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雅可目瞪口呆看着秦娴行完礼:“我、我……”
周遭停步的不少人生了哂笑声,温雅可涨红了脸,跺了下脚,哭着跑离。
此厢事了,周遭人也渐渐散去。
秦娴转身看向林禾景,林禾景也正好回看她,林禾景叹了一声,道:“你这个时辰怎么来了这儿?”
“姐姐昨日提及府衙的松树枯黄,我在书院遇了管园子的,便问了他,他说可以帮忙看看,便引他来了。”秦娴没个笑脸,她问道:“方才那位姑娘是什么人?你那夫君也不管管,竟由他闹到你面前来了!”
林禾景道:“公爹病下,夫君侍疾呢……这姑娘是湖川的,误打误撞到了江州、解释起来有些麻烦,总之如今便是你瞧见的这般情形了。”
如今重要的也不是她的来处,林禾景也就不再多说:“……方才她那般,我本也是想着话去驳她,可这须臾之间,顺着她的话往下想,便觉得我确实对不住她。还好有你,多谢了。”
“都是些嘴皮子功夫而已。”
林禾景还是认真再道了谢:“那我引你们去那两颗松树的地方……哎、师兄?你怎么来了,腿不是还未好吗?”
“出去巡街做不了,过来整理案卷应还可以的。”
秦娴愣了一下,须臾,她慢慢抬头看向前方,正瞧见孟俞温和点头,她轻声道:“孟大哥。”
她咬了咬唇,又将头低下。
林禾景手里拿着案卷,自不如孟俞两手空空来得方便,于是秦娴和带来治树的花匠便跟着孟俞后头了。
她低头不言,还是孟俞笑道:“方才你说的话,我听到了,好厉害。”
厉害这个词用在她身上,秦娴觉得难堪起来,许是未听到她的回答,孟俞朝她看了两眼:“秦姑娘,你怎么了?”
秦娴摇头:“无事。”
孟俞停下步子,指着一处,对着花匠道:“松树便是园里那两棵,园里有些枯枝,您小心些。”
花匠点头行了一礼:“晓得,多谢孟捕快。”
说罢便往园里走,等他走远,听不得两人说话,他才转头向秦娴:“你当真无事吗?”
秦娴抿了唇,眼泪刷的便落下,她慌忙抬袖掩了眼,这才是说不出了,只能是脑袋躲在袖后摇了摇。
“你这是做什么?”孟俞没忍住反勾了笑容,顿了一会才道:“因为我说你厉害?”
“你方才替阿禾说话,确实很厉害呀,有条理、还引婚律,怎么我夸你一句反而哭起来了。”
孟俞从袖里拿出方帕子递到手边,见她仍埋头袖中,根本瞧不见他的动作,他顿了一下,小心将帕子挂到她指尖上:“别哭啦,人家看到,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
他声音不高,又刻意放缓,温和的语气染着一点哑。
秦娴心中一颤,指尖也跟着动了一下,片刻,她卷了帕子到袖后,擦了眼泪:“我、我只是想我娘了,不是因为你。”
孟俞盯着她,思索了一会:“哦、十月了……”看着她将泪擦干净:“那我今日陪你去祭山吧。”
本是随口一提,听闻孟俞,秦娴不敢置信地抬头:“你、你陪我去?”须臾,她摇了摇头:“算了,要是碰上了他们……”
以往她都是跟着家中一处去的,可今年已经离了秦家,这么些日,除了秦邱偶尔着人来探,便再无旁人问过了,眼下秦邱已启程京都,那家中便再无人在意她的生死了。若是祭山时遇上,怕又是一番口舌。
“那去寺里吧。”孟俞道:“点一盏灯。”
秦娴看着他,许久才点头:“好”
等花匠看完树,三人一同出了府衙,孟俞陪着秦娴上山点灯,与她折了红绸挂了高枝,这才一处归了家。
秦娴思量许久,从家中收拾了只小包裹,同孟俞、阮玉兰交待了去处,便拿着小包袱往周府去。
“听闻周大人病了,我特来探望。”
林禾景看着她怀里抱着的包裹,沉默许久,又抬头看着天色:“这么晚?”
秦娴颜色正经:“去了趟寺里,回来便不早了。”
“那、住下来?”
秦娴当即点头:“既然林姐姐盛情,那我就不推辞了。”
林禾景扑哧笑出来:“多谢你……”她嘱咐了昭然领人去将秦娴先前住的屋子收拾,又上前拉了秦娴的手:“那我先同你一起去拜见大人,然后再送你去西院。”
秦娴收了方才故作冷然的模样,也展了笑颜:“你不嫌我多事便好。”
隔着屏风秦娴向周彦见了礼,周彦眼下已经好多了,虽是虚弱,但好在清醒过来,脉也平和了许多,他握着沈知茹的手:“我也无碍了,你们也不必总守着我,快先去用些饭吧。”
多年夫妻相伴,眼下这一病,又见彼此情深。
沈知茹这一个日夜不知暗抹了多少回泪,此时眼都还酸涩着,情绪并不外露,得了周彦一句,她就点了头:“好。”
她唤了同在一旁的周棠错一起走出屏风,又强笑向两个女儿:“还没吃饭吧,一处用吧。”说着又向锦屏:“去看看温姑娘可曾吃过,若是不曾,也请她一处过来。”
锦屏应了,从另一处小道离开,周棠错与林禾景并排走在后头,沈知茹拉着秦娴走在前处:“这些日子我有些忙了,倒是未问问你,书院还待得习惯吗?”
