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如此,那我明日去问问吕老头儿,是不是因为我是江州知府事的儿子,他才收我。”
林禾景一下没反应过来:“吕先生收夫君怎会是因夫君的身份,若只因此,吕先生该头一回知夫君拜师便应了夫君。可夫君在回春堂前瞧了不知多少日的书,吕先生都不曾应下。”
周棠错理所当然道:“那必然是因他回春堂里没有能使唤的人了,他不乐意花银子找人。”
林禾景虽是不明他怎莫名提及此,却是不愿周棠错如此揣测吕元,语气渐是严肃:“吕先生乐善好施,救济了不少穷苦人,他回春堂若当真缺人,这城里不知多少人愿为他做事……夫君读书明义,怎能以如此恶意揣度吕先生,夫君这般、我很生气。”
她确实是生了气了,不顾得再纠结先前,站起身来:“夫君得道歉,得亲自去向吕先生赔礼!”
周棠错眼中隐有笑意,他坐起身来,伸手至瓷碟上方,手一张,掌心里紫红葡萄顺着他手指滑落碟中,擦干了手上的水珠,又去捉林禾景的手:“那师父不带你去关峪,还是要优待你的缘故么?”
林禾景还生着气,一把就将周棠错的手伸来的手挥来:“说吕先生呢——”
忽而想明白他话中意思,又兀地愣住,过了一会才道:“这怎么能一样,我明明是第一个要去关峪的。”
“师父往关峪去为查案,你留在府衙亦有案子要查,既然都是查案,禾禾又何必在意是在何处查?”
周棠错被甩开也不生气,又去拉她的手:“或许师父的考量之中确实有你是女子的缘故,比如说去关峪一来一回便须得大半日,既是查案,想必还要耽搁好些时辰,若同行的都是男子,凑活着在外将就一夜也便罢了,你是女子。”
“我也能将就,从前押送犯人,我也住过野外。”
“是,可如今府衙有人,也不必非是你去,既然如此,为何不使在留你在府衙方便行事呢。如此不是两处都便利些吗?”周棠错拉她近些:“倒是禾禾,你是否觉得自己以女子之身,居府衙之中,若不想惹人非议,遇到危险事、累活儿都要头一个往上冲?”
林禾景没开口,但这确实是自己从前所想。
“禾禾,你做捕快,很称职,不必以为难事来证自己可为捕快,捕快也不只是去做危险之事。”
周棠错眨了眨眼,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何况,我也不想让你身陷危险之中。
林禾景想了一会,重新坐下,抬头从葡萄藤架疏落的叶子缝隙中去望黑漆漆的天空,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道:“夫君的话,我明白了……关峪那处,由师父同师兄去查,我在府衙查旁的案子。”
话虽如此,她却似仍有遗憾。
大抵是因不能与师父、师兄同往吧。
周棠错笑了笑,捏了捏她的手后,又准备躺下,忽听林禾景闷闷道:“下回夫君与我说道理,不可以拿吕先生为例,旁人若不知前因后果,教吕先生知晓,他要伤心的。”
还是在气他方才的胡言乱语。
“好,都听夫人的。”
今夜无月,云层很厚,在江州住了大半年的周府人也算是摸得江州天老爷的脾气,广白见了起风便小跑着过来收拾东西,顺嘴还催着两人莫要贪凉,早些回屋,别等雨落再狼狈起身。
果如广白所说,两人起身回屋未有多时檐下就滴落成线。
林禾景坐着窗前:“今夜过后,又要凉一分了。”
昭然拿着尖头小剪挑剪灯芯:“夫人前两日叫布庄送了两身新衣来,奴瞧了料子,厚得很,等天再凉些,少夫人便能穿了。”
“那我明儿个早上吃饭时去谢谢夫人。”
她称沈知茹还是叫夫人的。
剪完灯,昭然拿了灯罩将灯笼住,要比先前亮一分,她转过身:“少夫人此时休息吗?”
“嗯……等会儿吧,前些日子买的话本还没看几页,我今天看一会儿。”
昭然替她拿了,林禾景侧倚到榻边,见着昭然拿着绣棚坐在灯下绣花,话本子扫了两眼,竟也没心思了瞧了,凑过去瞧:“昭然,你这是绣的花儿吗?”
“是□□,现下时节到了,奴想做几个香草包。”她停下手边的活儿,从绣篮的绣线下翻出个空包送到林禾景面前:“这是奴给少夫人绣的,等过两日天气好,奴晒些干花装进去挂在少夫人床边可好?”
