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杳去的晚些,到的时候,那边已经都摆好了小口壶,柘木箭整整齐齐罗列好在筒里。
常恩郡主坐在中间,挥了挥手。
几个侍女依次走上前来,手中都捧着托盘。
“本来只给大家一人备了些薄礼,但既然玩,那我再添些彩头。”
常恩郡主语气轻快,拍了拍手。
侍女们鱼贯而出。
她们每个人手上都捧着一个红檀木的托盘,托盘上的东西被红布盖了起来。
常恩郡主手指随意一抬,侍女们便将红布一一揭开。
这边有人小声惊呼。
姜杳也惊了惊。
她这些日子已经见了不少好东西,却极少见到这般铺陈罗列的豪奢。
常恩郡主显然很满意这种惊讶,抚掌笑起来。
“南疆的天山雪莲、百年梧桐斫出来的琴、翡翠色的琉璃壶、晚上或可照明一用的夜明珠,其他玩意不算稀罕,成色却也都不错。”
她长指一一指过说的物件。
“场上算上我,一共十人,每个人我备了六只柘木箭。由近及远三个贯耳瓶。”
“不用组队,随意玩便是,中最多的三位可来这边挑彩头。”
她眉眼弯成月牙的形状,“其余的姐姐妹妹也会有,剩下的我都已经一一准备好,为各位配好送过去。”
好大的手笔!
系统:“她刚才点名这几个彩头,每一个都能换燕京离皇城远一点的一座五进五出的大宅子。”
它换算了一下,又否定。
“不是。”
姜杳:“嗯?”
系统:“那个天山雪莲和桐琴,长雀大街上的也能买。”
长雀大街,直通皇城,两侧都是王公贵胄的一条街。
开鉴门就修在这条街上。
姜杳:……
她这时候才明白,《谋她》中“齐王府财大气粗”这轻飘飘一句话,落到实处是个什么概念。
……这一家是真有钱啊。
姜杳的眼梢掠过,却发现姜晚的目光定定落在了那株被众多冰堆在一旁,碧绿的天山雪莲上。
与此同时,姜杳的脑内提示音响起。
【夺莲】剧情点被提前触发。
姜杳之所以从一开始就对姜晚观感复杂,不只是因为她在《谋她》里永远模仿“姜杳”,利用“姜杳”的身份踩着她上位。
而是这慈悲面佛口的年轻姑娘虽为医者,却因为恨主动加害、见死不救。
姜晚妒忌“姜杳”许多年,原因还有一个在原著那个温润包容的男二山青晓身上。
她喜欢山青晓。
非常喜欢。
山青晓被晋王燕伏黥面,发配边疆,在路上被燕伏的人伏击,伤重到危在旦夕,需要的药里有一味,便是天山雪莲。
这个天山雪莲和姜杳世界里治疗腰膝酸痛、崩漏的天山雪莲相似却药性不同,它有凝血抑毒的功效,是救山青晓最重要的一味药。
但现在,在附近、能取到的天山雪莲,在苍生所的姜晚手里。
姜杳必须要到它。
燕伏天天发疯,但他和秦王的政斗已经到了最白热化的阶段——陛下性命垂危,青眼秦王,但太子之位仍然属于他。
姜杳骗过燕伏,带了一队人马,亲自去求这位同父异母的妹妹。
……她已经失去太多人了,她不能再让山青晓去死!
但那总是温恬的人坐在灯下,神色宛然。
她只是静静地望着这位狼狈却改不了一点美貌的姐姐。
“凭什么给你呢,二姐姐?”
姜晚曼声。
“我什么都能给你……”
“可我什么都不要。”
她盯着她,突然露出了一个恶意的微笑。
“我要你痛不欲生,我要你对他终生愧疚亏欠。”
“我要你记住,他是因为你姜杳才死的。”
“姜杳”愣在原地,几乎是不可置信地望着姜晚。
“那毒是我配的,解药也自然需要我的天山雪莲。”
她闲适地举起茶盏,为姜杳倒上了新泡的雨前龙井,“尝尝?这个没毒。”
“你说什么?!”
“燕伏要山青晓的命,我要报酬,他给了我本来要送你的天山雪莲。”
姜晚云淡风轻。
“老老实实当你的太子妃、当皇后,享尽你的荣华富贵吧。”
她的视线始终追随那道碧青的水柱。
“毕竟我废了那么大力气,都没过得比你好。”
水停止,茶盏里面澄澈一片。
“那姐姐,你就享尽荣华,一辈子痛苦吧。”
姜杳收回记忆,恍然:“我改变了剧情,雪莲现在还在齐王府而不是晋王府,也不在姜晚手中。”
系统:“是。”
“知道了。”
姜杳活动了一下手腕。
姜晚望着那绮丽高洁的花瓣,出了一会神。
她冲着常恩郡主遥遥一笑。
这礼物是常恩郡主专程安抚她的,她明白。
自己痴迷珍贵药材,又极其擅长投壶,这里没人比得过她。
天山雪莲必然是她的。
其他几个姑娘也大多为那朵天山雪莲痴迷。
都是豪门大户,琴与珠玉再名贵,能得不到?
