袅袅炊烟从山脚下的村舍烟囱中升起，寂静和谐的村落，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一户人家有一个男孩，十岁，与妈妈和外公外婆生活在一起，他没出生时，爸爸就离开了，妈妈口中的爸爸是老师，到边远地区去支教了，但他们等啊等，没能等到爸爸。
好在男孩并不孤单，在村子里有一大帮伙伴，还有个妹妹，是邻居家的孩子，刚出生就被奶奶爷爷带着，妹妹的爷爷是男孩外公的老战友，奶奶是外婆几十年的好姊妹，俩家的关系很好。他还依稀记得妹妹出生的那天，奶奶递给男孩一个襁褓，说那团粉红的小人便是他的妹妹，他信了，小心翼翼的接过来搂住，望着妹妹肉嘟嘟的小脸笑，妹妹竟然一咧嘴笑了，初生的笑容将男孩的心融化了大半。
两岁的妹妹才刚会说话，已经会一边喊哥哥一边追着他跑了，男孩刚上完小学，和村里的其他孩子一样，向往着镇上的初中，向往着那片别样的天地。
也正是男孩要去上初中的那一年，妹妹家里要把她送去幼儿园，但是村里是没有幼儿园的，男孩初中所在的那座小镇倒是有，需要走几公里的山路，才能到达山那边的小镇。
妹妹父母忙着工作，而爷爷奶奶年纪也大了，于是送他去幼儿园的重任就落在了男孩的身上，妹妹的家人都很是信任他。从那时起男孩便不再和那群伙伴们结伴上学，而是独自一人带着妹妹走另一条人少的路，跨过山丘，抵达学校。
男孩也还小，照顾小孩什么的，是头一遭，妹妹累了会哭，摔了会哭，饿了也会哭。男孩总哄她，把她抱在怀里，念叨着：“不哭呀，妹妹不哭，到了幼儿园就能休息了，就不痛了，也有东西吃了……不哭不哭。”不一会儿妹妹就会破涕为笑。
但总会有意外的事情发生，一次途中，妹妹趴在男孩背上睡着了，竟然在睡梦中尿了裤子，妹妹一醒，感到裤子湿漉漉的，就哭闹起来，男孩慌了，问她，是饿了吗？妹妹摇头，睡累了？妹妹依旧摇头，身上疼？妹妹还是摇头，然后男孩又要抱起她，这便摸到了妹妹湿漉漉的裤子，顿时明白了发生了什么，却更手足无措起来，这条道路上鲜少有人家，哪里来干净裤子换？折返回家用又来不及上学了，再者，他一想到要帮妹妹脱裤子，便害羞起来，脸上通红一片，正在心急如焚之时，有一个女孩路过，看上去比男孩稍大些，是个漂亮清秀的姑娘。
她注意到了一旁一大一小两人，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去看看，男孩就奔向了她，支支吾吾地说明了事情的缘由，女孩笑了，笑声银铃般清脆悦耳，正哭着的妹妹张望着，哭声奇迹般的停息了，她呆呆地看着这位素不相识的姐姐，屁颠屁颠地跟过来，抱住姐姐的腿，朝她憨笑。
女孩说到：“这个妹妹和我还挺有缘，我家就住在附近，你跟我来，我帮她换条裤子。”她的声音温柔而甜美，男孩一怔一怔的，也忘了说谢谢，抱起妹妹就跟了过去。
后来男孩知道了那个女孩和他在同一所初中，比他高一级，他记住了那女孩，妹妹也记住了她，从那以后每次上学就嚷嚷着要姐姐，常嚷着嚷着就哭了，自此，他俩上学的途中就多了项程序，那就是从路旁摘取鲜花，再绕一小段道到女孩的家门口放下，再去学校，这样女孩就不哭了，因为他给姐姐送了花儿。
三年来的每天清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男孩和妹妹就上路了，有时也还能碰上那个女孩，妹妹便跑过去，要姐姐抱，男孩会跟在她俩身后，在蹚过溪水时扶她俩一把，他仨光脚踩在滑溜溜的石子上，清凉或冰冷，不变的是笑声。
日子便如这溪流，逝者如斯，未尝往也。男孩已升入初二，一日他们仨同路，还遇见了男孩之前的那帮伙伴们，看见男孩都打趣道：“怪不得不和我们一道了，原来是看上了高年级的学姐，还真是重色轻友。”男孩慌忙解释，但无论他怎么说他们都不听，说是要等男孩追到女孩才肯原谅他，男孩这才了解到，那个女孩是她们年级的级花，成绩还很优异，是许多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女神”。
男孩把伙伴们的玩笑话当了真，真有模有样的追起女孩，每天早上不停在她家门口放下鲜花，而且送出一袋自家烘焙的鸡蛋糕，妹妹觉得很惭愧，认为是因为自己给哥哥添麻烦，而哥哥总和妹妹说：“你不是喜欢那个姐姐吗？等哥哥一段时间，哥哥让姐姐天天陪着妹妹，好不好？”每到这时，妹妹总会露出甜甜的笑容，用充满稚气的声音答到：“好，好，我等哥哥！”
不过自从男孩的伙伴看见男孩和女孩一起上学后，女孩就再也没有出现在男孩和妹妹上学的途中。
男孩班上的同学听说男孩的事后都不相信他能追到她，毕竟是大名鼎鼎的美女学霸，哪有这么好追。
男孩也知道自己的能力，默默的努力起来，他的分数每上涨一点，他就能离女孩近一点。
