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棠在原地等了会儿,听到有人叫她,转头望去,正是朝这边跑来的明非台。
明非台跑的急,呼出大片大片的白雾,将手里捧着的一杯奶茶递给林晚棠:“喝吧。”
“谢谢。”林晚棠问他,“吃晚饭了吗?”
明非台:“没呢,特意为你空着肚子。”
林晚棠被逗笑,和明非台并肩而行,二人沿着马路一直朝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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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舒行心脏被刺了一下似的,猛地攥紧方向盘。
他清楚的看见明非台一直嘚啵嘚说个不停地嘴唇,林晚棠偶尔点头,偶尔回上几句,他们沿街散着步,一步又一步……
他都没跟林晚棠散过步!!
“是么,你真厉害。”林晚棠说,“什么时候唱,我去酒吧捧场。”
“明天不是正月十五么,明天就唱,只是你……”明非台犹豫着问,“元宵节,不用回家吗?”
林晚棠拢了拢衣领:“那里不算我的家,不用回了。”
明非台愣了愣,心底油然而生一种情绪,比起好奇,更多的却是一种……略显卑鄙的开心。
他问:“跟江总吵架了?”
“没有。”林晚棠先否认,然后云淡风轻的说,“只不过,我跟他之间确实没关系了。”
明非台眼中被点亮,落后了林晚棠几步,反应过来,急忙追上,朗声说:“没事儿,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明非台觉得神清气爽,连脚步都变得轻飘飘的:“咱们吃火锅怎么样?麻辣锅配啤酒,喝个不醉不归!”
是啊,她现在可以痛痛快快的活自己,可以喝个大醉伶仃也不怕被人责骂。
仿佛紧箍咒的解放,林晚棠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她眉间舒展,笑着说:“好啊!”
江舒行难以置信的睁大眸子。
她笑了。
她、笑了?!
已经有多久不曾在林晚棠的脸上,看到如此真心实意的笑容?
整整三个月,他使出浑身解数逗她开心,挖空心思的让她舒心,可得到的只是她浮于表面的笑,那种仿佛明星演戏的营业性假笑。
他感到无能为力,黔驴技穷。
可明非台却让她笑了,前后不过短短几句话,她居然笑了!
羡慕的光燃烧成嫉妒的火。
他难以遏制内心的疯狂,狠砸了一拳方向盘。
刺耳的车笛声贯穿小巷!
江舒行猝不及防,脸色一白,前方欢快走路的二人转头。
玫瑰金色的兰博基尼想原地隐身是不可能的。
这又不是007电影。
“少爷?”林晚棠下意识呢喃出声。
明非台措手不及,问她:“是江总吗?”
既然被发现了,那就要体面的站出来。
骄傲如他,狼狈的落荒而逃是绝对不可能的。再说了,他凭什么落荒而逃?就算要落荒而逃也该是那个无论地位和财富还是学历样貌都配不上林晚棠的小学老师!
江舒行开门下车,面上带笑,语气却比树梢上悬挂的冰锥还要森寒:“这么巧?”
他名贵的黑色西装加身,银色的莲花胸针做饰,身后是价值过亿的限量版豪车。弧线优美的长眉挑出凌厉的弧度,下方是那双惊艳的凤眸,蕴含着几分孤傲,几分讥嘲,几分高高在上的漫不经心。
当他的目光注视而来,只需轻轻一瞥,勾魂摄影,撩动心神。
明非台感觉脸上臊得慌,不由得往后退半步,试图藏住他刷洗了三年还舍不得扔的运动鞋。
林晚棠没说话,明非台硬着头皮道:“是啊,真巧。”
江舒行:“要去哪儿?”
明非台故作轻松的说:“火锅店,那家是连锁的,很火。”
按照以前江舒行的脾气,这会儿必定要针对明非台的穷酸一顿输出。
带林晚棠去那么垃圾的火锅店吃饭?有没有搞错!