秦娴点头:“劳夫人挂念,都习惯的。”
“我查点铺子时,倒是听说旁处也有女儿想来学堂念书,若是学堂里再多些学生,你许是更忙些了,忙了便要注意身子。”
“学堂确是新收了些学生,多生琐事,教我忘了常来府上看望夫人,也还是今日正好去府衙,遇见了温姑娘才知周大人病下了。”
沈知茹愣了一下,“在府衙?”
林禾景也跟着愣住,后忙抬头去看秦娴,然只能瞧见秦娴温婉的侧脸,想制止秦娴往下说,但此时开口也不是什么好时机,她手指捏着衣角揉了两下,没说话。
秦娴笑容乖巧:“夫人,小心脚下……林姐姐先前去学堂时,夸学堂的树养得好,便请我问问花匠愿不愿意去府衙看看,您说她都开口了,我哪能不上心,今儿个就同花匠一起去了。”
告状么,点到为止便好。
沈知茹经营商铺、执掌周家这么些年,若凡事都须旁人一言一句的告到她面前,周家也成不了如今的风光。
林禾景不知秦娴所想,只见她未再说温雅可的事,也就松了口气。
沈知茹顺着她的话笑了两声,无奈道:“你啊……”
四人才至小院门口,周棠错忽开口:“娘、禾禾、秦姑娘,你们先行一步,我东西落在屋里了。”
林禾景问道:“什么东西,若不要紧,过会再来就是。”
周棠错却已经往回跑了:“无妨,吃饭不必等我。”
沈知茹拉了林禾景,道:“没事,由他去吧。”
周棠错一路跑回屋里,周介正剪烛花呢,被他这大咧咧地闯进吓得手一抖,剪刀将灯芯按进了烛油里,灯火一晃,那处便暗了下来。
周彦手里端着书,见光暗了抬起头来,跟着就瞧见正扶着屏风吐气的周棠错:“冒冒失失,又怎么了。”
“爹,我有话要同你说。”
周介将蜡烛重新点燃,将灯芯剪短,退道:“那奴去瞧瞧药煎好了没。”
周彦点了头,等周介出了门,才将手里的书合上放到一旁:“为了温姑娘的事来的?”
“是!”周棠错并不意外周彦能猜到他的意思,他说道:“我不能娶温姑娘。”
周彦盯着他瞧了一会儿,叹息了一声,他撑着要坐正,周棠错忙上前扶了,又在他身后塞了两个枕头。
接下来的话一定不好听。
“君子立世,以德为先,诚养德,信立身,圣人亦言须谨而信,你与秦姑娘,有婚书为约,这婚事,便拒不得。”周彦道:“我知晓,你与阿禾情投意合,若非有此婚书,家中也不会逼你再娶……你若担心阿禾不同意,爹娘去说。”
周棠错拉了衣裳,直愣愣便跪下:“我不愿娶温姑娘,与禾禾是有关,却不是因她不允,是我心悦禾禾,便只想娶她一人。我眼里瞧不上旁人,既是瞧不上,便不想为了全我守信,去辜负旁人,更不愿禾禾因我之故,一再受旁人所扰。”
从前周棠错不懂事,周彦觉得头疼,可今日他懂事了,周彦却亦不觉得高兴。
“温姑娘的爹爹,与你祖父、为父,都是知交,当年之事你许是不明,可温姑娘这十数年来,定过得极不容易,如今更是无依,你拒了她,要她日后如何是好?”
“此事确是我对不住她在先,若她愿意,我认她作义妹也使得,日后婚嫁,不济我给她准备嫁妆,送她出门,反正我不能娶她。”
周彦情急,连咳嗽了数声,周棠错跪行几步到榻前替他抚着后背。
咳尽,周彦苍白着一张脸:“你可知道,你拒绝的不仅是一桩婚事,还有你祖父的信义、周家的声名、你的未来,此事甚至将成为你一生污点,甚至生后,旁人都记着你是为背信弃义之徒。”
周彦苦口:“你素来难有定性,今日要学琴、明日要做画,后日又两样都厌恶了,你如今愿习岐黄,又怎能保证日后不改心意?”
周棠错低着头未说话,周彦放软了声音:“棠儿,你如今已得举子,日后可会试参考、可入仕为官,无论你愿不愿,这都是你可选择的一条路,可是你拒了婚事之后,便为失德,这条路就再也走不得了。”
“我知晓我从前行事荒唐,无有立绩,可择学医之道后,哪怕别的路再好、再顺畅,我也不想过要换一条路。”
说的是他要走的路,却也不止是路。
周棠错抬起头,面色不改,他退得一步,合手拜伏在地:“爹,我已然想清楚了,我要拒了这门亲事,求你应允。”
“当真要拒?”
“要拒。”
“纵日后有千悔?”
“也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