女孩从镇上的初中毕业了，听说进了城，那可是州里最好的高中，就他们这所初中，一个年级只有一两个能被那里录取，男孩的成绩才几十名，他不禁感到无力，有点灰心丧气。
但意想不到的事情又发生了，那时妹妹刚满五岁，一次男孩放学后到幼儿园将妹妹接回家，只见妹妹家中多了几个陌生人，两个男人，两个女人，还有另外一个和妹妹年纪相仿的男生，其中一男一女是妹妹的父母，说是在城里有岗位了，还有宿舍坚决要把妹妹带走，另外一男一女是那个男生的父母，其中那个女人是妹妹妈妈的好友。
男孩一听妹妹要走，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滚落，妹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准备安慰哥哥，就被妈妈一把抱起，出了家门，妹妹仿佛明白自己今后就再也见不到哥哥了，大声嘶喊起来，两个孩子的哭声、喊声大到整个村庄都听得见，妹妹的妈妈好凶，吼她，妹妹不敢再哭得大声，啜泣着跟着爸妈离开了。
就这样，失去了妹妹的哥哥从此玩儿命般地努力学习，半年的拼命使他在当年的中考里一举拿下年级第一，被女孩所进入的那所高中所录取，男孩的老师和家人为他的一鸣惊人惊喜赞叹，男孩的伙伴和同学也都心服口服，但男孩不开心，因为妹妹已经不在身边了。不久妹妹的爷爷奶奶也进了城，男孩的家人也跟着他来到了城市，租的房子住下，陪着男孩在陌生的城市打拼，他们两家从此相隔很远，尽管在同一座城市，但再也没能相见。
乡下宁静闲适的生活就此成了男孩的回忆，成了好远好远的事情了，良田、美池、桑竹，成了男孩梦里的常客。
正如男孩所料想的那样，在城里的高中和女孩再次相遇了，女孩再见到他时，欣喜中带着一丝讶异，男孩也不相信自己竟真的来到了这里，虽然妹妹已经不会再等他了。
他不想就这么不了了之了，他想实现这个诺言，尽管只是单方面的自我感动，尽管他知道可能只是个执念罢了，但依旧放不下。
女孩依旧是年级的佼佼者，是众星捧月的对象，但进入了重点高中的男孩在这高手云集之地，就显得十分普通了。但由于女孩与男孩关系很好，男孩也顺带着被人群关注起来了。
逐渐的谣言传开来，但他俩都不以为然，只是那时的他俩都不知道有些事情本不是真的，但说着说着，最终却变成了真的。
女孩一直帮助着男孩的学习，男孩的成绩越来越好，久而久之，周围人的谣言逐渐淡去，但他俩的关系却越发暧昧起来，男孩觉得自己喜欢上了女孩，甚至也觉得，就是因为自己喜欢他，而一直对她穷追不舍的，女孩倒是一如往常。
一次偶然间，女孩忽然向男孩问起妹妹，有好久都没有见到过她了，男孩这才发现还从没给女孩讲过妹妹已经被接走了的事，女孩十分诧异，她竟然不是男孩的亲妹妹，男孩那么喜欢她，对她那么好。
“你曾经追我，对我好，现在和我关系也这么好，其实一直是妹妹的缘故吧？”女孩柔声问到：“现在妹妹已经被接走了，你为什么还……”
男孩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傻啊，把别人家的孩子当成自己的妹妹，带了整整五年，妹妹那么小，最后可能连男孩这个人都不记得了，自己还因为妹妹追起女孩直到现在……男孩满心的委屈和怨恨无处发泄，赌气似的对女孩说到：“不，就是因为我喜欢上你了，才这样的。”
女孩呆住了，她从没想到会是这样，头一热，转头跑了。
男孩以为她不会再回来了，没想到，几天后，她又一如往常，他俩不约而同地不提那天的事，他们之间的关系一直维系着，平淡似水，细水长流，任是无情也动人。
男孩有些迷失了，只觉得她的不回避，就是对自己的回应，既然如此，就要紧随她的脚步。
直到女孩高考备考日趋紧迫，他俩的联系才少了起来。这时候男孩的成绩已然稳定于中上游。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抵达拐点，盛夏、奋斗、向上、竞争、流动。
高考后的女孩没了消息，男孩暗自为她的未来祷告，为他和她的未来祷告，接下来的旅途，是他一个人的征程了。
男孩在一种强烈的信念支撑下，挺过了高三的煎熬，稳住了成绩，在高考中稳定发挥，抓住了双一流的尾巴。
在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男孩举家欢庆，男孩的心里还有一个人，他要告诉她这个消息，他想要见她。
在那个明媚的夏日，他拥有了他人生中的第一部手机，并第一次拨打了记录在他笔记本上的那串号码，空号。
远处蝉鸣刺破了男孩的耳膜。他不理解，无尽的沮丧。
他们相处的情形一直历历在目，女孩说过，她想读医，做一名医生，治病救人，但她家里人一直不同意，说女孩子读医太累，希望她当老师，她还说过她要去大城市，要离开家，过她想要的生活。男孩也告诉女孩，他喜欢物理，为宏观与微观，自然与宇宙的奥秘着迷，想了解更多事物运行的道理，他会在大学学习物理，然后当老师，就和他未曾谋面的父亲一样。
