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宁说这是“地洞”里头的。
“我饿了,他们不给饭吃,我就偷偷吃这个叶子。”
冯氏闻得此言,心痛得红了眼眶,半偏了身子擦着泪水,过了好一会儿才转过来:“我的阿宁受苦了,想吃什么同娘说我,娘给你做。”
“那我、我想吃饺子。”
小姑娘眨着眼睛,眼中尽是期待,冯氏怜惜摸着阿宁的头,点头道:“好,中午就吃饺子。”
她看向林禾景:“林捕快还有想问的吗?”
林禾景摇了摇头。
“那我可以带阿宁回家了吗?”她道:“我回娘家,白槐巷的冯家,林捕快如果想再问阿宁什么,可以去那处寻。”
林禾景应了好,她收了姜宁给的东西,另并那一支花簪子也拿在了手中。冯氏站起身欲相送,林禾景忙拦了:“阿宁身子还没好,姐姐照顾她才是。”
她走出几步,思量了一会,却又折身返回,从腰间拿出了荷包里,本是伸着手指在里头摸索,然手指动了两下,又收了回来,她将荷包倒叩,将里头所有的钱都倒了出来:这荷包是好友赠的,我不就给姐姐了……这些钱,姐姐带着吧。”
二两银角,另并二十余枚的铜板,是林禾景近来身上所有的银钱。
先前周棠错塞满她荷包的银钱终被她想办法还了回去——昭然腰身胖了一圈,她不想花银子重做衣裳,便说什么都不愿再吃零嘴了——银子留着没处使,她只留了几颗银角以备不时之需,其他全放回周棠错那只歪腿大鹅旁的小箱里。
冯氏一脸惶恐地推辞,林禾景讷讷:“姐姐昨日不是说要与你家夫君和离的吗?”
冯氏眼圈又红,眼里聚起泪来,昨日就那么一句,屋里那些人谁都没当回事,谁都以为她是一时气极的口不择言,甚至连她的夫君都没因她的话有半分的反思。
只有府衙这个萍水相逢的捕快拿出所有的银钱,告诉她,我听到了。
冯氏哭音已起,倒惹了林禾景不知所措起来,她神色越发僵硬:“姐姐别哭,会好起来的。”
冯氏点了头:“多谢林捕快,这些银钱……便算是我借林捕快的,他日事情平定,我必相还。”
林禾景摸了摸头,五官终于寻到了合适的方式展露善意:“不急不急……”
这才真的转身离开。
*
捕快房里传出不小的声响,隐有女子哭声,林禾景抓着手帕包跑回来的脚步先是一顿,后又更快的往屋里走。
“姑娘那天说心情不好,要出去走走,不让我们跟着。她从前心里头不舒服的时候也是如此的,从来没有出过事,所以我们都没在意,可没想到……”
林禾景站在屋门前,瞧着内里,屋里多了几名捕快,有一名女子捂着脸哭,结结巴巴说着自家姑娘丢失的事。
竟还瞧见秦娴,秦娴站在孟俞身边,手里捏张帕子,神情有些复杂,眉间蹙起似有担忧,眼睛却又显得冷漠,嘴唇微张,像是因何事而显得吃惊。
林禾景看不明白她的情绪,便先冲她招了招手。
下一瞬秦娴脸上所有的表情冰释化开,聚起熟捻笑容,她提着裙角绕过屋里那个正在哭的少女,走到了她面前,并不顾屋内众人与她一起走到了一旁。
她将屋里情形说明了,眉梢也沉了下去:“林姐姐,我觉得我是有些坏的。”
这没头没尾的,林禾景望着她一脸莫名。
“从前是气你,现在是气李满。我也不知是怎么地了。”秦娴垂着头有些失落:“在知晓李满出事之前,我隐有猜测,那时我便想着,若她也丢一回人才好,后知道她果真出事了,我心里头虽替她担忧,可是听了芙儿的解释,我却又觉得她出事简直是自作自受。”
这李满有个习惯,一旦遇了什么不如意的事,便会换身寻常衣裳出门,不带婢女、不带护卫,就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江州城的大街小巷里头走,什么时候高兴了什么时候回府,时间最长的一回,是在府外过了整整一夜,还是惊到她爹爹,李家老爷着人才将她寻回了家中。
秦娴道:“她在学堂总挤兑我,若我如此,许是早丢了。”
“李满、小满姐姐……”
秦娴不悦:“林姐姐叫她什么小满姐姐。”
“嗯?”林禾景愣了一下:“有谁这么叫过她吗?”
