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然回道:“你说连长晋?不是,是为我自己。我已经三年没回去看望父母了。”
她不知崔旖在清河县过得如何,这段日子周栀子也不清楚她的下落。至于盛天青.......雪然脑海中浮现起杨静则环抱盛天青的画面。
雪然旁敲侧击地问过周栀子,她说盛天青每日如常,偶尔会被召入皇宫,不过她和盛鸿渐一直在旁边,没有看出什么异常。
萧燃忽然说道:“康年,我最近寻到崔旖的下落,但是崔旖似乎去了广厦会。”
“广厦会?就是那个拐卖孩童的组织?”雪然脑袋里嗡嗡作响,“她怎会进入广厦会?”
萧燃道:“你有所不知,之前她是信奉功德会的,哪知你和连长晋两人把功德会铲除了,她的感情一时无处寄托。你也是你娘亲喜欢踏青,恰好遇到广厦会的人,不知怎么就跟着信了。”
雪然听到这话有如五雷轰顶,冷静过后却有些自责。
原先盛家还未曾破裂时,崔旖和盛天青虽大多是分居,可她断不会寄托希望于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但现在崔旖仿佛失了智般,从无意义的事情里找寻价值。
“朝廷想要怎么处理广厦会?之前他们拐卖大粱子民。”雪然问道。
萧燃摇了摇头,“广厦会是安国国教,赋予君主神权,大粱断不能冒犯他们。况且广厦会的人,多是安国人。我们只能把他们遣送回安国。”
“就没有办法救出我娘?”
萧燃摇了摇头,他本想安慰雪然,但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你娘在广厦会里过得并不好,我之前托夜半兰香馆的熟人去劝过她,她却是死活不肯走。劝你还是当没有这个母亲,或许心里会好受一点。”
雪然胸口像堵着一块大石,回到书房里,拿出纸笔写了一封信,又找周栀子那边的信使送去盛天青那里。
这事让段烟雨知道了,劝解雪然道:“你娘的早该在八年前就阳寿尽了。”
“你这话是何意?”雪然的语气难免有点恼意,再好的脾气也不免夹枪带棒:“早十五年给你和盛天青腾出位置?”
段烟雨说道:“不是这个意思。按照师父预测出的天命,盛天青因穷困潦倒在你豆蔻时将你卖入王府,成为盛鸿渐书房里侍奉的丫鬟,而崔旖也因此忧病而亡。但现在盛天青成为将军,而你依然生活在他们身边,崔旖自然也活得久了。”
“所以,正因为我娘是个本该早死的人,那么我就该任由她现在自生自灭吗?”雪然问。
段烟雨沉默了,似是默认雪然的说法。
雪然呵得一声笑,又问:“所以当初你把我的丫鬟风荷送入道观,也是为了所谓天命?”
“天命不可违。”段烟雨耐心解释,“一开始我也相信人定胜天,看到你嫁给一只猫,没有嫁给盛鸿渐,还以为原定的命运已经变了。但走到今天,我发现天命只是绕弯并非转向。”
雪然叹息一声,:“以前的风荷温柔,虽有心机但不会出手狠辣。但因你们的介入,让她吃尽苦头,她整个人都像是变了一个人。”
段烟雨说道:“若她本质是善良的人,无论遭遇怎样的磨难都会是善良的。”
“你这颇有些‘人生而不平等’的论调。若是一个人没有见识过恶,怎会知道怎样作恶?”雪然反驳。
段烟雨义正言辞道:“那你是要救她?你怎么救。你救不到她,反而会连累所有的人都和她一起死。”
雪然沉默了。
“在我们山上也有一些你这种女孩,从未吃过苦,所以总觉得谁都能救。最后把自己搭进去,也把社会搭进去。”段烟雨的声音里透着一种凄凉。
雪然总觉得段烟雨所说的世界似乎和他们身处的世界不同,之前她就觉得段烟雨看向每个人的眼神里都透着冷漠。
段烟雨说道:“她会连累到大粱社稷,还有你家阿福,你以为他长大后会是什么?一个巴掌拍不响,每个妖妃背后都有一个不成气候的暴君。”
这话雪然是第一次听说,她实在想不出自己的孩子一向乖巧听话,日后怎会变成昏君。
“你胡说。”雪然否认,但看到段烟雨不容置疑的眼神,心里也开始动摇。
她这个儿子偶尔会有些叛逆而不计后果的举动,她只当是他孩童心性,可若是将来他处理国家大事时,也随意任性一把,造成的后果可不是小事。
雪然试探性地问道:“所以你要杀死阿福吗?若是这样你杀了我便好。”