男孩望着志愿上的物理系发呆，旧时的画面不断浮现。如今他做到了，如他当时所憧憬的那样，但女孩呢？
他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女孩的音讯，女孩的事情成了他心里潜在的一个扣，女孩的话不时回响在他脑海。
直到大三下学期那年。
男孩此时已在大学过得风生水起，他从青涩变得英俊，又由于一段往事，给予了他情思和多情的文笔，干净爽朗，温和内敛，他极受欢迎，但一直专注于物理学习，对周围热情又疏离，也一直单身。
物理学科的丰富与深奥让他的大学生活充实而不单调，却也未能抹平他的心结。
“去大城市，离开家，过想要的生活……”他思衬着，她该大学毕业了吧，是如她所愿成为了医生，还是如家人所愿，做了一名教师？
这时终于传来了消息，是儿时的那帮伙伴们，他们都留在了镇上，务工，或从商，他通过家人与他们还联系着，一次和他们通话时他们提及：“曾经我们怂恿你追的那个女孩，你终究还是没能追到吧，你如今虽然上大学了，风光了，但人家依旧孤芳自赏，她可是我们村里第一个大学生，你只能排第二，她这些天回镇上了，被我们哥们儿几个碰见了，我们一眼就认出她来了，她还是那么漂亮，她竟然也还记得我们，寒暄了几句，她说她这就要在镇上教书了，这不，今天就去应聘了……”
“你现在背井离乡的，不知道镇上这些年变化可大了，发展得可快，都要和城里连成一片了，你记得镇上那片林场不？白果林旁边那块地被人买了，建了一所私立学校，也有好几年了，听说那边工资可高了，她就要到那里去教书，还有你的高中总知道吧，也搬了新校区，就你刚上大学那会儿就搬了，比她教书那地儿建成晚个三年吧，搬离了城中心，靠着附近的村，偏僻了些……我们的村子都快荒废了，人越来越少，都是些留守儿童和空巢老人……”
“喂，喂！你有在听吗？”
“哦！在，在听。”男孩听得发愣，这些年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了，他哪里知道镇上见了什么学校？自己的高中又搬到哪里去了呢？还有自己阔别已久的村子，有多久没有回去看看了？
那些悠远的岁月又猛地冲刷进男孩的脑海，激荡起层层的波澜。好在，他得到了他最想要的消息，女孩在镇上的那所学校教书。
“我毕业了会回来的，我一直记着你们几个的，我还有一年。”
“那就行，回来请我们几个吃饭哈！”
“好的好的……”
女孩还是当了老师，她没能去大城市啊。
男孩一毕业就回来了，他的家人早已回到村里过着清闲的生活，他们向来不爱热闹。
男孩与昔日的好友们见了面，怎么说，早已不似童年时那么纯粹，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心思，每个人身上有每个人的负担，他们都还是成了市井凡人，其实男孩也一样，不过他是读过书的凡人。
他打听了女孩任教的那所学校，成功通过了招聘考试，以优异的成绩。他沉寂了已久的心终于雀跃了起来，他知道离女孩见面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不知道再见到她时，她会是什么反应？男孩在脑海中构想着无数种情形。
他想做一名好老师，尽管不是师范院校毕业，也没有教学经验，他因此到城里的一所补习机构任教，顺便赚了些生活费。
没想到碰见了一个令他怦然心动的人，就仿佛他八岁那年看见襁褓中的妹妹那样，心里一颤，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但回过神来，他很清楚自己来这里是来找女孩的，但隐隐之中又有一丝想放手，如今回想来，大约是遇到了真心喜欢的人，终于可以放下对不辞而别的妹妹与她所喜欢的姐姐的执念了吧。
可是他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他只好义无反顾地走了下去。
终于，他们相见。
在男孩办公室外，她迫切而紧张。
他们终于相见，遇了故知，她低头，无言。
他们理所当然地走到了一起，而他也终于得知当年的女孩只考进了普一，是她整个高中为数不多的差成绩——因为高考前一天的女孩在父母的卧室里翻到了一份离婚协议书。
她惊慌失措，她们家提前了三天分崩离析，还没等女孩远走高飞，是另一种解脱。女孩跟了妈。如她所愿当了老师，陪在她身边，女孩不再恨她的家，分了才好，离了才好。她切断了与过去的一切联系，重新生活。
男孩才知道，原来自己对女孩了解地甚少，尽管如今一切如愿，但却已不甚如愿了。
他求之不得的人就在他眼前，他却开心不起来，他迷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