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里的人这么多,那丫鬟也没有打算硬要去探,但躲在附近的草丛里观望。
卧房门敞开过几次,家仆们端着热水进出,但他们都低着头,没有人窃窃私语。一直到夜色深了,该是晚膳的时候,连长晋从房间里走出来,雪然跟在他身后。
丫鬟不屑地笑了一声,转身离开院子。
*
转日清晨时,群臣聚集在紫宸殿内,杨静则坐在高高的龙椅上朝见百官,视线扫过略显混沌的连长晋。
连长晋昨夜留宿公主府,直到天明时两人相拥而眠,但还没睡到半个时辰便赶着上朝,幸好公主府离皇宫不远,坐着轿子两步路就到了,他也侥幸没有迟到。
但今日他就算迟些抵达,也不会错过朝会。往日整点时钟敲响后,会议便能开始,但现在已经过去一柱香时间,杨静则身边的宫女仍没有宣布会议开始。
群臣觉得奇怪,但当着杨静则的面,他们不敢敢吱声,只能悄悄互相对眼神。
等得久了,杨静则也有点坐不住了,蹙了蹙眉。容儿见杨静则有些不悦,便和旁边的赶来通报的太监窃窃相谈。
才刚说完,门口传来其他太监的通报声传来,“康年公主到。”
听到这传唤声,群臣还以为是听错了,就算是连长晋也怔愣在原地,顾不得平日的小心谨慎,转头朝门口望去。
雪然小跑着进殿,径直朝他跑过来,停在他身边,还冲他微微点头。
这真是个好大的惊喜。更准确来说,应该是个惊吓。
早上他醒来时候看到她还在安睡,害怕打扰到她休息,没想到大家等了半天的人竟然是她。
当着杨静则的面,连长晋也不方便询问雪然,他只与她交换了眼神。
雪然没有理会他。她向前两步,向杨静则行了礼,解释自己今日迟到的原因。她今日迟到倒不是因为睡懒觉,她今日出行时间并不算晚,而是外面的宫人事先没有打好招呼,将她拦在殿外。
能在大殿之上的只有通过科举选拔的文官,战功赫赫的武将,以及皇室宗亲,但从没听说过公主也能在前朝。
这康年公主上朝实在件闻所未闻的稀罕事。
能够在早朝时候露面的官员,个个都是摸爬滚打过来的人精,这点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足够让他们肠子转了一百八十个弯。
杨静则自登基以后,迟迟不肯立储。原先臣子们都押宝杨攸跻的远房堂兄杨慎,杨静则最偏宠的侄子,近些年在朝中担任要职。将来大粱的江山传给他,也能彻彻底底改姓杨。
今日皇后唯一养女康年的出现,储君之位花落谁家也变得扑朔迷离,或许杨静则有意让这康年公主代她继承位子。
毕竟杨静则是康年名义上的母亲,若是她死了也好有个人帮忙祭祀。世上也没有谁家的堂侄,会去祭拜已经出嫁的姑妈,但子女就算是做做样子,也会祭拜自己的母亲。
杨静则表情庄严,看不出一点心思,群臣也只能各有各的猜测。
这朝会已经耽搁了一炷香,杨静则看到雪然到场,便开启了今日的朝会,让群臣们各自汇报情况。
雪然在朝中并无实职,所以始终保持沉默。
杨静则耐心听群臣汇报,中间也没有提到雪然,只是偶尔瞥向雪然,看她的反应。
雪然今日刚醒没多久,便赶去皇宫。
平日里她哪做过这等宵衣旰食的事,现在又饿又困,眼睛虽然睁着,脑袋却迷迷糊糊,她困得快睡着,尤其听着冗赘的发言,更是让她几欲原地睡下。
她睃一眼连长晋,见他表情极为认真,有点羡慕他的精力充沛。
雪然心想,回头得让笑笑给她踅摸一本采阳补阴的秘籍。
等到群臣例行汇报结束后,杨静则点了昏昏欲睡的雪然。
听到被点到名字,雪然连忙挺直了身板,瞪圆那双水杏眼睛。
“最近康年公主同朕说过个有关国子监的主意。朕回去仔细捋了捋,觉得这主意极好。康年,还不快点分享出来。”杨静则说道。
雪然点点头,说道:“启禀皇上。臣想建一所学宫,专门招收女子学员。过往专门负责教导女子的先生良莠不齐,不如由朝廷出资建一所女子学宫,统一大粱的教学标准。”
“花钱建这样学宫也没有什么用啊。女子从学宫结束学业后又不能考科举、”台下有臣子陈大人问道。
这陈大人元老人物,年纪是已过花甲,在朝臣之中德高望重。这话一出,就算是位高权重的连长晋,也不好插嘴帮雪然。
雪然并不需要连长晋,很快回答:“那就开一个女子科举。男子是大粱子民,女子也是大梁子民。男子可以读书考科举,女子为什么不可以?男子可以当官,女子为什么不可以?”
“考科举当官,公主殿下说得轻巧。女子不擅长舞文弄墨,历经数千载,能和男子匹敌的女子屈指可数。”
“陈大人,女子从未像男子般读书,却仍能有女子足以与男子匹敌。这不正表明女子有舞文弄墨的天赋。若是受到和男子同等的教育,岂不是能和男子平分秋色?”
“公主殿下说女子和男子一样考科举一样做官,是不是还要给她们降分录取?”
