鲈鱼脍、烤乳猪、酥托饭、瓠叶羹……
县令府的伙食简单不失美味,鱼肉鲜香,猪肉肥美,瓠叶爽利,饭羹软糯入口即化。
“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赵离偏过头对王秋耳语,“慢点吃,别给我丢脸,回头带你去酒楼里你再放开吃。”
王秋不知他为何从精诚医馆出来后就像是变了个人,毫无分寸可言,她筷子一转狠狠敲在他手背上,顿时浮现两道红痕。
“赵郎君与阿秋可是旧识?”萧若与夹了一块肉放在王秋碗里,“瞧着像对欢喜冤家。”
养在深闺的女郎不知赵离花名在外,她父亲可是门儿清,赵离被王秋追打那日他也在场。
“若与,莫要乱点鸳鸯谱。”
“女儿失言了。”萧若与低下头,悄悄对王秋吐了吐舌头。
久未开腔的葛颂言此时插话:“阿秋还未及笄,确实言之尚早。”
“还未及笄?”赵离盯着王秋看,“你居然这么小?”
萧若与亦是愕然:“我当阿秋与我差不多年纪……”
王秋早已见怪不怪:“过些日子便及笄了,我就是长得快了些。”
她比同年岁的女郎高挑不少,身形也丰腴,常有人说错。
萧县令笑道:“阿秋不同于寻常小女郎,性子明快,做事也爽利。”
葛颂言觉得这话很是受用,不住地点头:“她的确比寻常小女郎聪慧懂事。”
“懂事未见得是好事,”赵离生怕这饭桌上少了他的声音,没话找话道,“懂事的小孩吃苦多。”
他说着,用目光讨伐葛颂言,俨然是真的把自己当成了王秋的兄长。
“是啊是啊!”王秋赶在葛颂言起火前接话,对着赵离道,“谁有你这么好命,这把年纪了还不懂事!”
“你知道个屁!”赵离恨她不与自己一个鼻孔出气。
“好了好了,”萧县令笑道,“今日重点还是要向颂言和阿秋致谢。”
他举杯祝酒,几人也都端起酒杯。
“这些日子多亏颂言悉心照顾小女,你二人的缘分我看在眼里,别提有多欣喜了!还有阿秋,若非你先行试药,与颂言配合无间,小女也不会恢复得这么快,你功不可没!”
说实话,这回王秋还真没什么功劳。
以往她试药前都得先把病症得上一遍,萧若与这癔症却不好得,是以葛颂言的治疗也无需经过她,顶多就是让她照方子抓药煎药而已。
第一杯酒下肚,萧县令又提一杯,这次格局就大了:“一愿国泰民安,四海升平;二愿医馆顺利开张,济世安民;三愿席间各位万事亨通,称心如意。”
第二杯酒饮尽,王秋无意中瞄见赵离一双凤眼水漉漉的,忍不住揶揄:“原来你酒量这么差啊,才两杯就要哭?”
“你知道个屁!”他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话。
一想到王秋小小年纪却要亲身为萧若与试药,他觉得酒都是苦的……
饭后,萧若与回屋休息,萧县令带着几人参观正在修缮的医馆。期间,他与赵离闲谈,问他在落星县的煤矿开采情况,王秋这才知晓他二人早就相识,赵离并非是个没轻没重的不速之客。
她有一搭没一搭听着,注意力很快都放在了医馆的布局上。
衙门里辟出一间小院,有田地,能种些药草,有看诊的正堂,也有药房和给病患休息的雅间。总体不算大,一位医师、两位学徒、两位杂工的配置正正好。
大约还有五六日便能竣工,届时葛颂言就有了属于自己的医馆,王秋望着初具规模的正堂,想着葛颂言看诊时的模样,随后她又想到,他埋头辛苦忙完一天,无需走远就能回到蔷薇院子里歇下。
真是美满又祥和。
“药房里给你放一张摇椅吧?清闲时候你能躺着晒晒太阳。”葛颂言在窗口处比划了一下,唤了几声正走神的王秋。
“我也要来打杂?”王秋回过神问道。
“不是打杂,是掌管药房。”他纠正。
有何不同?王秋在心里回道。
她拉过葛颂言走到角落:“我是这样想的,我帮着你将医馆开起来,带出两个得力的学徒,而后我就走了。”
“走?”葛颂言扶在窗棂上的手指微微泛白。
“嗯,我不是跟你说过我想去北方寻亲吗,如今我攒钱攒得差不多了,也到了能独自出门的年纪,我寻思着是时候了……”王秋说这话时,尽量让自己显得洒脱。
葛颂言蹙眉:“你到底哪来的北方的亲戚?你四岁多就跟着我,半个亲人都无,怎的就固执得非去北方寻亲了?”
他先前就问过她,只是让她糊弄过去了,这会儿又来问,王秋依然是没有什么好的措辞,只道:“就当是去游历,寻到亲人最好,寻不到我还会回来的。”
“寻到就不回了?”他问。
倒也不是。
即便寻到了阿兄她也不敢相认,多半是远远看看就好,她对北方又不熟悉,寻到了也还会回来。
但王秋并不想让葛颂言觉着自己这辈子就赖着他了。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她喃喃道。
“以后什么事?”赵离又适时出现,显然是会错了意,“你还打算做一辈子药人不成?”
