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

    很好,姜杳发动了群体攻击。

    大概谁也没料到她这么直说“你们吵得不像王府所以我过去了”,有一瞬间所有人都呆若木鸡。

    换个场景比喻,在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杀机爱恨都藏在酒杯碰撞的“叮”声的场合,有人直接闯进来举了个瓶子冲着所有人泼。

    有个人愣了愣,强笑起来:“姜二姑娘说这是什么玩笑话……”

    “当然是玩笑话。”

    宽大的袖袂迎风鼓胀,连带着缠在臂上的薄荷绿披帛也飘起。

    像踏风而来的仙人。

    姜杳的眼一抬即收,清凌又潋滟。

    霜浓和霜浓都跟在身后。

    她一边握着烟柳的手下来,一边款款向这群莺莺燕燕行了礼。

    “我还能嫌弃各位吗?真是多心了。”

    姜杳上前一步,轻轻按住了姜晚的手,“来,福气妹妹,我还没来过这儿,全靠你了。”

    1vn的逆风局。

    这人开局就贴脸阴阳怪气。

    说坏话的精髓就在于要么背后做消遣,要么当面讽刺那人却不敢反抗。

    姜杳喜欢在这两点里擦///边横跳。

    姜晚的脸白了又红红了又青。

    翁大小姐见事不好,站出来,笑起来:“怎的在门口就叙起来旧了,郡主不愿让我们进门吗?”

    常恩郡主这才面色好看一些,微微顷身,“这边。”

    齐王府极大,小桥流水、曲折回廊。

    虽是在燕京,却极有江南一带的韵味。

    今日恰好是个有风的天气。

    接天无穷碧的莲叶被刮动的时候,碧浪滚动交叠,蓊郁如树。稚生粉白的荷俯首垂摆,似美人垂眸不胜凉风。

    系统出声:“那莲花不是燕京的。”

    “是江南地带的一种水生莲。”

    那水红衫子的女孩子一拍手,笑起来。

    “还是你父母恩爱啊常恩,要不是齐王殿下心念齐王妃,也不会倾尽财力,在燕京打造出一座江南的府邸出来!”

    姜杳瞥过去。

    系统:“礼部尚书姚清元之女,姚瑭。”

    姜杳:“……药汤渣子都能这么会挑头?”

    系统:“……”

    姚瑭此时正望着常恩郡主,两个人眼神一递一交接,就明白要说什么。

    常恩笑起来。

    她眼睛弯弯,此时才像被夸得顺了心的小姑娘。

    “这池子确实贵重,却顶不上他二人的情意。”

    “圣上登基前是最危险之时,我父王当时一心支持兄长,全府上下安危都托付给了楚太傅,唯有未婚妻的母妃……他纠结反复,还是递了退婚的书信,说不可连累母妃。”

    到这儿姜杳已经听明白了。

    药汤渣子拿着她做对照组呢。

    她不看任何人,嘴角微翘,要笑不笑地远眺荷花池,似乎极其欣赏那一池的景色。

    “但母妃性情刚烈,竟然从此绾青丝、入庵堂,不亲近外人,以燕家妇守节,直到燕京城难关结束,父王亲去江南求娶,传为了一段佳话。”

    常恩郡主猫儿似的眼睛紧紧盯着姜杳。

    “难关易度,情意难得。”

    活的贞节牌坊!

    姜杳几乎要抚掌笑出声,嘴角却仍然是那个弧度。

    “也不是人人都做得到守贞……”

    另一个碧绿长衣的姑娘虚情假意的劝,“世道到底对女子艰难。”

    “是,主动的另算。”

    桃红耳饰的女孩子含蓄一笑。

    都是轻声细语,里面的风波却你来我往递了几番。

    姜杳好像出了神,只是怔怔欣赏景色。

    姜晚和她的手还在一处,此时已经快被扯酸,轻轻地一拉她。

    “二姐姐?怎的发呆了?”