先前昭然也替林禾景制过挂在腰间的香包,只是林禾景抓贼,挂不得,便吊在了床边,如今味道也浅了。
林禾景握在手里瞧了又瞧,还顺手摘了自己腰间的荷包作比对:“你与秦姑娘的手都很巧。”
“少夫人先前不是学了几日吗?”昭然笑道:“等府衙案子了结,得了闲暇,不若再试着绣一绣,奴可替夫人描花样,描完花样便简单许多了。”
林禾景摇头:“秦姑娘送的荷包还是新的呢,我能用好久,你做的香包也能用好久。”
总之便是绣了无用。
昭然见她目光盯着绣棚,显然是有些犹豫,她想了想:“小公子的荷包倒是用许久了,昨日广白拿的时候,我瞧着荷包的里侧似起了线头,少夫人不如绣一个给小公子?”
绣给周棠错?
她想了想:“还是等府衙的案子查明了吧。”
她瞧着昭然绣了一阵,又坐回床边看了几页话本子,直瞧着字都像飘起来了,这才收到了桌上,又让昭然回去休息,吹熄了灯火躺下。
屋外雨声打着瓦片的声音教她睡意渐起,朦胧便将睡去。
半夜时分,雨势渐微,天空却低低的响起雷声,本已是入睡的林禾景猛地惊醒,睁眼见了一片漆黑,久久才回过神来,吐了一口气,翻了个身再合上眼。
心中也知这雷声不休多半是睡不着了,只是从前皆是如此,也是习惯了。
左右无事,便思着府衙的几桩案子,却在此时听了门外有敲门声起,细细浅浅,却又有些急促。
“昭然吗?进来吧。”
她嗓音还有些哑,半撑了身子准备下榻去点灯。
门一开一合,再抬头便见了黑暗中走进来一瘦瘦高高的身影。
昭然的身量没有这般高,林禾景眯了下眼,试探道:“夫君?”
周棠错打了个呵欠:“外头打雷了,我来瞧瞧你。”
他显然也是刚醒来,声音带着倦意:“别点灯了,点了灯更睡不着。”
林禾景只得将火折子放下,重新坐回榻上。黑暗中,她抬头望着周棠错。
周棠错初醒,人也算不得清醒,过来是下意识的举动,可到了这儿,倒不知道接下来要如何了,他抓了抓头:“我、唉,听着雷声,还睡不着吗?”
黑暗里林禾景没有说话,但他瞧见榻上的人影动了动,应是点头的动作,他顿了一下,道:“我明天给你抓点安神的药,下回起雷,你就闻一闻……好了,你躺着吧。”
说罢他便要转身回去,却觉衣角一沉,林禾景哑哑的声音顺着衣角爬上他的耳际:“夫君要一处睡吗?”
周棠错的瞌睡似乎也因雷声响起而消失了,他吞了吞口水:“你说什么?”
“夜里凉,走来走去要受寒的。”林禾景声音浅浅:“在落云村我与夫君不也同眠一榻过么,无碍的。”
周棠错吸了口气,手脚有些不听使唤,但到底还是掀起了被子躺到了林禾景身侧。
比起上一回,似乎还有手足无措。
“禾禾,其实我不想与你和……”离的。
“夫君,我应该是欢喜你的。”
这一回,周棠错确认自己是睡不着了。
外头似起了风,风吹了院里的叶子沙沙作响,叫人分辨不出哪是风、哪是雨,风雨交加,天地都喧闹起来了。
屋内却安静了好一会儿。
周棠错猛的坐起身,侧身去瞧林禾景,其实看得不太分明,但他却觉得这样的昏暗却最是适合眼下。
他几乎不能组织言语,只听到心跳一声胜过一声。
“我……”
林禾景也坐了起来,她屈起膝,头歪枕在其上,黑暗之中,两人目光相汇:“也有可能,不是欢喜。”
周棠错险一口气没上来,他忍了忍,努力克制着声音平稳:“缘何如此说?”
林禾景语气中带了些迷茫:“夫君在试院时,我多时不见夫君,总是思念着,师兄说我与夫君情谊深厚时,我也很是欢喜,甚至前日冯氏夸夫君时,我也跟着高兴。我觉得,如此当是欢喜。”
周棠错捏紧了被子,在心中道:如此自是欢喜。
“那缘何又说不喜欢?”
“话本里说,若是欢喜一人,须不惧尘世俗规、或要摒却生死。”
林禾景道:“我想了想,似是做不到,俗规之外、或是你我相守便要害得彼此性命,那我是不愿意的。”
她还想再解释什么,可却被周棠错卷入怀中,他衣上药香轻轻跃上她的鼻翼,温意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好在你我身在尘世俗规之中,也无死生之危。”
“禾禾,你的欢喜,我知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