这雪莲可不一样!
若是自己家人出了什么事,这便是救命的良药,即使无碍,也是个极好的、用来拉拢人的东西……
一时之间,刚才还和睦的宴会气氛转瞬又变得暗潮汹涌。
世家大族表面和睦,说到底都是为了自己利益。
“那便献丑了。”
李如嘉率先一步,盈盈冲各位小姐一拜,走到第一个箭筒前,拿起一只,俯首躬身,凝神静气。
“啪”!
那柘木箭正中最近的贯耳瓶内!
“好!”
席上一片喝彩。
李如嘉唇边的笑压抑不住,桃红耳饰都摇摇晃晃。
“我来。”
姚瑭跟过,也抽了一只柘木箭。
她半眯着眼,朝着更远的那个瞄准。
“彭”!
长箭堪堪擦着侧耳而过,滑了出去。
姚瑭遗憾地摊了下手,也没说什么,只是笑着给后面的让位子。
一轮过去,除了姜杳和姜晚还没投掷,其余几人的成果都可见一斑。
常恩郡主和翁大小姐投中最远的那个瓶子,有两个姑娘投中了最近的那个,中间的不知为何,目前没人投中。
“中间那个不投也行。”
常恩郡主上前看了看,皱了下眉。
“这个不知是怎么回事,瓶口那块极滑,又小得很,极其难投中,一碰到就擦着出去了。”
她向几个姑娘解释,“先放在这里,我叫人去拿新的,一会儿这局玩完便换了它。”
轮到姜晚了。
李如嘉立刻瘪了下嘴。
她拉过姚瑭,很小声道:“她射御年年都是前三,怎么和她比?”
“玩个乐子嘛,也不用争第一。”
姚瑭懒懒一笑,“只要郡主不生气,我就不用管其他人。”
她是专心讨好郡主那批人,除了察言观色之外没什么别的特长,因此对自己定位非常准确,郡主喜欢的她喜欢,郡主讨厌的她讨厌。
很是奇特的一个姑娘。
姜杳耳力极好,将这段对话一字不落收入耳中。
当时荷花池的话题就是她开的头,没想到这人不仅识眼色聪明之外,还很有点意思。
姜杳微微挑了挑眉。
而那边姜晚已经开始了。
她微微眯了下眼睛,手腕一转,也不见胳膊怎么使劲,柘木箭便飞了出去。
正中第三个瓶中央!
“好!”
席上贵女一片喝彩鼓掌。
刚才心里有异议的李如嘉面上也看不出来什么,笑容恳切真挚得很。
一众贵女都在夸赞姜晚。
“姜三姑娘的本事一点不减去年大比。”
“是啊,到底是平筑堂射御前三的女子……”
“到你了,二姐姐。”
姜晚却突然转了头,柔声。
她似乎很是期待的模样。
“二姐姐这段时间在家里修养,据说还经常与下人侍女一并玩投壶……妹妹等着领教姐姐。”
姜杳几乎笑出了声。
人人都知道姜杳射御最差,她反而把注意力都引了过来,引过来还不够,还要让众人都心里有个算盘,更期待她出丑。
就这么恨她吗,姜三姑娘?
果然,席上看向姜杳的眼神各异。
虽然姜杳今日确实有趣,但她一旦表现得无害,她们就会想起来开鉴门这人是如何被欺辱,如何地被众人厌恶,如何地……在射御二门上“废物”。
刘玉掩住唇,笑了下。
“三姑娘这话,是让我们好好欣赏姜二姑娘投壶了。”
“也不一定非得进。”
李如嘉貌似好心地开口,“只要别力气太平直,横着过去砸了壶就行。”
这是在嘲讽姜杳当时不会投壶,直接把柘木箭扔出去,反而把壶打翻的事情。
她心里仍然记恨姜杳喊她酒姑娘的事情,此时立刻恶心了她一把。
席面上偶有隐隐的笑声。
姜杳神色不变,只是一饮而尽了紫苏酒。
“不敢当,惭愧了。”
她起身,宽大的袖袂摇曳。
柘木箭被随手抽出。
不像别人的屏息凝神,不像常恩郡主的嘻嘻哈哈,也不像姜晚那样一看就是专门练过的气定神闲。
姜杳近乎散漫地单手撑住桌子,懒懒直起身。
翁三小姐疑惑道:“她这会儿怎么了,从刚才开始就懒得很……”
翁大小姐坐她旁边,笑了一下。
“也许和我刚才一样,食困了呢?”
“食困倒是个好借口……”
李如嘉笑了下。
“可别是装一下意思意思吧!”
这个角落的闲言碎语没被姜杳放在心上。
她眯了一下眼睛,手腕微动。
“啪!”
柘木箭直直投入了第二个壶。
那个被常恩郡主这个东家认定“极不好投”“投不进去”的。
打算一会儿换掉的壶。
姜晚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满座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