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
红粉香气混合着噼里啪啦银钱的的声响扑面而来，厅堂里人头攒动，喧嚣鼎沸，好不热闹。
打量一圈，这处厅堂里来来往往的人皆衣着华贵，身旁不乏美艳女子相伴。最为重要的是，此处宾客中以面具遮面者甚多，谢召本来还担心自己遮面会引来旁人注意，如今看来倒是她多虑了。
“你前些年自己来的便是这地方？”
时湛的语气听着有几分微妙，谢召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正好瞧见个续着一小撮山羊胡的男人大笑着将一沓银钱甩在桌上，身边人纷纷抚掌欢呼起来。男人一把揽过身边伺候的美女，接着女子的纤纤玉手喝净了杯中的酒。
谢召：“......”
她木着脸看了一会儿，无言以对。半晌才开口道：“不是，当时我身上还没这牌子，领路的人带我去的是另一处厅堂，下注的额限要小得多，也没人跟着伺候。”
时湛“哦”了一声，忽的皱起眉：“这人有点儿眼熟，是不是右相家的大公子？”
谢召定睛看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好像就是他。”
时湛啧啧称奇：“稀奇啊，都说右相家几位公子都是光风霁月品格端正的人才，没想到居然也会出入这种地方。”
谢召笑了一声，扯了扯他的袖子：“朝堂之上千人千面，谁都说不清的。我敢保证，今儿戴着面具的人里还有些白日里端着架子的大人物。”
“再说了，”谢召仰起脸，目光轻飘飘地从时湛脸上扫过，“从前战功赫赫的小将军，不也在这儿待着么。”
时湛：“......”
“我们得先......”
谢召四下看了看，正欲转头和时湛说话，没想到转角处忽的闪出一个人影，差点儿撞在一个满面通红、酒气满身的男人身上，脸上遮面的面具差点儿掉在地上。
时湛“啧”了一声，堪堪扶住她。
那醉鬼一阵哭一阵笑，已经神志不清，嘴里还念念叨叨着“再来一把，再来一把”一类糊里糊涂的话，踉跄着瘫倒在地上，抱着厅堂里的柱子不撒手。
这人衣着穷酸，前襟上酒渍斑驳，袖口还缝着两块补丁，迷迷糊糊抱着个酒葫芦，和这儿纸醉金迷的氛围格格不入。一瞧便是在牌桌上输光了所有积蓄，喝得大醉，路都不会走了。
时湛皱了皱眉，刚打算开口，便有几个戴面具的小厮拨开人群，大呼小叫地跑过来，拽着这哼哼唧唧的醉鬼，强行将他拖走了。
“二位爷，真是抱歉。”其中一个小厮转过身来，冲着谢召和时湛连连鞠躬赔礼，“这位客人本该去另一间厅里，却不知从哪儿溜来了咱们这儿。”
小厮顿了顿，目送着那人的身影消失在门边，语气带上了一丝轻蔑：“......您可也瞧着了，咱们厅上桌的都是贵人，可不是什么人都上得起的。和那位客人一桌的爷心地仁慈，见他输光了怪可怜的，便以酒代罚，叫他多喝了些。方才若是冲撞了您，小的给您赔个不是。”
说话间，不远处爆发出一阵惊天的欢呼声，掩盖住了另一边气急败坏的咒骂。有个大腹便便的男人一拍桌子站起来，扯起嗓子嚎道：“再来一把！老子才不信你有什么妖术，今晚这一屋子的人一个都押不中！”
时湛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那整张脸涨的通红的男人正情绪激动地指着某个方向，再看过去，是个独坐在一张桌旁的女人，看着年纪不大，大波浪长发，以珠帘遮面，只露出细长妩媚的眉眼，周身琳琅，看着像是异乡的打扮。
她只一人气定神闲地坐着，和众人格格不入，而那些看热闹的赌客也都只是远远望着她，不敢上前。
似乎是察觉到了时湛的目光，那少女忽的抬起头，隔着人群看向了时湛和谢召的方向。她伸手撩了撩长发，细长的眼睛眯了一下，然后露出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时湛：“......”
