昕晨已经完全呆住了,没能注意到严老师已经停顿了许久,他凝视着她。
“年少时的冲动是一时的,时间走,它便走,过往的执念是放得下的,看见未来,它便消散,但真挚的情感不会走,时刻令人看见过去,也看见未来,有了追求。”
这最后一句仿佛是严老师的喃喃自语。
昕晨终于回过神来,表情依旧凝固,眼角压住了眼底的潋滟光华。
“如果你再见到你妹妹,你会对她说什么?”昕晨问他,莹润如水般的眸子扑闪着。
只见他先愣了一下,脸上的温柔凝结在了眼底,思考一会儿道:“我一直记得你,那时候的我非常喜欢你,希望你一直幸福快乐……我已经有新的追求了。也许像这样吗?”他轻轻一笑,释怀仿佛都写在了脸上,又说到:“都过去了,还多问什么。”表情像是在笑昕晨这么较真,语气温柔得要命。
“你妹妹她没有忘了你,”昕晨小声说道,严老师有点儿懵了,抬眉,打量着她,昕晨不看他,自顾自地问:“你妹妹叫什么名字?”
严老师轻轻皱眉,眼神明暗交织,回答到:“我不知道她的大名,大家都叫她小名,星星,就是天上的星星那个星星。”严老师心里腾起一种强烈的预感,直直地盯着昕晨。
昕晨终于抬起头,迎上严老师的目光,依旧迟疑,一会儿,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声音似乎有点发颤:“我的小名就叫星星,”见严老师没有反应,她又接着说:“我的名字,昕晨,和日月星辰的星辰谐音,所以小名叫星星……你今年是才20岁吧。”
严老师点头:“其实——”
“我今年12岁,你说你10岁上的初中,你妹妹2岁上的幼儿园,相差8岁,我就是2岁上的幼儿园。”她生怕严老师不信。
严老师连连点头道:“我知道了,我信。”他瞧着昕晨,就如多年前看着自家不懂事的小姑娘。
昕晨抿一抿嘴,眼神一扬,然后噗嗤一笑,依旧不依不饶地说:“你打算怎么给尹老师讲?”
“到时候再说吧,有点太不可思议了。”
的确,这实在是难以置信。
“但这就是真的。”
是啊,时间凉薄。但还是感谢它善待于我,容我对你念念不忘,才能在重逢人海之中时,只凭相视一眼,就怦然心动。
“时间也到了,你妈妈要来接你了,下周见。”昕晨收拾好桌面上的物品,背着包出了门,严老师走到书房门旁,注视着她离去的背影,长舒了一口气,不觉莞尔。
“昕晨,”严老师叫住已经走到门边的她,昕晨回眸,站定,四目相对。
“其实……我想和你……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昕晨刚一踏出单元楼的大门,母亲就迎面走来。耳边的碎发恰到好处地遮盖住昕晨红晕的面颊。
“今天学了些什么?”