段烟雨道:“你可不能死,你死了连长晋还怎么复兴大粱。我们师徒三人原本是想助他登上皇位,谁知他竟为了你彻底放下了那位置。”
雪然低下头,她后悔自己当初阻止连长晋继任太子,可到今天这一步,一切都已经晚了。
天空的太阳突然被黑暗遮蔽,分明是在白日,整个天空为黑暗所笼罩。
此时,一山之隔的海上孤岛上,一群戴着遮半脸面的长袍人聚集在一起。
他们站在日冕上,围绕着日晷的一圈点燃着拉住,他们盯着日晷中心的孩子,最小还不会走路,最大的不超过豆蔻。
那些小孩瑟瑟发抖地抱在一起,看见长袍人脸上的面具做得格外逼真,像是一张活生生的脸,但又不那么相像,在黑暗中显得尤为恐怖。
他们只好低着头看向燃烧的蜡烛,海风吹着火苗到处飘动,总觉得这些火焰最后会将他们吞噬似的。
其中一个孩童悄悄抬眼,看到为首的蘑菇脸男子,手里握着一柄长镰刀,温暖的烛光映在冰冷的刀刃,却也不能带给刀刃一点热度。
那孩子吓得尿失禁,浇灭了脚下的火烛。其他孩子看到火烛熄灭,不禁也抬起头,正巧看到镰刀回来。
镰刀慢慢朝着他们靠近,那些孩子有的闭着眼睛,有的可怜地盯着蘑菇脸男子,有的慨然迎接死亡的来临。
刀子却没有他们预想中那样割断他们的脖子,它停在半空中,久久未动。
遮住太阳的那块黑幕逐渐散开,天空也开始渗入光亮,直至再度恢复白昼。
孩子们打量那迟迟未落的镰刀,看见镰刀的刀柄被一人紧紧抓牢,是之前运送他们来到这座孤岛的船夫。
他们环视四周,看到岛的四面八方围满船只,全都身穿着大粱的军服。
连长晋夺过本就窝在手中的镰刀,交给身后的领队的盛天青,接着又扯下脸上的胡须。
盛天青一挥手,从孤岛的一条暗道中走出一支戴着青色头巾的队伍,他们把岛上那些奇装异服的人全部反手扣住。
紧接着,盛天青和连长晋两人慢慢揭开每个人的面具,看到面具下的脸庞,一部分是大粱的要臣家眷,另一部分是安国政要,还有付鸦和林寅以及各地有头有脸的商户。
连长晋并不吃惊会见到这两人,却有些以外竟见不到薛方阳,薛方阳的实力远在两人之上,也是最积极筹建码头的人,这人竟然不是广厦会的。
他又继续走着,借下最后一张面具,看到面具下面女子的脸,着实吓了一跳,他转头对盛天青说道:“丈人,这下可难办了。”
听见连长晋的呼唤,他走了过来,一看到面具下面的脸,着实吓了一跳:“崔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崔旖神志不大清醒,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
盛家军里面也有不少人认识崔旖,也露出惊愕神情。
当初崔旖也曾在军营里做过军医,不少将士受过她的恩惠,根本无法将过去的她与眼前这个凶残团体的成员混为一谈。
盛天青挥了挥手,对连长晋说道:“公事公办吧。回头我向雪然解释。”
连长晋点头,向官兵们指示带走了岛上所有人。付鸦等人毫无意外收押在大牢里,那些异国的犯人也没有像往常一样释放。
孩子们暂时放到收容所里,然后一个个对照户籍,寻找到他们的生身父母所在,而那些父母不在的,就暂且收容在县衙里。
安国对大粱施压,试图赎出被关押的广厦会成员,却被连长晋和盛天青无情拒绝了。
雪然知道自己母亲被抓是在转日,盛天青到家中时,她吓了一跳,还当是她的信寄得极快,没想到盛天青竟亲自到松亭县来了。
后来盛天青如实告知崔旖的事,雪然一阵唏嘘。
“爹,娘这次是否真的不能再继续活下去了。”雪然问道。
盛天青说道:“有一种办法,那就是送她去庙观。根据大粱律法,只要出家就可免于责罚,所以现在的寺庙之中大都是强盗、逃犯、还有逃避赋税的人。正可谓是‘地狱门前僧道多’。”
雪然说道:“也只能是这样。爹,你说当初若是我们所有人都按照既定的命运去走,会不会好很多?”
盛天青听到这话也开始怀疑自我,雪然拥有了原本没有的童年,而崔旖也拥有比过去更多的寿命,可走到今天这一步,似乎每个人都活在一种痛苦中。
他心情异常烦闷,抬头望一眼窗外,看见门口阿福正在树下荡秋千,风荷就站在一旁。
盛天青困惑了,难道这命运当真是注定不可改的,所有人都会朝着既定的方向继续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