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彦养了两日,自觉病已散去,可拗不过沈知茹,又多在休养了一日,等得周棠错把了脉,允了首,他才得了沈知茹的点头,去往府衙。
至了府衙,周彦坐到案前,长长舒了一口气,神情之中多是怀念。
孟凡鹤在外间敲门,周彦抬眼见是他,抬手朝他招了两下:“孟捕头啊,快进快进。”
“大人身体可无恙了?”
“好了大半了,唉,这先前日日处理政事,还总抱怨着,结果这几日在家……”周彦笑了两声:“倒是半点放心不下了,闭眼总觉得事没做完,睡得不安生。”
孟凡鹤欠了身子:“江州有大人勤政爱民,是江州的福分。”
周彦笑容微微收起:“同你闲说两句,你不必如果拘谨。”
“是。”
周彦抬手示意孟凡鹤坐下,孟凡鹤依言,坐定后,才小心开口:“大人唤卑职前来,不知是有何要事?”
周彦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问问,前些日,衙门不是断了桩刑案,判了崔二流放么,这送崔二去岳州的捕快可择好了?”
“定了李丁和小唐。”
周彦顿了一下,孟凡鹤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这往岳州,路途遥远,李丁在府衙做了五六年,便也罢了,怎么使了小唐去?”
孟凡鹤解释道:“小唐年纪虽小,但行事也稳妥,卑职想着先教李丁带着他熟熟的路,往后可使小唐常行两地。”
周彦点头:“嗯,这般安排也好,可既然小唐尚年轻,又是头回走岳州,这看管崔二的人,还是寻个功夫更好些的,教赵甲带小唐吧。”
“可……”
“有何为难?”
孟凡鹤啊了一声:“是这样,牢中还有个犯人谭年,也判的流放之刑,是往饶州方向,这谭年有些功夫,赵甲已定了是送他,也就这两日就出发,若使他送崔二,饶州一来一回,至快也须三日,怕是来不及。”他道:“李丁功夫不及谭年,若路上生变,怕是处理不得。”
周彦点点头:“谭年啊……我看过江州前些年的案卷,往饶州方向,阿禾倒也去过不少次,教阿禾去吧。”
依着府衙的俗规,成家一年之内,是不会得出远门的差事的。
孟凡鹤起身行礼:“阿禾成亲尚不足……”
他话断了半截,忽地明白过来周彦今日寻他来的意思。
周彦算是个极好相处的知府事了,到了府衙后,除了前两月为了熟悉江州府之事有些动静,后头几乎未动过衙门的大小规章,甚至府衙捕快房里的事,几乎都交到了他手里,虽也诸事了解,但往往孟凡鹤做的决定,只要没什么大错,他都只是提点,偶尔意见不和,也能听旁人的建议。
所以诸如这流放的犯人是哪个捕快来送,周彦是从不曾过问过。
但今日,周彦特意提出崔二之事,怕本就是为了让林禾景参与到押送犯人之中,而他又不想林禾景去太远的地方,便迂回先将去饶州的赵甲换下,再教林禾景替上。
既然是特意行事,那便也不须他多解释什么府衙俗规了,孟凡鹤点了头:“好,卑职一会儿吩咐他几人。”
周彦点了头,孟凡鹤迟疑了一下,又道:“大人,可还有旁的公事要吩咐?”
他问得是公事,那便是除了公事还有私事要说,周彦道:“也没什么了,怎么您有事要说?”
既是私事,周彦也明白孟凡鹤要说的是什么。
“前些日温姑娘到江州,手捧了与小公子的婚书……”孟凡鹤道:“既然是说私事,大人就先恕卑职逾礼了,卑职是个粗人,这自幼教阿禾的,只是些棍棒功夫,女儿家会的功夫,她也不精,本来我想着阿禾日后也最多嫁个如卑职家这般的小门户,与夫君一双人,将就着也就过了一辈子。”
“可没想到花娇错抬,她同小公子拜了堂,承蒙大人与夫人怜悯,不忍教她清名受损,成了婚事,此事卑职与阿禾一直心存感激,可那时我们也不知小公子身上另有婚约……既然如今温姑娘带着婚书,卑职是想,在小公子迎温姑娘入府前,可否先给阿禾一个去处。”
周彦觉得稀奇,这孟凡鹤就算没趋炎附势的虚荣,可林禾景嫁到周家已然大半年了,知晓了婚书的事,他也理当替林禾景争一争,好教家中不能轻慢林禾景,再不济,也该问一问他们是打算如何处理此事的。
可他没有。
他只是说,若棠儿迎绍元的女儿,便要先让阿禾归家。
比起婚事续存,他似乎是更在意阿禾能不能在小雅进门前离开周家。
周彦温声道:“我明白孟兄你的担忧,其实按理来说,此事我当先同您开口,不过眼下情况复杂,实在是不好向你解释,但请你放心,此事一定妥当处理。”
孟凡鹤抬手行了礼:“多劳大人费心了,到时无论周家给阿禾什么去处,卑职都会好好劝阿禾,不会给大人添麻烦。”
周彦心中的怪异更甚,但他没有开口,只点了头表是知晓。孟凡鹤不曾再留,道是押送换人要再做处理,就先退了出去。
他回了捕快房,先与几人说了,倒也有人以林禾景未满一年婚期提醒孟凡鹤,可见他坚持,此事就此定下,林禾景也未觉得不公,领了命便与同往饶州的捕快去见了谭年,仔细查验各类文书,做好准备,天将暗下才归了家中。
冬日里暗得早,到周府门口时天已经完全黑了,院里挂了几盏灯,林禾景下意识看向葡萄藤架下。
竟未瞧见周棠错。
“夫君还没回来吗?”