“哦,那个,物态变化,这星期在学校里学的,还有些没搞懂的搞懂了。”
“有什么没弄明白的都要问啊,照说你应该不得怕严老师吧。”
“嗯嗯,他脾气挺好的。”
“认真听,别浪费钱!”颜母强调,昕晨没再回答,她的喜悦被冲淡了不少,仿佛从一场梦境中抽身进了入劳累的现实,这还没走几步,她就想念起来了。
幸福的温暖已经许久没有像今天这样微拂在心底,她感到踏实,但是依旧有些不安,或许是因为尹老师吧,她对严老师究竟是什么感情呢?希望别那么深,不然她会愧疚的,对如今的尹老师,也对那悠长故事中,那个那么美好的女孩。
她猛地想起那天尹老师对她说的:“到时候你都会知道的。”不由得心里一惊,一切仿佛被安排好了一样,她止住思绪,没再多想,她不能放肆自己的思想乱飞,要是被妈妈发现了她一直发愣,会被刨根问底的,不可能不露馅儿。
父亲将车停在楼下等他们。回家10分钟左右的路程,却显得格外漫长。
明天还要补数学,是在上学前2:00到4:00,有作业。
昕晨看着手中的《超级课堂》,揉着脑袋,面容扭作一团,不会啊,明天又要讲。她不明白父母为什么如此执着于拔高,说是让她见识一下,可是与自己水平不相符的补习又有什么作用呢?拔着拔着人都快没了。说是随便画几笔吧,心里又虚,认真做吧,却无从下笔。父母在家里,她也无法搞别的,真是痛苦难耐。
她其实早就想告诉父母:别花这个钱,不补了,但每次出来都有两副期盼的面孔望着她,实在开不了口,也只有尽己所能地熬过去,能懂多少懂多少咯。再说,暑假时父母其实知道昕晨跟不上年级前60的尖子特训班,还不是硬把她塞进去了?宗旨就是她能懂多少就懂多少,但必须得去,短短十天6900啊,昕晨真是觉得自己学校太会赚钱了,也真不知道爸妈是怎么舍得的。
为了让自己心里好受一点,她只有乖乖听父母的话,别再给他们出些难题。数学补习班的这个罗老师也不是那么好找的,毕竟是名师,这个补习其实是他为自己班上的学生专门开的,爸妈也是花了好大力气才把它塞进去。在校外赚自己班学生的钱,也真是有一套。
违法的吧,昕晨望着台上的罗老师,不由得皱了皱眉,倒也说不清啥感想。
地处学校方圆几里内的这栋十分隐蔽的居民楼里,黑板用钉子挂着,封闭狭小的房间塞满了课桌,昕晨只感到厌倦。周围的同学状态很参差,有不少像她这样凑个数的,脑子里没进东西,但也不乏那种聚精会神,讲啥会啥的数学大佬。
突然,外面有人敲门,“咚咚咚”,三下。
“教室”内瞬间安静下来,同学们的目光都投向门上那被死死堵住的猫眼儿。
罗老师讲课的动作停了下来,脸上若有若无的笑容顿时不见了踪迹,肉眼可见的紧张了起来,缓缓放下手中的笔,将其下的《超级课堂》合上,走到门边上去,转头看了一眼学生们,再次停顿了几秒。
昕晨觉得若是要把猫眼里的卫生纸扯掉,也的确怪为难的,窃笑了起来,望向周围,笑的不止她一个。
“咚咚咚咚”,敲门声再次响起,罗老师终于拧转了门把手,门开了条缝,外面的人推门进来——
一个迟到的学生。
罗老师站回了讲台,什么话也没说,昕晨感觉他很无奈。
“来,我们继续……”
……
接下来的时间,昕晨感到莫名心虚。
这个补课的场所说是他们班一个学生的家长提供的,补课的事在老师和家长之间总是一拍即合,水到渠成,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也不知是谁在打,谁在挨。
终于捱到4:00,罗老师最后永远是那么几句话:
“那今天就到这里,到学校去了再把今天讲的回顾一下。”
“再三强调啊,在这里补课的事情千万不能给其他同学啊、老师啊说,包括同学家长问:‘你在哪里补过课没有……’有的同学就说:‘哦,我在那个,那个罗老师哪里补!’搞不得的啊……”
跟往常一样,昕晨一脸茫然地走出居民楼,收获甚微,但呼吸终于畅快了。
