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长晋顿了顿,半晌才回神,“你哥,要造反?”
雪然点了点头,“今天周栀子同我说的。这下惨了,若是他造反成功还好,造反失败了我们盛家都要流放。”
连长晋揽了揽雪然的肩,安慰道:“你现在嫁到连家,虽血缘上仍是盛家人,但算在连家一部分。”
“这算是哪门子安慰人。”雪然嫣然一笑,“谋反可是要夷三族的,你我都在三族里。要不我们两个回清河县,找我娘亲吧。”
刚才有一刹那,连长晋的确考虑过和雪然远走逃难,但思忖片刻后,说道:“还没有发生就还有的救。后日休沐,我们两个一起去趟将军府,看看盛将军有什么办法。”
雪然知道这件事恐怕没有这么容易解决,盛鸿渐现在虽是太子,但曾是盛家的养子,若真以后皇后会发落他,连坐不连坐到盛家是她一句话的事。
到了现在,雪然是连长晋的妻子,若是盛家出事,连长晋也会出事。她想了想,对连长晋再次提议:“我们两个还是和离吧。”
连长晋凑近雪然,滚烫的气息贴在她的耳边:“和离。这辈子也不要想。”
雪然低了低头,感觉到身边人危险的气息,忙推开他,“嗯。天色不早了,该用晚膳了,裴贵妃还等着我们呢。”
‘嗯。也是,饱腹以后才有体力接着谈。“连长晋又拉近两人距离,半威胁语气说道。
雪然怕自己一会儿出不去门,赶忙起身离开,推门一看。
裴贵妃站在门外,静静地看着两人。
*
三人的晚膳用得极为安静,期间谁也不敢出一点动静,并非只是食不言的无声,他们动筷子都格外小心,生怕筷子撞上盘子,发出声响。
连长晋虽然说话做事都慢条斯理,但他比雪然用食快,才过一会儿就停下筷子,但他也不敢离开。雪然平时用膳较慢,今日因为紧张就更显得慢。
裴贵妃笑了笑,只说:“雪然今天是怎么了。是因为我在这里太过紧张?那我先回去了。你们两个人在这里慢慢聊。对了雪然,一会儿到我屋里来,陪我说说话。”
留下这句话,裴贵妃便离开了这里。
雪然更是忐忑不安,对连长晋问道:“她今天是都听见了。”
连长晋不以为然,轻点一下头,提议与她一起去见裴贵妃,却被雪然严词拒绝,雪然摆摆手,“不必。她又不是洪水猛兽,我自己去就行。”
连长晋也不多劝告。
这顿饭结束后,已经天已经是半夜了。
走到裴贵妃房前时,雪然却打起了退堂鼓,看一眼身后,连长晋已经回卧房了。
吏部每日公务繁忙,他现在虽然卸了少师的职,但也并不清闲,回到家时,好几次都沾枕头就睡着,天上打雷都不会醒。
雪然想着想着,抬手敲响门扉。
裴贵妃打开门,领雪然进屋,这屋子虽比不上兴庆宫,但小一点的屋子更容易暖和,里面烧着淡淡的苏合香,或者只是裴贵妃每日的中药味未散。
雪然坐在房间正中央,表面云淡风轻,心里早就一锅乱麻,生怕裴贵妃问她和连长晋所聊之事。
裴贵妃直截了当地发问:“刚才听你们说,盛鸿渐可能才是珣儿,而连长晋不是。”
雪然也也未曾想到裴贵妃竟会如此直接,她摇摇头,“康候一向爱较真。但我觉得应该不是盛鸿渐,”
裴贵妃却道:“可否让我见见这孩子?”
雪然嗯了一声, “改日的话,但是........”
“怎么?”裴贵妃问。
“没什么。”雪然不敢说,盛鸿渐因为冯珍珠的事,对裴贵妃的印象并不好,怎么肯见她,若要安排他们见面,恐怕要花些心思。
比起裴贵妃和盛鸿渐两人相见,雪然更为担忧的是盛鸿渐谋反一事,造反并非是小事。
雪然这两天在家里一直翻老黄历,这个月附近的老黄历的纸都让她翻皱了
并非是她信奉鬼神只说,出兵打仗之前都是要占卜时辰,她把这段日子适合出兵的日子全都用朱笔圈了红圈,总觉得像极了满门抄斩的牌子上,监斩官员画得那个圈。
终于盼到两日后,连长晋带着雪然去盛将军府,开门迎接他们的是段烟雨。
现在盛家早已不再是原先的盛家,崔旖远走清河县,冯珍珠也魂归西天,盛鸿渐到宫里做了太子,而她自己嫁入连家,成为了连长晋家的女主人。
盛家仅剩盛天青一人孤零零的守着。
雪然一入后院的门,就闻到一股浓烈的油漆味道,盛天青在闲时便会在府内粉刷墙壁,朝廷里面的官员都说他是早年刷墙留下的后遗症。
盛天青放下手里的三角铲,抬起头蹭蹭手里的油漆,看向走来的女儿女婿。
“雪然,你们两个今日怎么来了。”盛天青看着极为意外。
“昨日向您递过拜帖。”连长晋昨日向盛天青打过招呼了,看来盛天青是没看拜帖。
盛天青一拍脑袋,忽然想起来昨日连长晋在他桌上留下了什么,但他当时忙着去见师父,没有仔细看。
雪然他们三人回到主会客室内,支走了现场的所有家仆,以及负责打理盛家内务的段烟雨,便再次描述昨日在皇宫中所看到的事。
盛天青听到盛鸿渐并非皇嗣之事,倒是神色平静,再到后面他才惊讶道:“你说你哥想谋反?他哪里去找来兵将支持。”
雪然苦愁一张脸,说道:“还不是盛家军啊。您还记得当初我们去澜江县时,盛鸿渐短暂领过您的两支盛家军?”
