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杳充分展露了什么叫舌灿莲花的本事。
她脑袋里有“姜杳”的博闻广识,又有姜大影后的刁钻毒辣目光。
衣裳缎面说到首饰搭配,书中轶闻讲到药物习性。
她扫一眼这群人的打扮,便知晓她们大概喜欢些什么,以此为题,三言两语套出来各位小姐的爱好,除了时不时需要水和药,稍作休息之外,从不让话题落在地上。
在娱乐圈混了这么些年,又有系统和剧情双重剧透,哄些个十来岁的女孩子,还是没问题的。
但不是所有人都高兴。
姜晚试图开启的话题都被姜杳接得很巧,自然而然谈得火热。
姜杳一改这段日子的冷漠桀骜,风趣又健谈,时不时逗个趣,让一众小姐笑得前仰后合。
她试了许多次,但都被当作了抛砖引玉的那块石头。
胭脂色的唇瓣越咬越紧。
“当时还是跟着郡主去粥所,才知道郡主居然亲自为那面色萎黄的姑娘煮了药!”
碧绿长衣的女孩儿合掌。
她是刘侍郎的女儿刘玉,也是平筑堂出身,不过学的是极为罕见的烫样。
她爹是工部尚书侍郎,这位姑娘的手也巧得很。
因为同处一院,她与常恩郡主算得上亲厚,说的也熟稔。
姜晚和常恩郡主结缘就在那粥所,学医是姜晚看家本事。
这段事情更是姜晚和常恩郡主一块煮的药。
天赐来的话题!
姜晚眉头微松,正与说话,却听旁边姜杳笑道:“如若说这个,我倒是有所耳闻,‘加减四物地芍并,归芎白术与黑荆’①,对不对?”
姜晚一时哑然。
她怎么知道?!
“你这么了解?”
常恩郡主眼睛一亮。
“我看过郡主写的方子啊。”
姜杳笑起来,她胳膊微微撑在椅背上,撑着下巴。
“郡主用药天然就有灵气,那味加减的四物汤就使得极好。加减得度,药物换成酒洗,谁能想得到这样精妙的法子!②”
加减四物汤,治疗女子月事量大,经血多。
她望向常恩郡主的眼神又感激又钦慕,“杳娘腹痛许久,还是郡主当时平筑堂中提出的方子救了杳娘,我心中感念已久。”
姜杳脸色突然微红,垂下了眼。
只是说话时候,又一眼一眼偷偷望着常恩郡主。
那眼本就秾润,此时更是十二分的潋滟动人。
“只是这种事情不便对外言……我只能放在心里了。”
古代确实以女子月事为污秽,不提是常理之中。
但这种对学医者的感念和称赞,让十六岁的常恩郡主笑意根本藏不住。
什么得罪哥哥,什么脾气暴躁,什么欺负他人。
姜杳的“恶行”都被抛掷脑后。
可是她感激我救了她唉!!
常恩郡主现在恨不得再给姜杳两支老参,深觉找到了知己。
“能让你身体舒适真是再好不过了!”
常恩郡主坐直抚掌:“若下回还有哪里不适,还来找我,不用递帖子,跟门房说一声你是姜二姑娘。”
她冲外喊道:“听到没有?以后姜二妹妹来,不用拦着,直接请进来便是!”
外面一众人齐齐应是。
姜晚按着椅子的手指用力到发白。
此前只有她一人有这种殊荣……还是她辛辛苦苦考到苍生所,又用了几年时间去一点一点打动这矜贵的郡主,才得来的一点另眼相看。
就几句话。
就个不着调的夸赞。
她们甚至半个时辰之前还在互别苗头!
凭什么?!
她几乎是不可置信地想。
……姜杳凭什么?!
常恩郡主确实是这群小姑娘的头。
其他几个见到常恩郡主这个态度,笑容也都更恳切了三分。
姜杳自然能感受到这会的不同。
她唇边含笑,不着痕迹地瞥了姜晚一眼。
姜杳真的很好奇,这位看起来无害温柔,甚至在原著里也像个高高在上的神仙天女的人物,在这种情况下,会怎么做?
姜晚没让她失望。
“哎,慈恩,也别光顾着说话。”
“快到午膳时候了,你不是还让她们准备了好的么?”
赫然是姜晚。
她倚在椅子上,耳畔的莹白珠玉摇摇晃晃。
和她本人的光洁面容一样瑰丽。
这位素来柔婉的姜三姑娘没有可以走清润仙女路子的时候,是很能从华美的眼角眉梢瞥得一点不一样的风情的。
比如此刻。
强撑的“温恬”被撕碎了一道口子,露出一点咄咄的美艳。
姜杳眼梢在她身上停顿片刻,哂笑。
“三妹妹好细心。”
“我是担心姐姐身体。”
姜晚抬眼,定定地冲着她微笑。
在场的都是人精,瞬间咂摸到了不对味。
但一个新融入会说话,一个又惯是八面玲珑的人物。
一时间阒然无声。
“瞧我,都忘了时间了。”
常恩郡主笑起来,她拍了拍手,“都送到隔壁的屋子去,本郡要好好招待本郡的友人!”