补完课就上学,饭在车上吃,踏出车门的那一刻,空气又清新了不少,昕晨每每都会感慨于父母无休止的问题伺候。他们又不懂得昕晨学了些什么,偏要一门一门科挨着挨着问,特别是她妈妈,已经做到对昕晨最近所学的八门课的章节名了如指掌,还实时更新,她真的恨不得帮昕晨学。
周天的晚自习还算轻松。晚一上自习,刚到学校,自由作业时间,其他同学都在赶家庭作业时,昕晨就会摆出她的生物笔记和教材,写写画画,其实就是披着学习外衣的画画,生物课本上的图,基本上是让她画完了的,她尤其喜欢解剖学方面的图,人体八大系统百画不厌,那些精妙的结构,富于美感的构造,对昕晨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晚二晚三历史政治,也是不用多说,班主任的历史课从不点人,年级副主任的政治课也极少点人,要点人也不会点到颜昕晨。政治课的笔记还有点多,抽不出空,历史课就不一样了,她常常在课上躲着躲着画画,要做笔记的时候就回头抄上几笔,一节课就这么过去了。
对于昕晨来说,画画是使她进入心流状态的最佳途径,在忘我之境中,每一条线的走向、弧度、轻重,她一笔一笔地描摹,时间就留在了画笔与纸张的相对位移里,她却无法察觉,停笔抬头时,竟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整个星期最为轻松的一个晚上就这样过去了,下课铃响,9:35,昕晨邀着雨忆一起回寝。
夜晚的操场总是安静得过分,女生们沿着操场旁的走道向远方涌去。
远处女寝的窗透出橙黄色的灯光,女生们的洗漱声、嬉笑声,在夜晚潮湿的空气中酝酿。初秋的夜晚,有烈日残余。
昕晨的思绪渐行渐远,脱离了嘈杂。
夜幕的黑是无尽的,尽头却有些淡紫色的光晕,群山是黛青色,颜色深得看不清轮廓。
抬头望见繁茂的枝叶间落下的点点辉光,昏黄的灯光下,有两人结伴而行,还有挂在身后的影子,相互牵绊。逼人的夜色和和冰冷的月光,那皎洁的冰冷从高空坠下,激起记忆的灰尘。
她看着身旁的雨忆,熟悉的面孔在此刻竟显陌生,颊边的碎发,微圆的小脸,刚过耳的短发——一年多前与她刚见面时,这是昕晨的发型。
当时的她指着雨忆的高马尾,乌黑的长发令她羡慕不已,对一旁的妈妈说:“你骗我,你说了初中了大家都是短头发的。”
要上初中时,考虑到要住读,颜母带昕晨去把头发剪了,原本快及腰的长发,一下子变成了齐耳短发,任是谁也舍不得,更何况,昕晨讨厌短发,剪着剪着,她就哭了。
如今昕晨的头发已齐胸,和一年前的雨忆一样,扎起高高的马尾。
曾经的她们应数学不好而臭味相投,继而形影不离。一年多了,两人的数学仍是一如既往的差,她们也没再交到除彼此以外的伴儿,她们的两人行极少有外人。
昕晨还更外向一点。外人看起来文静乖巧的女孩,大都有沙雕疯癫的一面,只有闺蜜间才知道,颜昕晨和方雨忆的这一面都只有对方见识过。
昕晨话其实超多,藏不住秘密,什么事儿在昕晨哪里都是“有意思的”,需要兜出来分享。雨忆就沉稳得多,还是个社恐,尽管她在昕晨面前说的话已经算是最多最多的了,但依旧屈指可数,昕晨却从不觉得她话少,毕竟她自己的话都还讲不完呢,雨忆也从不嫌昕晨话痨,因为昕晨实在“太好玩儿了”,那种幽默搞笑的气质势不可挡,尤其是两人待在一起的时候,一般都属于笑得前仰后合的状态。
但此刻,寂静在两人间流淌,下晚自习的这一程,是她们最沉默的时段,从早到晚,也的确是累了、倦了。
想着一年来昕晨对自己的百依百顺,为自己排忧解难,那么多心事,那么多情绪,有什么是身边这个安静内敛的姑娘不知道的呢?昕晨不由得伸出手,搭在比自己矮了大半个头的雨忆身上,使劲儿地搂了搂。
雨忆侧过头,眼里的乌黑像夜色,将昕晨包围:“怎么?”她问。
昕晨笑道:“突然感到很喜欢你。”
雨忆也笑:“同性恋!”