王秋不明白他今日为何如此见不惯自己:“你怎的总瞧不起我这行当,没有我们药人哪来的对症之药!医师如何治病救人?”
“我不是……”
“赵郎君这是心疼你。”萧县令也走过来,目光柔和地落在王秋身上,却让她觉得不自在。
葛颂言同萧县令寒暄了几句后告辞:“我与阿秋还有要事商议,就不打扰了,医馆这里还请萧大人多关照。”
“应该的!”
“我送你们回去!”赵离自作主张。
于是回去的轿撵上,仍旧是三人对坐。
王秋率先打破沉默,对葛颂言道:“我都没来得及跟你说,那精诚医馆的林纾和,确实是个贪财的,不过也有几分真本事,瞧出了我是药人,且难以生育。”
葛颂言与赵离的视线都集中在王秋的脸上,皆是被人割了舌头一般闷声不响。
王秋只好继续唱独角戏:“我观其面容似少年,颈间纹路却似老者,手指有力,身体骨骼却不强健,怪得很!”
“你怎么想?”葛颂言问她。
“我见过服食五石散之人,他们大都精神矍铄、体魄强健,绝非林纾和那般,我想……他兴许还服食了其他丹药,药性相冲?”
“不,”葛颂言眸色渐冷,“他是服用过多五石散,大限临头了。”
王秋有些不可置信:“他是医师,怎会拿不准用量?”
葛颂言道:“自他耽声好色,一味追求长生不老,他就不再是医师,而是个用五石散麻痹自己的废人。”
王秋回顾着与林纾和的会面,愈发感到每一幕都印证着葛颂言的话,难怪那时自己就直觉他命不久矣。
“如此,你还想与赵离一道贩售五石散吗?”葛颂言问。
“我可从未答应过此事!”赵离急忙撇清,“再说了,医馆能不能开起来是你和萧廷该操的心,关阿秋何事?既然不关阿秋的事,与我何干?”
“行了你少说两句吧……”王秋有气无力道。
她有些后怕地想,自己先前的确实有点冲动,若真让她办成了,将其他人害成林纾和那衰样,真真是造孽!
“我说的不对吗?”赵离问王秋,“你该操心的是及笄时穿什么衣裳,戴什么发饰。阿秋,我包下霁远酒楼为你办笄礼如何?”
不等她拒绝,葛颂言先问道:“赵离,你正事办好了吗?你来落星县是为哄着小女郎玩吗?”
“矿上有监工,还有冶令直接向朝廷汇报,我乐得清闲,你管的着吗?”
“煤矿是你赵氏与朝廷一同开采,那金矿呢?朝廷可不知道。”
嗯?王秋竖起了耳朵。
难怪赵离那么仗义疏财呢!
她就说谁在外行走也不能带那么多金子在身上啊!他还要多少有多少!敢情是来挖金矿的。
“葛!颂!言!”赵离恨恨地吐出他的名字,“知道太多对你来说可不是好事!”
葛颂言浑不在意地耸肩:“前阵子你矿上送来的伤患可不是挖煤的,稍加点拨萧廷便能明白过来,你们可不够隐秘。”
“你威胁我?”赵离咬紧后槽牙。
“你不找麻烦我自不会多事,我只希望你离她远点,东窗事发之时莫要牵连到她。”
“呵……要受我牵连的小娘子可多了去了,还真轮不着阿秋。我告诉你,我赵氏兴盛至今靠的可不是朝廷,你以为一两句威胁唬得住我?”
“够你焦头烂额一阵就好。”
“你!”
轿撵一颠簸,王秋顺势扑在了他俩中间的空隙,两人一边一个扶住她。
王秋起身假意拍拍裙子,岔开话头:“快到芃桥了,葛颂言,你给我买碗梅子汤行不?”
赵离撇嘴:“你还喝得下啊?你吃了那么多没饱?”
葛颂言冷笑:“她就是吃多了不消化才要喝梅子汤。”
方才还针锋相对的,现下一致朝她了。
轿撵停下,葛颂言去买汤,王秋得空问赵离:“你们家产业各地都有啊?”
“当然,”他撩起自己鬓边的碎发,“心动了?”
“我想求你件事!”她合掌,眼神真挚地看着他,“能不能帮我打听个人,他叫王丛,是晋阳王氏一脉旁支,先前住在建康那边,太元八年去了北方。”
“哪年?”赵离一脸茫然。
王秋猛地反应过来如今早已改朝换代,年号也不知换了多少个了,心虚道:“我不记得是哪年了,只依稀记得他母亲叫颜舜华,父亲叫王乐风,大父叫王长禹。”
赵离取笑她:“你这是依稀记得?你这是背了人家谱了啊!怎么着?小情郎?”
“你这人就没个正经时候!他是我的远亲!”
赵离翘起二郎腿:“晋阳王氏是望族,想攀亲缘不易啊!我劝你还是立足眼前,想想怎么攀上我……”
“去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