“他们谋反?”盛天青原本想说盛家军对大粱皇室忠心耿耿,但想起上次永安的骚乱,他再也说不出口这话,且隐隐有点担忧,“新招募的这批新兵还没训练好,若他真要造反,我们平乱的机会五成不到。”
“若他能顺利造反登上皇位倒好,就怕他出师未成身先死,到时候连累了盛家。”雪然对此不容乐观。
“这回头我与师父师妹好好商议。”盛天青说道。
雪然又问:“爹,你怎么不问盛鸿渐身世的事。”
“这我早就知道。”盛天青站起身,走到门口和家仆吩咐几句,不久家仆从书房里拿来一个四方匣子。雪然认出这小匣子是冯姨娘临终遗物,和她拿到的匣子一模一样。
盛天青从匣子里拿出一个线扎的书册,递给雪然,“这个是冯珍珠来到盛家之前的笔记,里面写了盛鸿渐和连长晋小时候的事。
连长晋一页一页地翻看册子,雪然凑在他身边,也一页一页地翻着。
册子里面记载当初冯珍珠带两个孩子在永安城内辛苦维持生计的日子,让连长晋不知不觉回想起已经模糊不清的幼年往事。
在这之前他还对冯珍珠存着怨结,直到这一刻才和过去和解。冯珍珠有那么一瞬间,也曾视他为自己的孩子。
雪然则是用心在冯珍珠的过去。
这里面清楚地写到,冯珍珠当初遇到的那个皇帝,是在慈宁宫的戏台子附近,也没有特意记录那个男子戴面具,或者天生通白。
盛鸿渐的父亲既不是赵憬也不是赵靖。
盛天青又拿出匣子里的一份自白书,又补充道:“冯珍珠临终前其实已经知道自己认错了,但我怕盛鸿渐信念倒塌,所以没有说。无论他是谁的孩子,我都视他为己出,也就无所谓说出真相。”
话锋一转,上盛天青又问雪然:“你腹中的孩儿最近怎样。”
“还是如前,只是这段日子体力愈发不支,估计是因为还有五个月就要临产。”雪然随口抱怨道。
这临产期一天一天近了,雪然觉得身边全都是事,她视线又落在连长晋手中的册子上面,忽而问盛天青道:“爹,可否请您借我这册子一用?”
*
连长晋与盛雪然回到连家时,听说连家来了贵客,雪然急匆匆前往裴贵妃所在房间。待到她推门而入,见到盛鸿渐在房间里。
“哥,来这里做什么?”雪然问道。
盛鸿渐以极为不友善的目光撇了一眼连长晋,说道:“自然是来看望母妃,怕她又被窃贼偷走了。”
这话是冲着连长晋说的,盛鸿渐和冰蕊闹翻之后,又在连家安插了一个探子,专门探听雪然的事,昨日那探子却回报了雪然和裴贵妃之间的对话。
其中提到说她们怀疑他是裴贵妃亲生骨肉,而连长晋才是冯珍珠的儿子。
盛鸿渐听到对话内容不免失神,他又找人打听了一下了当年冯珍珠和裴贵妃的往事,才知道冯珍珠当年的换子风波。
原来雪然嫁给赵傲天,是冯珍珠一手促成的。而他和连长晋两人其中一人是裴贵妃的孩子,另一人是冯珍珠的孩子。
盛鸿渐一向不喜欢连长晋,从他们认识后,感觉自己的人生都像是被连长晋抢走似的。
在国子监他们入学时成绩相当,但连长晋却步步比他快。而自己暗恋多年的女子,也被连长晋捷足先登。现在一说起母亲的疑云,他想也没想就认为又是连长晋的窃取。
盛鸿渐因此对连长晋怒意丛生,又刻薄了几句。雪然当着裴贵妃的面不好发作,直到盛鸿渐走后,她才松了一口气。
裴贵妃见到盛鸿渐走后,才开口:“感觉......他不是。”
“本来就不是。”雪然想起刚才盛鸿渐的话,忿忿地说道。
雪然把今日盛天青给她的册子交给裴贵妃,这时裴贵妃知道事情的真相,旧日的记忆翻涌上来,眼泪落下来。
连长晋和雪然两人忙安慰裴贵妃,而裴贵妃用手绢擦干眼泪,说道:“别看我表面和善,我心里也是恨过冯珍珠。但想想冯珍珠也是真心待过珣儿,能让珣儿在我活着时候与我相见,便觉得放下了。”
雪然安慰道:“别这么说,裴贵妃宅心仁厚,一定能长命百岁。”
“雪然,老实说,我什么样的身体我心里清楚得很,这已经是风中残烛,破败不堪了。”裴贵妃道。
雪然听着听着,眼泪一颗一颗落下,滴湿裴贵妃盖在身上的锦被。
连长晋走了过来,揉了揉雪然的肩膀,安抚她的情绪。
“珣儿,”裴贵妃忽而抬头,睁不开似的眼睛盯着连长晋,“把手递过来。”
连长晋照做了,裴贵妃又拉过雪然的手,把两人的手叠在一起。
“娘活到现在唯一的遗愿,就是希望你们两人能够好好过下去,一生能遇到相爱的人不容易,能与相爱之人厮守更不容易。未来或许还会有很多坎坷,希望你们两个不要轻易放弃彼此。 ”
雪然已经泪眼模糊了,而连长晋突然说不出话了,两人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