菜品流水般递上来。
常恩郡主对姜杳的态度大有改观,但她和姜晚要好,也不是一日两日。
她心情好,今日有心做和事佬,扯一扯这对姊妹的关系。
“这个翡翠虾球是你三妹妹顶拿手的菜,她来之前还念叨你喜欢,专程去小厨房做的。”
常恩郡主亲自拿了个小碗,盛了几只晶莹剔透的虾球递了过来。
姜杳神色惊讶,望了一眼姜晚,转瞬笑起来。
“是我的口福了,三妹妹向来手巧,真是好贴心。”
口气很和软。
那边,姜晚也接到了姜杳亲自舀好的芙蓉粥,眼神亮亮跟二姐姐道谢。
“二姐姐还记得我喜欢这个?”
“自然记得。”
饭席上气氛很是和睦。
都是识趣的人精,谁也不会落了主人家的面子。
饭后消食,侍女们又递上来了山楂茶点。
翁大小姐有些食困,问道:“郡主可有什么饭后消食的游戏?”
刘玉:“射覆、投壶?”
李如嘉:“握槊还是双陆?”
水蓝褙子的女孩子笑起来,“郡主提了,姐姐可得玩!在院里,翁姐姐是从来不跟我们玩这些的!”
翁大小姐被她打趣,也不恼,抬抬下巴。
“我在开鉴门自然不会玩这个,那群横阙院的武夫在,每次都是他们的人赢,有个什么玩头?”
“不如就玩投壶。”
姜晚温声。
她眯着眼睛笑起来,眼尾翘起来一点弧度。
“我记得施粥的时候,慈恩还在京郊就念叨着想玩,如今回来,怎么又忘了?”
“还不是太忙了!”
常恩郡主有点羞恼,“你又不在,我和侍女玩,哪有意思?”
她笑着指姜晚。
“这人投壶很厉害,一会都莫要手下留情她!”
说起来玩,几个年轻姑娘都精神了。
挽袖子的、换衣裳的,解下来钗环的,一时繁乱。
姜杳也被烟柳和霜浓扶到一旁的碧纱橱里,换掉披帛,将手腕上的珠串都卸下来。
突然有人的脚步靠近。
那轮廓一看便是个年轻女孩子。
她隔着帘子,轻声细语:“二姐姐,若是身体不适,也可以不去的。”
是姜晚的声音。
她几乎是带着点笑意在劝。
“不然好不容易和姐妹们友善些,又要出丑么?”
旁边的两个侍女都站了起来。
霜浓:“三姑娘慎言!”
姜杳却坐下,单手支颐,也笑起来。
“三妹妹真的好贴心。”
她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遍饭桌上的赞美。
系统此时上线。
“她冲你来的?”
“不然呢。”姜杳失笑,“你听投壶是谁提的?”
燕朝是马上得天下,对君子六艺里面的射、御要求也不低,不论男女,上马挽弓都是必修课。
而投壶既可以练习准头,又娱乐性极强,因此极受燕京人欢迎。
这几位虽然不能算投壶的好手,却从小都玩这个,因此谁的本事都不差。
而《谋她》这本天杀的虐女主文学,既然给了“姜杳”这么高的才学天分,自然剥夺了她的身手能力。
“姜杳”在开鉴门许多年,每年大比都不在最前列的原因就在于她每年的射御都险些不合格。
她力气不够,又投不准,每年这种时候都会焦虑恐惧。
这还曾经是《谋她》男女主罕见的一个“糖”——“姜杳”开鉴门时上横阙院的课,投壶投了八根柘木都没进,还是燕伏手把手带着她投进去的。
虽然这剧情恶心得姜杳不轻。
姜晚姜陶各个都是射御的好手,燕京的王公贵胄每年的围猎,姜家这两个女儿都大展风采,更别提区区投壶。
因此姜晚这话算得上贴着脸挖苦。
不行就别去了,省得丢人。
系统:“但这局面……”
姜杳坦然:“是,我是故意的。”
她有意恶心姜晚,话语间也未曾让步。
果然,姜晚挑了她最擅长的,来打算挽回一局自己的颜面。
可是如此擅长,万一翻车了,脸上的表情该有多好看?
姜杳兴致勃勃,刚想和系统说话,就感受到了迟疑的目光。
姜杳抬眼,便看到从小跟着她的烟柳望着她,眼里都是担忧之色。
“姑娘……”
姜杳知道她想说什么。
姜晚的话虽然难听,但也确实不无道理。
本来姜杳和这群姑娘关系缓和,到底是因为她“有趣”又“得罪不得”,如果现在重新回到开鉴门那个人尽可欺的印象,今天岂不是白努力了?
姜杳轻轻抬手,握了握她的掌心。
她站起身。
手指轻轻挑开一点帘子,露出年轻姑娘的面容来。
二人对视。
姜晚专门去穿了乌皮靴,浅绿的圆领袍和翡翠额饰相得益彰,英气又美丽。
而姜杳似乎没把投壶当回事,她仍然穿着那身大袖衫,宽大的袖袂只是卷起一点,露出洁白干净的手腕。
姜杳静静地望着她,笑了起来。
“多谢妹妹好心提醒了。”
嗓音温软,又带着点哑,听起来总是含了温情。
这种嗓音柔柔地和你说话,好像你说什么,她都会认真考虑。
但这一瞬间,姜杳的表情和声音都漫不经心。
她口吻近乎狂妄,却有股尽在掌握中的笃定。
“不过投壶而已,还不用什么心力。”
姜晚的手在身侧一紧。
指甲陷进肉里。
她也笑。
“那妹妹就,拭目以待。”
这对姊妹,一个精巧姝丽若华美人偶,一个清透温粹如山晖月色。
都是个顶个的美人,对视间却隐见风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