    这是将她送入了话题中心。

    几双眼睛同时望向她。

    “哦,池塘甚美。”

    姜杳歉意一笑,“抱歉,大病一场之后大夫说我情思不稳,经常站着便出神,听不见别人说什么,几位姑娘莫顾忌我,聊天便是。”

    合着她们话里头的刀光剑影这人全没听?!

    几个人都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只有翁大小姐和旁边的庶妹交换了个眼神,有两分的笑意。

    ……有点好笑。

    但是这几个人哪里会善罢甘休!

    桃红耳饰那个率先向前一步,亲昵地拉住姜杳另一只手。

    “那如今姜二妹妹身子可好些了?”

    姜杳任由她拽住,眼皮微抬,“尚可,多谢记挂。”

    系统:“这个是李秘书监的女儿李如嘉。”

    “如家酒店吗?”姜杳恍然,“好,酒小姐。”

    姜杳取外号的本事一流,从她当时叫贾裕平猪肉包子就可见一斑。

    这人嘴是十二万分的刻薄,只是平时能动手不动口,系统没怎么看出来。

    “可要好好养身体!”

    酒小姐……不是,李如嘉情真意切望着她,“莫要忧思,以后还会有好婚事的,身子最重要!”

    这是直白冲她来了。

    姜杳一哂。

    她感动地望向她,重重握住了酒小姐的手:“我明白的,身子最重要,酒姑娘。”

    好大的手劲!

    酒小姐的表情一瞬间的扭曲。

    但姜杳马上放松,好像只是感动下不小心的一样。

    在场的人:……

    系统:……

    只有姜杳歪着脑袋,等着酒小姐的回答。

    酒小姐,不,李如嘉的脸色勉强,“姜二姑娘贵人多忘事,我行三,并不行九。”

    姜杳恍然,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好,好,我委实是记不清许多事了,对不住。”

    此时李如嘉的表情刚刚好转,却听握着她手掌的人慢悠悠补了下半句。

    “酒三姑娘。”

    系统终于明白这人故意的了。

    她取完外号,是真他爹会叫出来的!!!

    李如嘉表情彻底不好了。

    她面皮扭曲,几欲动怒,试图抽出来自己的手,却发现那人握得极牢。

    “放开!”

    姜杳反而被吓了一跳。

    她惶惶抬眼,“怎么了,姑娘怎么突然生气了?”

    她在脑中立刻喊系统:“调我的身体数据,统,我要显得现在病病殃殃。”

    系统立即照做。

    下一瞬,姜杳的唇色煞白,额头也有汗珠。

    李如嘉刚想发作,却发现握着的手冰凉。

    她一口气堵在嗓子里,气得不上不下。

    “你!!”

    姜晚同样摸到了另一只手。

    她一咬牙,赶紧扶住了姜杳,“姐姐是不是又不适?”

    “我无碍……”姜杳吃了点劲,依在她身上,“让烟柳将我的药拿来……”

    烟柳就跟在身后。

    姜晚扶得极为吃力,被压得一倒。

    这人明明这么瘦,这身子骨里面是灌了铁么!

    “药来了,来了!”

    她一叠声,“姑娘,药来了!”

    那里面全是昨天烟柳和宋嬷嬷准备的黑糖豆子。

    姜杳让她们准备来的。

    这一出吓坏了一众人,只得手忙脚乱进大院。

    b也装不了了,话也说不得——姜杳要是今日真是被抬着出去,齐王府和姜家就真说不清了!

    常恩郡主一咬牙:“叫大夫!都是死的吗!”

    一会儿便是鱼贯而入的太医。

    因为是系统亲自调出来的病的状态,所以太医根本诊断不出来是装的这回事。

    隔一会儿里间便有太医的大惊失色。

    “姑娘是受了风,心中郁结,谁给姑娘气受了么?”

    声音之大,比指桑骂槐更直接。

    坐在外间的女眷:……

    这要是传出去,她们的名声都可以不用要了!!

