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连府天幕下星子稀疏,残月被云雾所笼罩,更是透不出几许光。
雪然和连长晋回了房,点亮窗前烛火。
她看着灼灼燃烧的烛芯,眼睛刺痛而酸楚。
想到近段时间所发生的一切,只觉心头发堵,便抬头看向连长晋,见他也面色惨淡,站在旁边发呆,眼神空洞而飘渺。
母亲刚相认不足一年,他眼睁睁看着她离去,心里大概也不会好过。
雪然本想寻求一点安慰,此时却不知是该被他安慰还是该安慰他,只好慢慢走过去,拥住他。
连长晋也紧紧回抱雪然,一句话也未曾说过。
雪然想挣脱怀抱,但连长晋却收紧胳膊,让她难以动弹。
“别走。”连长晋祈求,声线比平日沙哑低沉。
雪然只好拍了拍连长晋,安慰道:“不走,我上哪里去,这里是我的家。”
连长晋稍微松开一点怀抱,两人脸对脸,贴离得很近,他鼻尖呼着寒气,说:“我们不和离,一切后果我们一起面对。”
“我答应了皇后,怎能食言?”雪然笑了笑,“皇后娘娘只说是暂时和离,等孩子生下后,我就能回来。”
“皇后狡诈,只恐怕一分别就回不来了。”连长晋抓牢雪然的手,放在掌心里,“你也答应了我母亲,不会离我而去。”
雪然想了想,“也有道理。我再想想。”
两人相拥着,雪然躺在连长晋肩头,抬头看向当晚的朦胧月亮。
这日是十月二十五日,残月如弯眉,洒下淡淡的银光。
十月三十日,下弦晦月如长钩,夜空黑漆入墨,几近无光。
十一月初九,上弦月渐渐钻出黑幕,遮星蔽月的薄云却始终散不尽。
这段日子,连长晋整夜失眠,独守在窗边观望月光,雪然则依偎在侧,陪他守得云开见月明。
冬至前一晚,苍穹布满阴森森的乌云,不透见一点月光,下雨了。
连家走廊里围着大批家仆,他们在裴贵妃的房间里进进出出。家仆撑伞匆匆入门,太医跟在后面小跑,衣角沾上地面的泥土和雨水。
屋内裴秋月剧烈地咳嗽,嘴唇与面色都褪了色。雪然与连长晋守在床边,裴秋月抓着两人的手。
雪然哭得梨花带雨,裴秋月安慰道:“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到时我在天上也能看着你们。”
连长晋全身麻木地坐在旁边,双目失了焦。
裴贵妃回想起自己的事,对连长晋嘱咐:“等我走了以后,你要照顾好雪然,不可纳妾,更不能伤了雪然的心。”
连长晋点点头。
雪然泣不成声,想在裴贵妃临终前让她不留遗憾,她说道:“娘娘,其实皇上他早就走了,在连长晋出生之前,就已经换成了另外一个人。”
“可是真的?”裴贵妃看向连长晋。
连长晋点点头,今晚他的眼睛像湖面,映着旁边的荧荧烛光。
“原来是这样。”裴贵妃嘴角含笑,拉过雪然的手,说道:“那天我听到你们谈论和离。雪然能否不要和离?”
雪然犹豫片刻,看着裴贵妃希冀的眼神,她只好点了点头,“好。我答应您,不会和离。”
裴贵妃握了握连长晋的手,说道:“珣儿,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我哥裴朔,他现在孑然一身,无人养老送终。娘不奢求你冰释前嫌照顾他,只求他死后能有人为他敛尸。”
连长机颔首答应,“孩儿知道了。”
裴贵妃欣然一笑,又继续交代两人:“能否请你们替我,为冯珍珠上一道香。”
正当此时,房间的门敞开,神功件推门而入,房门四敞大开,寒风夹带冰雨灌入房内,裴贵妃被冷风刺得咳嗽几声。
盛鸿渐也围坐在床边,扯开连长晋,并将自己的手覆在雪然和裴贵妃的上面,说道:“娘,我迟到了,对不起。”
裴贵妃摇了摇头,只感慨一句造化弄人,又嘱咐连长晋:“你和雪然记得要提她上香,以我名义。”
“好,我记得。”连长晋答应了。
裴贵妃又拉过连长晋的手,叠在上面,嘱咐连长晋和盛鸿渐,道:“你们以后要互相扶持,就算再也不快,也不可伤害对方性命。过往的事,就让它烟消云散,可以吗?”