她们进入寝室楼橙黄的灯光里,上楼,推开5012的寝室门,又一头扎进了人的喧闹中。
室友们的洗漱声、聊天声交杂,仿佛将她俩隔离在另一个世界。尤其是昕晨,与她们几乎没有共同话题,毕竟,班上的绯闻、年级的名人、校外的新闻、网上的博文……她都一无所知,她的整个成长环境仿佛都被父母过滤了一样,加上她自己本身也迟钝,更显格格不入。
几个室友坐在床上换睡衣,嘴皮子一刻也不停,昕晨站在地上脱衣服,靠着一旁的柜子,一边听她们讲话。
左里上黄思芯嘶哑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响着,与昕晨下铺左外下的贺彦棠一唱一和,她俩都自称为同,自然聊百合。右外上的黄瑜町也讲,她是妥妥的耽美爱好者,也爱追番,画技了得,与她5011寝的老婆田芠翡并称“二佬”,昕晨在画画方面屈居班级第三。她喜欢给室友们讲各种各样的故事,毕竟她“见多识广”,从B站到LOFTER,晋江,故事来源十分广泛。
黄思芯、贺彦棠、黄瑜町的话题有个最大的共同点——帅哥。囊括了“哪样的算帅哥”、“娱乐圈/动漫/耽美里有哪些帅哥”,甚至是“怎样让自己看起来更帅”等诸多问题,应有尽有,令人听之不暇。
昕晨总是一边听,一边产生疑问,滔滔不绝的问题被她问出,她因此被黄思芯唤作“十万个为什么”。而左里下的丁雅玫总喜欢提及本人经历来谈,抒发见解,有时喜欢岔开话题,突然来一句八竿子打不着的话,除了颜昕晨简单回复,其他人都不怎么理她。右里下的李栥菡则主要在附和,“确实”是她的口头禅,有时不知道还要说,情感还十分饱满,令人啼笑皆非。
昕晨越听越没意思,最后实在无趣,将睡裙一套上,大步迈向了洗漱台,缓缓拿起杯子、牙刷,挤上牙膏,冲一下水,沙沙地刷起来,雨忆则在一旁安静地洗衣服。
外面的床铺和里面的卫生间由一扇开着蓝色硬质塑料窗的铁门隔着,外边她们的声音听起来小了很多。
昕晨将接满水的杯子往嘴边儿送,虽然很是燥热,杯中冰冷的水仍使她一颤,手一抖,水泼了不少。
寝室晚上是不提供热水的,若要热水,需要到寝室走道尽头去打,也是人满为患,机器的声音极大,在寝室里也听得清清楚楚,轰轰地,一阵一阵,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从天上掉下来,摔出一声声闷响。
突然,对面的寝室传来几声尖叫,床板发出咚咚的声响,外头的人声骤然停息,雨忆湿漉漉的手迅速推了她几下,扔下盆子溜了,昕晨猛地吐干净一大口水,窜了出去,几大步一跨,踩上梯子,一脚便蹬上了床。
“嘭!”班主任于老师在后一秒破门而入,昕晨见他一脚踩上了自己的拖鞋,心里咯噔一下,却笑了起来。
于老师铜铃大的眼睛审视着寝室的每一个角落:
“都到了没有?”
“到了。”几个声音从不同方向冒出来。
“鞋子怎么到处乱放啊?明天早上打扫卫生又浪费时间!”