当然他不会光靠嘴说,而是会高调的用行动力碾压,比如主动邀他们去别的餐厅吃饭——人均五万那种。
“火锅啊,挺好,一起吧。”他说。
林晚棠面露诧异,明非台也目瞪口呆。
二人聚会变成三人行。
林棠晚边看菜单,边偷瞄一左一右两个男人。
左边那位,纯黑色西装革履,丰神俊朗,近乎妖艳的凤眸挑起“唯我独尊”的弧度,脸上的表情要笑不笑,直看得人毛骨悚然。
右边那位,纯白色针织毛衣,眉清目秀,阳光开朗的眼神中透出宁死不屈宁折不弯的倔强,脸上的表情温良恭俭让,直看得人头皮发麻。
跟斗鸡似的,搞毛啊?
林晚棠无力吐槽,默默点了一桌子吃的。
“江总,能吃辣吗?”明非台开口。
“能啊。”江舒行为他撞枪口上而感到同情,“我无辣不欢。”
江舒行有多能吃辣,林晚棠是知道的。
她也知道明非台有多不能吃辣。
“非台。”她叫一声。
江舒行面色一僵,心里就像那翻腾的麻辣锅,火烧火燎的。
“放心。”明非台梗着脖子上,“我有两个同事,一个湖南人一个重庆人,我早练出来了!”
江舒行白他一眼,转头跟服务员说:“上一个鸳鸯锅。”
明非台急道:“诶江总,不是要比辣吗?”
江舒行理都不理他,只对林晚棠说:“要原汤还是菌汤?”
林晚棠:“都可以。”
明非台后知后觉,自己只顾着对付敌人,居然忽略了林晚棠不能吃辣。
他好像输了一回合似的,心中急切想扳回来一局,说道:“江总,喝啤酒吗?”
江舒行:“随意。”
明非台一拍大腿,问服务员要了一桶冰啤酒。
林晚棠看的牙疼。
麻辣火锅配冰啤酒,这是往死里作践菊花啊!
“你们别闹了。”林晚棠莫名其妙,看一眼江舒行,略有担忧,“胃不疼了?”
完事儿又看向明非台:“还有你也是。”
明非台得意的说:“我没胃病。”
江舒行冷笑:“我也没有。”
林晚棠:“……”
菜品上桌,两个斗鸡啊不是,是男人,相望一眼,立即拿筷子开动。
蔬菜,土豆,丸子,豆腐,牛百叶,还有羊肉卷通通下锅。
林晚棠轻轻吹凉,细嚼慢咽品尝自己清淡却浓香的原味汤锅。抬头一看,两位男士疯狂涮麻辣锅,一口接一口,吃的“呼哧呼哧”,吃的汗如雨下。
感受麻辣刺激味蕾,感受针刺一样的刺激在舌苔上跳动,再灌下几大口冰镇啤酒!
林晚棠默默端起她的鲜榨橙汁,吸一口。
明非台呼哧带喘:“江总,承让。”
江舒行慢条斯理的抽出纸巾,轻轻擦掉嘴唇上娇艳欲滴的红油:“还早得很呢!”
头可断血可流,霸总体面不能丢!
明非台:“服务员,再来一桶冰啤!”
江舒行:“两桶。”
林晚棠:“你们俩差不多得了!”
风卷残云,光盘计划。
节约粮食杜绝浪费,他们好光荣。
林晚棠啃着饭后西瓜,看一左一右两位男士不屈不挠的面庞。
左边那位把餐巾一掀,依旧是体面的西装,银色的莲花胸针在灯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光芒夺目。在酒精的作用下,他面颊微红,目光却清明如初,端着风轻云淡的神色,说着云淡风轻的话:“明老师,承让。”
右边那位稍微弓着背,捂着胃,尽管虽败犹荣,但终究是输了。他勉强笑笑,露出毫不在意的表情来,语气却很坚决:“下次再约啊?”