盛鸿渐虽有不情愿,但看裴贵妃苟延残喘的样子,他只好答应了,“以后无论如何,都会留他一命。”
裴贵妃笑着扫过三人,渐渐觉得疲累不堪,眼皮沉重难抬起,她闭上了眼睛,之后再也没有睁开,无论在场的三人如何哭喊。
裴秋月终究没能熬过冬至前一晚,留在秋天的月夜里。
*
裴秋月去世隔日,雪然收到宫中一封信函,催促她赶快与连长晋和离,接受她所赠予的公主封号,住回皇宫与她共享天伦之乐。
雪然叹了一口气,该来的总归还是要来。
连长晋知道后,阻拦雪然离开,雪然想起自己对裴贵妃的承诺,点了点头:“不走了。”
他最近向圣上请假丁忧,但裴贵妃与他的母子关系并非公开,所以只请到七日假。这几日虽是歇假,连长晋睡得不踏实,每日却寅时准时清醒,浑身疲惫不堪。
裴贵妃离世后的三日里,夫妇两人闭门谢客,均换上一套素服,日夜守在棺木旁。
清晨辰时,门外传来骚动。
在灵堂里的雪然与连长晋,听到声音赶忙站起来。
连长晋恐怕是皇后刁难,让雪然留在原地,他亲自去见访客。
自连长晋走后,灵堂里忽钻进一人,穿着家仆的衣服,拱手道:“盛小姐,皇后娘娘有请。”
雪然正襟危坐地有点久,双脚早就麻木,所以也没有站起来,只说“不好意思,请您回去吧,我今日去不得外面。再过段日子,容我日后向皇后娘娘亲自解释。”
或许是觉得雪然怠慢,这人突然攥住雪然的胳膊,狠狠拽起雪然,朝着门外走。
雪然心想,这外面都是连家的人,这光天化日还能在家中抢人不成?
“救命,有贼闯家门。”雪然惊呼。
可她被拖出门口时,却着实一惊,门口站着的两排人就像是约好似的,漠视被强拽着出门的她,并无人上前阻止。
雪然是盛天青的女儿,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等到双脚的麻木缓解,她踊跃起身,挣脱贼人,朝着外面边逃边呼喊。
迎面走来三名与贼人相似装扮的男子,挡住她的去路,他们反手擒拿她四肢,押解她回到方才的贼人哪里。
她此时才知,家里早已安插了皇后的眼线,他们今日是要将她生生带走。
凶神恶煞的贼人以粗重的麻绳捆绑她的四肢,生怕她跑了似的,绳索绑得极紧,几乎要嵌入肉中。
又有人拿过一个废弃的箱子,将雪然置入其中,严丝合缝地盖上盖子,只留下一个拇指大的窟窿眼,供她呼吸喘气。
雪然感觉自己所在的箱子悬空,四名贼人里面的两名扛起扁担,拖着箱子向外面走。
透过箱子的孔洞,雪然看自己和姗姗来迟的连长晋擦肩而过。
连长晋回头,问挑扁担的两人,“这是什么,抬到哪里?”
挑扁担的一人说道:“ 刚才您吩咐我们,去给门口那位拜访大人还礼,把前段日子皇后赏赐的丝绸送过去。”
雪然想张嘴呼喊,奈何嘴巴被丝布填得满满当当,她无法吐出一个字眼,只有微弱的呜呜。她充满绝望,身子用力朝左右两侧撞击,但箱子过于笨重,她造成的动静微乎其微。
连长晋走进灵堂里,发现雪然消失了,就在他出去亲自谢客的一会儿功夫,雪然竟白日失踪了。
刚才四人脚步稳重不虚浮,是习武之人,况且他们那箱子看着极重,不像是装着轻薄的丝绸。
他忽然意识到,这四个人是皇后的眼线,而外面的访客也是他们调虎离山之计的内应。
连长晋转身跑出灵堂,却见他们已经跑远,他快步跟上四人,
“站住。”连长晋挡在四人前面,阻碍他们继续前进。
挑扁担的两人没有理会,继续前行,而他们旁边还跟着两个贼人。两人看一眼连长晋,举起拳头向连长晋击去。
连长晋侧身躲开,那两人又是与他缠斗。连长晋见招拆招,等得了空隙,便挥动拳头,重重袭向两人腹部。两贼人登时口吐白沫,倒地不起。
连长晋朝前一瞧两个挑扁担的男子已经不见踪影。
他暗道不好,雪然恐怕已经被掳出府门,但他仍不肯放弃,疾奔出府门。
“康年。”连长晋小心翼翼呼道,怕自己是思妻心切生出臆想。
雪然站在门口,刚刚解开绳索,听到连长晋的呼唤,忙回头瞧去,但她现在浑身不大舒适,毕竟肚子里揣着沉甸甸的小家伙,实在是不想到处东。
连长晋走近身来,才看见段烟雨站在一侧,地上是被打趴下的挑扁担贼人,他拱手作揖,“多谢段姑娘出手相助。”
“别客气。这是她爹让我来的。”段烟雨解释道,又从怀里掏出一个汤药包,递给雪然:“对了,东宫里的张嬷嬷熬了汤药,等下叫人替你熬上。”
“父亲可有什么话带给我?”雪然问。
段烟雨道:“他说,让你最近几日不要出门,无论如何都不要出门。如果出门,大概率是回不去了。其他的事交给他处理。”
雪然点头,笑道:“我平日也不会出门,自从有孕之后,我是一日比一日懒散了,走在家里两步路都觉得乏累。”
段烟雨松了一口气,“这样便好。”
“没有别的事要交代?比如我哥哥?”雪然又问。
段烟雨只说一句没有,之后他们三人寒暄几句,便送雪然回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