“大人。”雪然听到这话无奈地笑了笑,“若能得到同等的对待,降分录取的男子还是女子,这都说不好。”
“哼。”陈大人捋了捋胡子看似不信,“花国库的银子给公主殿下试试?国库银子的赤字这几年好不容易才填上,前些日子刚要拨款修庙,这几天又拨款修学宫。”
两人争辩起来势同水火,杨静则出声劝架:“好了。这决定是有点太冒险。我看不如这样,先选出几个女学子,送到国子监里。 ”
这提议看似是杨静则平衡两方,但明眼人看得出杨静则是有心保护初霁,修寺庙的银子照样拨,女子学宫的事先暂时搁置。
陈大人听到这话更加不满,说道:“皇上还请三思。修庙比起学宫更铺张浪费,更毫无意义。修庙要筑金神像,请僧人做法事,大粱又要欠一屁股的债。前朝就是因为笃信神说,才导致走到亏空的地步。”
杨静则并非不明事理,宠幸初霁她只当是消遣,况且现在手里有了如意君。她修建那庙只是为了弥补她对初霁的冷落。
但若是这份宠幸影响了国家大事,她割舍下比谁都快。
杨静则把视线转向连长晋,问道:“连长晋,你说说看,此事该如何解决。”
连长晋见杨静则似乎有松动。询问他的意见无非是希望他站在雪然这边。他也顺势说道:“陈大人所言极是。国库的银子才稍微有一些盈余,与其先用于修庙,不如先建花费少的地方。”
学宫的花费相比而言较少,只需要些木头来修建,不必采用金银。他很直接地站在雪然一面。
杨静则想了想,说道:“那就先建立学宫吧。”她揉了揉额头,说道:“今天的朝会就到这里吧。”
说罢杨静则下了朝,走到大殿后方歇息,群臣接二连三有序离开紫宸殿。
“康年公主。”
雪然站在原地打盹,听到连长晋的声音忙左顾右探,发现周围几乎已经空了,只剩下在她旁边的连长晋。
“下朝了。您该回去了。”连长晋语气客气,似乎有意与她保持距离。
“嗯。”雪然实在有些疲惫,外加对他客套语气略有不满,故意将头靠在他肩膀。连长晋犹豫了一下,刚想伸手,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赶紧撤回手。
“连大人。”苍老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陈大人一早就出去紫宸殿了,他在门口等连长晋,见他迟迟没有出来,便回到紫宸殿亲自查看。没想到竟叫他看到了这一幕,他不免皱了皱眉头。
康年公主长袖善舞是出了名的,而连长晋在百官里寡情正直,自从亡妻逝世后,也没始终没有迎娶续弦。这让他怎么看来都是康年公主借由权势逼迫连长晋。
而连长晋悬在半空的手,在陈大人看来是想他把公主推开,但又畏惧公主的权势。
陈大人性情执拗,还将盛雪然和杨静则看作是一体,也把初霁和尚这些年做的事也算在了她们头上。
他看向盛雪然,说了一句自以为公道的话:“库银在短短两年之内填平亏空。离不开连大人的殚精竭虑。您看看他今日脚步虚浮,脸上全是疲倦,您不要再为难他。”
雪然初听到这话心里纳闷,后来细细想想,才意识过来怎么回事。
她脸色一红,憋住心中的抱怨,说道:“嗯。可能是肾虚,阳气损耗过度,建议好好休息。今天要不就先歇一歇,不必到公主府去给皇孙上课了。”
“课若是一日不巩固,便会落到后面。若是您不想臣到公主府上,不如请公主送皇孙他们到臣的家中。”连长晋说道。
“算了。算了。”陈大人叹了口气,心里只觉得连长晋对这方面心思太单纯,中了康年公主的圈套。
孰不知这个连长晋心甘情愿绳圈套在自己脖子上,又把绳子的一头送到雪然手中。
*
初霁和尚知道寺庙撤销拨款的时候,整个人都陷入一种强烈的痛楚。看来在杨静则这里,他是真的失了宠。
前几日,他见到如意君的时候,他就产生强烈的危机感。他绞尽脑汁想了想,去到后院的养鸡场,叫寺内的僧人们杀了几只鸡。
初级和尚用毛笔蘸了鸡血,在画纸上画了一幅神像,但这神像的脸却换成了杨静则,还放到自己所在的大庙的大殿之中。
凡基来到这庙的人,没有一个不能注意到这庙里的画像。
然后他对外假称这画是用自己的血画的。
杨静则听说这事后颇为感动,亲自到寺里看望他,还在寺庙里留宿了一晚,隔日杨静则就说了建庙的事。
初霁以为自己复宠了,满心期待半天,却很快希望落了空。他今日去乐水那座烂尾的寺庙巡视时,接到了寺庙停工的噩耗。
他和康年公主的梁子结得大了。
初霁郁闷地跨出门槛,听到门口两小儿的私语。
“这狐假虎威的假和尚可算是失宠了。”
“是啊。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这才得宠七年。”
“不到七年。那和尚撰了一部经,替那位登基,这才得了宠。”
“冒牌货怎么比得过正货。”
两人冷嘲热讽说了两句风凉话。
初霁和尚更是气不打一出来,命人跟着那俩人回府,打听那俩人的名字,回头好上门打击报复。
没多久他就打听到那两孩子的名字。
盛玄彘和盛玄蕙。
两个人是盛鸿渐的孩子,而盛鸿渐是盛天青的样子。初霁靠着模仿盛天青才得到今日的地位,听到那两个孩子的话心里难免心里不平衡。
初霁和尚动不了康年公主,还动不了这两个?他心里想了些不大好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