江舒行从容起身:“随时恭候。我去一趟洗手间,失陪。”
店内人声鼎沸,拐入卫生间后,外面哄闹的噪音就被隔绝了。
江舒行面上的从容淡然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
他捂着胃,扶住盥洗池的大理石台面,英俊的长眉皱起,表情忍痛。
辣倒是其次,重点是冰。
太凉了。
它们将胃填的满满当当,仿佛一个巨大的冰窖,要将五脏六腑都冻住似的。
这一番所作所为,太蠢了。
要是以前的他,必然会鄙夷不屑的骂蠢货,为了争一时之气,胡吃海塞,幼不幼稚?
幼稚也就算了,关键这样虐自己身体,弄得狼狈又痛苦,这不是脑残吗?
偏偏他今天就脑残了。
如果再有下一次,他多半还会犯蠢。
“少爷?”
微微疼痛的胃顿时变得绞痛,他为了忍疼没有立即开口,外面的女声又传来:“少爷?”
江舒行缓了一会儿,深呼吸,走出卫生间的刹那,面上已然是那副从容悠然的表情:“怎么了?”
林晚棠盯着他的脸看了几秒,然后说:“要走了。”
“走吧。”
一行三人走出火锅店,江舒行叫了个代驾,才要看在林晚棠的面子上也勉为其难的送一程明非台,林晚棠直接招手拦了辆出租车,转头朝他说:“再见。”
明非台坐进后座,林晚棠上了副驾驶。
他们同路吗?
据江舒行所知,不同路。
明非台虽然没醉的太厉害,但到底跟他一样炫了七八瓶啤酒,所以,林晚棠是要送醉酒的明非台回家吗?
等他反应过来之时,出租车已经扬长而去。
他有点想吐。
不是那个想吐,是胃在一瞬间疼得厉害,让他差点吐出来。
代驾到的很快,他坐到后座,一手捂着胃,一手揉着太阳穴。
胸中涌现的不是嫉妒的怒火,却是失落的悲切。
他想起林晚棠和明非台漫步在人行道上,有说有笑的模样。
明非台那样平凡到了一抓一大把的人,根本不配作他的对手。
本来是不配的。
可明非台有金手指,他跟林晚棠的至亲都死于那场车祸,同病相怜的遭遇凝聚成一把锁链,将二人牢牢地捆在一起。
他们之间特殊的羁绊,是外人无论如何都代替不了的!他们之间可以分享痛苦,可以感同身受,可以互相依偎着抱团取暖,是外人无论如何都无法插足的。
仅凭这一点,就是他无论多有权有势也无法跨越的鸿沟!
他永远比不上明非台。
江舒行望向窗外,又下雪了,短短片刻,整座都城银装素裹。
他恍然惊觉,自己这是在自卑吗?
怎么可能。
再一次想起林晚棠的笑,他这回不仅仅是胃,连肺都跟着扯着疼。
明非台可以带给她源源不断的快乐。
而自己,只能带给她无穷无尽的痛苦吗?
原来爱一个人,真的会自卑。
他们现在在做什么呢?
明非台不能吃辣,为了跟他比,忍着飙泪大口大口的吞咽,肯定也会胃不舒服。
不舒服又怎么样?他身边有林晚棠。
而自己,只有孑然一身,孤独一人。
在冷如冰窖的大别墅里,默默地忍受疼痛,默默地枯萎而死。
林晚棠在安慰明非台吗?在给他端蜂蜜水,在帮他找解酒药,在给他温牛奶,在帮他放洗澡水,准备好换洗的衣服和干净的毛巾,甚至连床铺都铺好了,温柔的叮嘱他以后不要这样,耐心的为他揉摁太阳穴解乏……
这些,都是林晚棠曾经对自己做过的啊!
没有嫉妒,没有癫狂。
只有如死灰一样的落寞和绝望。
还有那颗悬在胸膛,血流不止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