秦娴道:“她妹妹一向这么叫她的,她说自己是小满那日生的,得了名儿作李满,便不允旁人唤她阿满,说是听着与曹阿瞒一般,只让我们唤她小满。”
显然这李满在学堂时是欺了她狠了,秦娴提起从前时,脸上尽是不乐意。
林禾景牵起秦娴的衣袖:“虽说以德报怨是好品质,但若是不乐意,没有这好品质又如何。”
她引着秦娴回捕快房:“不过李姑娘走失,不是因她自作自受,是因江州有了坏人,是坏人害得她不能回家。秦姑娘不能错了因果。”
这江州城的大街小巷,人人都能走,白日里呼朋唤友一大帮的走得了、夜间独一人也走得了,城外的走得、城里的也走得。
林禾景将从姜宁那处得来的东西交给了孟凡鹤,从因着姜宁所说的“小满姐姐”,她大胆猜着李满应该也是被人抓得了。
“阿宁说,她在‘地洞’里以此物充饥。”
其实林禾景早有猜测,所谓地洞应是某处地窖。
屋中有捕快道:“地窖潮重,一般可不会用来存放茶叶。”
“茶叶能饮,也可祛味,好些商人就爱卖陈茶压在商物之下,因保存不善的陈茶要比香料要便宜许多。”
“江州商户多如牛毛,依着这小小的茶叶梗能查出来什么。”
秦娴在屋中人讨论之时,也探头去瞧了桌上的茶叶梗。
墨青色、干巴巴,拢共还没半个指节长。
她犹豫了一下,轻轻拉了林禾景的衣袖:“林姐姐,若我不曾看错,这茶叶是关峪的。”
林禾景瞧过来,重复念了秦娴方才说的地名儿:“关峪?城外密林里的那个关峪?”
秦娴点头:“我爹喜欢喝那处的茶,说虽茶味不比旁的金贵叶子,却是江州城的味道。”
秦娴这样说着,倒是没发觉屋里头安静下来,反应过来后,她脸才有些微红:“我只是随口说说,许是瞧错了。”
孟俞宽慰:“没关系的,能从这一点大的茶梗瞧出茶叶的品种,很不容易呢。”
孟凡鹤道:“先去找一罐关峪茶来,若确是关峪茶……我们可能得去一趟关峪。”
关峪的茶产量低,因是茶味淡,根本没有多少茶树,远不卖不出三城,江州算是此茶最多的地方,价不高,有些茶叶铺子里甚至都不愿卖。
若果真是关峪茶,能大批量采买到的地方只有关裕。
屋里的捕快个个脸上带了迟疑。
若问江州之地捕快们最不愿去,关峪可称其首。
关峪很早之前并非是江州之地、也不能如此说,原先关峪那处地确是划给了江州,然江州一直以为那处只是一片密林,林中常年瘴气,也没什么人敢走得太深。
知晓关峪住着人,是朝中重理官道,江州砍了一片林子,这才发现一处类似书中所称的桃源秘境,自此之后,关峪才正式受江州府衙所管辖。
但关峪之地的百姓并不愿接受突然伸手示好的江州府衙,一开始,只要有外人进去,便是非打即骂,数十年间,是江州府衙一次次的坚持,这才使得关峪与外界相通。
可即便如此,关峪仍像一只受伤的幼兽,无论是何人进入关峪,他们都打着十二分的精神相对,将不信任写满了脸上。
如今江州府衙的捕快们不少人因大小事进过关峪,无一人觉得舒服。
故而一听要去关峪,心中都或多或少生出了些叹息。
*
不消半日,茶梗便查明了,确是关峪茶无疑。
孟凡鹤以身作则,先行提出要往关峪,孟俞自不会让孟凡鹤独往,便也主动要跟去,李丁想了想,也点头:“关峪话有些难懂,我习过一点,我也过去,若有不通时,帮着解释两句也好。”
另几名捕快见了,也只好应好可去。
林禾景在孟凡鹤说要去时便先开口要去,但孟凡鹤点人相随时,却第一个不允她去。
“我功夫好,师父为何不带我去——哎呦,夫君,轻些。”
她在城门口捉拿犯人时,被踢过一脚,初只觉得痛些,今日才发现红肿一片,周棠错拿了药膏替她擦着:“吕老头说,这种伤有淤血,得揉一揉才好得快。”
周棠错低头瞧着她的伤处,嘴唇抿得紧紧地,直到药上完了一遍,他才将目光从她手上移开,可心里还是酸酸的。
早知瞧见她的伤处这么难受,就不学医了。
可转念一想,林禾景向来不在意自己受了伤,他若不时常盯着,类如她手上这伤多半是要痛极了她才会开口,或是随意涂了药,根本不会教他知晓。
嗯,后种可能性还要大些。
“你不是说师父去关峪只是去问一问案情,这又不是抓贼,怎会因为你功夫好就带你去。”
“可我也会查案。”
周棠错收拾着药瓶,又取了水净手,完后才在她旁边坐下。
葡萄架上的葡萄已紫红一片,广白摘了几串洗干净了搬了小几放在上头,另还设了茶水、空碗,周棠错躺着往嘴里丢葡萄,口齿不清道:“江州也得查案呀,阿素的案子不是还未清么……关峪那般远,林路也难行,你为何想去?”
“我只是不想师父因为我是女子便优待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