他眼皮一跳，默默移开目光。倒是谢召先开口问身边的小厮：“这是什么人？”
小厮脸上露出了一丝为难的表情，压低了声音，有点苦恼：“不瞒客官，小的也未曾见过这位客人。”
“这位客人神神秘秘的，今夜独身在桌前坐了一夜，说是哪位能玩儿赢了她，便能解答来人一个问题，起初咱都以为她是在说笑来着，可是一连十几位客人上桌，竟然无一人能在牌桌上赢过她。”
小厮说着，不住地拿眼睛去瞟那气定神闲的少女，补充道：“任何一个问题，无论过去将来，前世今生，那位客人自称自己无所不知。”
这一室里都是些一掷千金的达官贵人，有些人不愿他人知晓自己身份，遮面的、变声的、身着奇装异服的比比皆是，这独自的美丽女人起初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哪怕是她开出了那个奇怪的筹码，大多数人也没有将她放在眼里。有看上了她美貌的男人坐上桌，对面的少女笑脸盈盈，于是男人三两下毫不费力输光了钱袋里所有的银钱。
男人唉声叹气走远了，就又有不信邪的坐上牌桌。结果几个时辰过去了，少女赚得盆满钵满，愣是没有一个人能赢得了她。
“唉。”
少女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惋惜：“好无趣，我这通晓古今的本事还挺难得的，难得想要施展施展，却没人给我这个机会。”
“......事情就是这样。”小厮苦着脸说，“今日这般，我们店家也很为难......”
时湛听着小厮所言，不知想到了什么，无奈地摇了摇头。
谢召却心下一动：“任何一个问题？”
小厮点点头，道：“正是。是真是假客官您自由心证，小的也不好妄言。但是这位客人的确是这么说的，绝无半句虚言。”
他话音还没落下，只听那异族少女长长叹了口气，抱臂往椅背上一靠，微微提高了声音，笑道：“呦，妖术又如何，你们这些门外汉，根本用不着本姑娘使妖术。”
衣着华贵的胖男人被噎了一下，恼羞成怒：“喂，你这小妖女！别以为老子看不出来，你必然是对你桌上的牌动了手脚，不然你怎么可能连赢这么多把！”
“想要银子么，没必要使这些手段。”男人呵呵一笑，眼光在少女身上打转，笑得不怀好意，“小妖女来跟了我，老子保证......”
他话还没说完，整张脸倏而变得通红，像只愤怒的河豚，声音也戛然而止，只能发出隐约的呜咽声，死死地瞪着眼睛。
有人“呀”了一声，众人这才发觉，那胖子的背后不知何时被贴了一张符纸。
周围看热闹的都没想到这一出，一时整个大厅都静默了一息。紧接着，只听见人群之外一个少女泠泠开口：“易了容讲话也得注意点儿啊，张大人。”
话音落下，周围人都倒吸一口凉气，那动弹不得的张大人更是目眦欲裂，只有那安然不动的少女垂下头，脸上微微带了笑意。
谢召拍了拍前面傻愣着的人的肩膀，道：“劳驾。”
围观的人群忙不迭给谢召和时湛让出一条路来，打量着这年纪不大的漂亮少女和紧紧跟在她背后的少年。
谢召走到胖子身边，本不欲与其啰嗦，可看到他那大腹便便的模样，还是没忍住：“侍郎大人别来无恙啊，您比三四月之前看起来气色好了不少。”
这话乍一听起来平平无常，可落在其余众人耳中，又是不同寻常。
前朝还在时，朝中只有户部侍郎一位大人姓张。因着职务便利，暗地里敛了不少家财。南昭王起兵之后，各地军费开支激增，户部的财路断了不少。
张侍郎成日对着家里金山银山唉声叹气，一收到南昭王打算进军盛京之后，皇家众人还未来得及撤离，他倒是先卷铺盖投奔了谢召这位小伯父。
谢召这么一说，周围渐渐响起了议论纷纷的声音。胖子涨红了脸，眼珠咕噜噜直打转，似乎是在思索面前这没见过的小姑娘到底是何许人也。
那一直好整以暇坐着的少女就在这样的古怪氛围里咯咯笑了一声，伸手招呼道：“哎呦，女侠好身手，多亏了姑娘替我解围，请快点儿请坐。”
谢召便拉开对面的椅子在少女面前坐下，敏锐地发觉少女的目光似乎朝着时湛的方向看了一眼，那目光里似乎带了一丝......心虚？
待到再回头看，时湛却神情平静，见谢召看过来，还冲着谢召挤了一个笑容。
这不可能吧。谢召腹诽道，这难道又是时湛的老相识？
谢召没来得及想那么多，对面的少女已经收回了目光。谢召还没反应过来，少女已经熟络地伸出胳膊，亲昵地握住了她的手。
“今晚到现在，见多了臭男人，我还没见过和我同龄的漂亮姑娘呢。”少女眉眼弯弯，“我见姑娘便觉得有缘，不如我和姑娘玩几把？”
谢召无言沉默了片刻。
她确实存了想问这少女几个问题的心思，但是问题是......她确实没怎么接触过赌桌。
半晌，谢召开口道：“可是我不会玩儿牌，也不会骰子。”
少女“啊”了一声，指尖在桌沿敲了敲，似乎是在思索着对策。
“可是我今日想要和姑娘一起玩儿。”少女语气有点遗憾，“既然姑娘不善此道，那我们便不玩儿牌或者骰子了，换一种玩法。”
谢召：“如何？”
少女沉思一阵，下了决心：“我们划拳，怎么样？”
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