陵游同广白竟都在院里,她问了一声,两人齐齐跑出来:“哦、还、还没,少夫人吃晚饭吗?”
林禾景揉了揉肩,答道:“不必,再等会儿吧。”
今日回春堂的事似特别的多,等林禾景上榻时,周棠错竟还未归,她问了陵游同广白,两人倒似早知一般,只劝着她先休息,见他两人并无忧惧,林禾景便也未多问。
近子时,林禾景忽觉一股寒气进了被窝,迷糊着唤了声夫君,便觉得被里那人僵了一下,许久才小心答了声:“嗯,禾禾你怎还没睡着?”
她眼睛没睁开,只含糊着应话:“刚睡着了,你进门来,我便醒了。”她打了个呵欠,似要将眼睁开:“今日怎归得这般晚,是医馆出什么事了吗?”
周棠错伸手抱住她,温声道:“没什么事……不就是上回药切错了么,我便学着如今何切药,晚了些。”
林禾景嗯了一声,身子侧转,一不小心碰到周棠错的腿,周棠错立马冷哼了一声,林禾景忙睁开了眼:“怎么?”
“无事无事,我今日坐久了,腿有些发麻。”
林禾景想了想,道:“后日我要押送犯人去饶州,来回许要四五日。”
周棠错一顿,虽知道林禾景看不到,他还是点点头,继而又抱歉道:“好、不过这两日医馆事繁,许是不能送你了。”
林禾景笑道:“无事,我以前常去饶州,不必相送。”
押送谭年出城时,周棠错果然没来,广白倒是来了,提着两包肉干:“这是爷让奴送过来的,少夫人出门吃得一向不多,若是肚子饿了,拿这些当零嘴。”
秦娴提着裙角从一旁的马车上下来,同驾车的孟俞一处走过来,她将手里的兔毛手套塞到林禾景手里:“这是孟大哥抓的兔子,这入了冬,你不怕冷,也戴着,莫叫风吹着,手上生了疮。”
林禾景道谢,又有些苦笑不得:“我四五日便回来了,你们一个两个送我东西,如何拿得下。”
孟俞不好意思:“按理来说,不该教你往饶州的,都怪我腿没好。”
“哪有什么该不该,我做捕快,自然要听衙门安排。”林禾景温言道:“师兄好生养着便是,莫同我这般客气的。”
她朝广白嘱咐:“这些日子冷,学医也不急在一时,叫夫君莫日日都那么晚归家了。”
广白神色微僵,不自然地点头:“是……对了少夫人,奴听闻饶州有瓷器,少夫人回来时,可否替奴买一只瓷娃娃?”
林禾景应了,又一一与他们道别,她翻身上马,回看了一眼城门处,人来人往,却没有那张熟悉的面孔,想来是果真不会来了。
“阿禾,走吧。”
“好。”
启程向饶州,她与另一名捕快骑马,犯人戴着镣铐跟着其后,慢慢悠悠往天边而去。
白日行了一整日的路,又走了半程的夜路,这才赶至驿站,交了路引公文,由着驿站的小吏带着她进了一间小屋:“好久未见林捕快了。”
从前往南走,常住此处,与这驿馆的小吏们也相识一二,林禾景笑道:“嗯,成了亲,这几回押送犯人便使着旁人来了。”
“那真是恭喜恭喜。”小吏将屋里东西查点了一番,才道:“那你先住着,等会儿给你们送桌菜来,算是我送你的新婚礼。”
“那便多谢郑大哥了。”
小吏退出去,林禾景将东西放下,又到楼下查看了谭年,犯人自然是住不得房间的,都是在一楼后堂的大通铺,住店后,他手脚都上了镣铐。查点无误后,林禾景拿了些热食给他吃了,再上楼,驿馆小吏已备好了饭菜,几人吃完后各自回屋。
等林禾景躺下时,才从一日的寒风中寻回自己。
在外时,她一向屋里留灯,驿馆小吏也知她的谨慎,向来灯油盛得多,她侧过身子,盯着桌上飘动的烛火,静静出神。
夫君此时在做什么?
是已归了家歇息了,还是仍在回春堂切药呢?
*
江州,周府。
沈知茹替周彦捏着肩膀,温声道:“方才我从祠堂过来,棠儿还跪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