“鞋子明天要穿的。”贺彦棠冷不呤叮回一句,于老师瞟了她一眼,不说话。黄思芯笑了,毫不收敛地,但没有出声,似乎是嘲笑。
她们几个一齐注视着于老师,看他打开几个柜子认真扫视了一翻,昕晨为自己的零食默默祈祷,只见他朝洗漱台走去,心里才舒一口气。
于老师盯着洗漱台上盆子里还在不断析出水的衣物盯了半晌,又推开卫生间的门看了一眼,没发现什么异样便径直出了5012寝室门,下一个,5013。
熄灯的哨声刺耳地响起,整个宿舍楼在几秒钟之内没了声。
黄瑜町伸手,啪一声关了灯,黑暗笼罩,只剩几束光线从操场那边投射进来。贺彦棠打着手电筒进了卫生间,蚊帐拉链声响毕,坐在床上的人都躺倒下去。
“他每次进来不敲门,我真是不理解!”黄瑜町发话了,气愤地。
“的确,一点儿也不尊重我们的隐私。”李栥菡也说。
“他之前是敲过门的。”丁雅玫说到。
“很少吧。现在几乎不敲。”颜昕晨回到。
“那是因为那时候我们晚上还能洗澡!”黄思芯似乎有些激动了。
“哦。”丁雅玫不说话了。
“洗澡的时候还不敲门就太缺德了,好像七年级有一次于蔼巍查寝的时候吴韶苼刚好洗澡出来,完全没穿衣服。”黄思芯补充说。
吴韶苼是5011的,昕晨对她了解不多,但觉得她很漂亮,也算是个美女。昕晨有点难受的感觉。
“啊?!哦,好像是真的,我听5011的说过。”李栥菡又说。
“你能不能小声一点!于蔼巍要是没走,又像上次一样听到了怎么办啊?”丁雅玫生气了。
“没有,我看着的。于蔼巍已经走了,宿管也没在外面。”黄瑜町说到,她和颜昕晨一起,一左一右,通过寝室门上方的玻璃窗监视着外边走廊两侧,窥探宿管阿姨的行踪,通风报信,避免被抓。
“来了!”昕晨突然说,众人闭口不语,门被打开,宿管阿姨进来了。
“这个人呢?”她开着手机闪光灯,指着贺彦棠空空的床位问。
“上厕所。”全寝异口同声。
宿管转身,把门一带,“嘭!”走了,听得见她拧开了下一间寝室门。
贺彦棠终于出来,“嘭——嘭——”,两扇门都关得严严实实。
“定闹钟!”黄瑜町对她说。
“哦。”
“定几点?”丁雅玫问:“我也定。”
“还是5:45吧,老样子。”黄瑜町答到。
“我们寝室每次都是走得最晚的。”贺彦棠提醒她,有点不悦。
“我老婆和我说,向羽璋每天早上定5:25的闹钟,她们整个寝室都特别烦她。”黄瑜町有意无意地提到。
“怪不得她成绩那么好的。”李栥菡感叹。
“我们寝室也不差啊!”黄思芯不服了:“首先要休息好。”
“我又没说错,向羽璋成绩是好啊,长得又好看,谁不羡慕啊?”
“我哪里说你说错了啊?李栥菡你怎么老是曲解别人意思啊?”黄思芯好生无奈,气不打一处来。
“不是你先反驳我——”
“行了,5:45!”贺彦棠不耐烦地打断。
昕晨听见黄思芯重重地在床上翻了几翻,黑夜终于归于寂静,没人再讲。
寝室晚上一共7个人,右外下何泫杫晚上不在,走读。只有右里上的方雨忆真的一句话也不讲,也没谁管她,只有颜昕晨惦记着她为什么不参与大家的对话,她只有在晚上讲鬼故事的时候才会有所动静。昕晨总是趁这时下床去,偷偷碰她,让她吓一大跳,然后幸灾乐祸。
夜晚总带着些哀伤的气质,寝室里的对话不总是轻松愉快的,特别是涉及到学习成绩时,但偏偏,这才是她们寝室真正所有人都想聊的话题、最大的主题。她们寝室的人,无一不在乎成绩,而她们5012,是女寝中实力最强的。
昕晨静静地躺在床板上,开始了无声的煎熬。
她想到七年级入校时寝室的格局,就跟现在一样,班上寝室及床位都严格按成绩分配,也就是他们的入校成绩。女寝在5楼,男寝在6楼。第一向羽璋,5011寝室长,第二章佳伟,6001寝室长,第三水逸凯,6002寝室长,第四颜昕晨,5012寝室长,第五曹汶柏,6003寝室长,第六张惠捷,5013寝室长,第七杨辉,与剩下的男生一起住班级间混寝。杨辉,与南宋那位数学家同名,实力强劲,其人行为怪诞,自学能力超强,正在自学俄语,且目前已自学完初中数学全部内容,准备朝高中内容进攻,他在上学期末夺得了全班第一。