    隔一会儿又是烟柳的哭泣。

    “姑娘,姑娘!姑娘您跟着奴婢这样吐纳,来……”

    另外一个面无表情的侍女时不时便冲出来。

    她开口便下跪,“对不住,可能还要郡主您……”

    已经被要了三次药材的常恩郡主几近崩溃,扶住了额头。

    “拿,什么都去拿!”

    “是齐王殿下前段时间刚给您带回来的老参。”

    她的婢女小心翼翼在后面提醒。

    常恩郡主有一瞬间的表情扭曲。

    她本就是学医的人,对身外之物也不是多看重,但对药物有天然的喜爱。

    怎么这也要用!

    但霜浓仍然在眼巴巴望着她。

    一群姑娘也在看着她。

    常恩郡主的手指微微颤抖。

    爹娘在上,华佗在上,病人必须救……

    “拿。”

    霜浓立刻谢恩。

    “多谢郡主!郡主大恩大德,我们家姑娘永世难忘!”

    “奴婢,奴婢给郡主立长生牌位,天天给郡主上香……”

    另外一个在里面的侍女一边哭一边道。

    好家伙,这牌位都立上了!

    常恩郡主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她已经在后悔了。

    为什么想不开要请姜杳来!!

    姜杳倒吸一口凉气。

    她和系统感叹:“好大方的人,我错怪她了。”

    系统:“……”

    这人刚才在半个时辰之内,要了治疗疏肝的丸药、宁心安神的香料、抑制呕吐的蜜饯甜点。

    刚才又要了老参!

    姜杳大概真的很有演病人的本事,她整张脸煞白,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并且真的正儿八经吐了。

    但这个生命垂危的人正在脑袋里津津有味地欣赏外面人的表现。

    她眼尾微翘,像只狐狸。

    “差不多够了,咱们停一停就可以。”

    一刻钟后,姜杳脸色仍然是白的,但已经可以下地出来。

    “多谢郡主救命之恩。”

    她强撑着要拜常恩郡主,“姜二铭感五内……”

    别铭感五内了我的姑奶奶!

    常恩郡主哪敢让她真拜,连忙去扶,“你先养好身体,才是主要的,啊?”

    几个官家小姐也连忙拥着她坐下。

    这一会儿众人确实是一点都不敢作妖,端茶倒水都是个顶个的真心实意,生怕姜杳再昏过去讹她们。

    “来,二姑娘喝点这个,郡主亲自调制的果子饮,不是凉性的……”

    “来,姜二妹妹透透气,枫娘!为姑娘打一打扇子!”

    姜杳充分表现了什么叫“手足无措”。

    她愕然又温驯,对每个人“迫不得已”的照顾都抱着充分的感激喜悦,和一开始的刺头形成了鲜明对比。

    “嗳,这个果子饮是放了紫苏叶?解表散寒的好东西……颜色也好看,常恩郡主好巧思!”

    “姑娘的银珠耳饰漂亮得很,可是镶嵌进柳叶的么?”

    “我早就喜欢这流光的缎子,但因为女工差了三分,从来不敢碰……姑娘的针脚真是精妙绝伦,肤色又白,和这缎子便是相互映衬,相得益彰!”

    她时不时就掩唇咳嗽,但什么小姐们想说的话题都能接的上。

    如果一开始她们还是勉强自己的话,后面几个姑娘看姜杳的眼神已经变了。

    一个足够美貌、你得罪不了只能捧着的人,连郡主世子得罪、王爷都退婚,桀骜不驯的人,忽然用这种足够真诚的眼神望着你,然后夸你最得意之处,用词又熨帖又华美。

    ……老天爷。

    这谁能拒绝?

    这般热闹的环境里,只有站得稍远的姜晚轻轻握住了杯子。

    她明明带着笑,脸色却是说不出来的僵硬。

    姜、杳。

    ……又是姜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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