其他寝室都是单极发展,一个独霸,“一超”,没有“多强”。而颜昕晨她们寝室都已经不能用“一超多强”来形容了,昕晨不是“超”,实际上,她在她们寝室的地位已经岌岌可危。她们寝室是全然的多极化发展,黄思芯在上学期末已经达到全班第四,在颜昕晨之上,她们床位所体现出来的成绩格局已然被打破。
最开始,每个寝室的床位都根据成绩从高到低依次排列,左外上、左里上、右里上、右外上、左外下、左里下、右里下、右外下。
而如今左里上黄思芯已霸占全寝第一,全班前五,昕晨勉强挤进全班前十,她的下铺,左外下贺彦棠在十名左右摇摆不定,右里上、右外上方雨忆和黄瑜町在十五至二十五名并驾齐驱,不分伯仲,左的下丁雅玫紧随其后,只有右里下和左外下的李栥菡和何泫杫在四五十名艰难徘徊,其实她们两个也丝毫不比另外六人卷得少,这样激烈的竞争态势,仅她们5012一寝独有而已。
想到这里,昕晨已是无眠,仿佛入校成绩就是每个人的底线一般,但昕晨却早已打破了这个底线。
早在小学五六年级时,为了考上市外校,她的日程就已经排得非常满了,周五晚补英语,周六早上补语、数,周日下午奥数,周六晚、周日上午做学校作业,周日晚则作补习班作业,要命的是这个补习班有月考,在每月末的周六晚,考语数外,犹记得昕晨在没学过奥数时,考补习班入学考,140分的卷子,只拿了14分,她从出考场那一刻直至回到家里,眼泪掉了一路。
不过好在经历了严格的筛选,即学生素质评价考试和学校老师组织的面试后,昕晨考上了,比她想象中要稍轻松地,以还算优异的成绩,年级89名。
但她不知道噩梦才刚刚开始,人们评价市外校有这么一句话:“不是学霸,就是富豪,不是官僚,也有同僚。”
考不上市外校不等同于不能上市外校,多交钱,也能上。笔试和面试组合排名过后前500名就按正常的一学期12000学费就读,500名以后的学生则按不同的分数段,加上不同的金额,少则一两万,多则三四万,这样三年下来,可破三十万。这对于一个小城市的普通家庭来说已是天价,而学校在每次大考后所下发的奖学金,不过就是给该次大考进入了年级前500,但因为进校排名500名以后而多交了学费的学生,退回多交的钱罢了。
拿她们寝室的何泫杫来说,家境十分优渥,一个月零花钱就能上千,是“富豪”的典型。而5013寝的秦晴,父亲是市外校高中部的政治老师,和本班政治老师,年级副主任曾茗关系非常好,是“同僚”的典型。校内,年级内不乏市长、书记、教育局干部此等人的子女,这便是“官僚”的典型。
不过昕晨对这些事情毫不敏感,也并不很了解,她只会在曾老师政治课上又点了秦晴时,为没有点自己感到侥幸,会在何泫杫每天中午给室友分各类零食时凑上前去。
毕竟她的成绩要好得多,“没必要关注比自己差的同学”,父母一直这样告诉她。
她只知道现在自己的成绩退步了,在父母面前、同学面前、老师面前都似乎过意不去,“高开低走”,谁能坦然接受呢?
昕晨在床上辗转反侧,她一方面痛恨夜晚,幽暗、漫长,还令人不住地思想,她又留恋夜晚,她休息、她遐想,胡思乱想,漫无目的而无所顾虑,不必面对白天明晃晃的现实。
蚊帐窗帘未能挡完黄思芯在被窝里加班加点学习时打开的灯光,幽幽地斜射进来,透过昕晨拉拢的帐子,当这一缕光都消亡的时刻,昕晨知道已经太晚太晚了。
昕晨试着抹除自己的思绪,深呼吸,却绝望地听见了蚊子嗡嗡嗡的叫声,她想哭。
她不敢开蚊帐,她怕室友们在床上翻动时木板的响声,她怕她们嘴里发出啧啧的响声,于是她整个缩进被子,驱干、四肢、脑袋,都蒙得严严实实。
不知到了什么时候,她觉得自己竟不像是睡着的,而像是热晕过去的。
她还有很重要的事情没有想。
“我想和你重新开始。”
她终于还是进入了梦乡,进入了夜晚对她的温存。
她留恋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