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隔着一层衣裳,两人皆只能瞧得彼此隐隐身形,许是因不必瞧得对方的神情,也不必顾忌着遮掩,反而说的话更显真心。

    林禾景想了一会儿才接道:“听来,你实在是想要这门婚事……要不你再等些时日,等我与夫君和离了,然后……”

    反正她和周棠错也约好了和离,林禾景想,如此一来,也算是一切回到原处了。

    秦娴愣住,反应良久,又激动起来:“你、你这说得什么混账话!旁人要你的亲事,你便给吗?再说了这、这亲事是我爹爹主动退的,即便是你与周家公子和离了,我也不会再入周府,哪个要你和离成全!难不成在你心中,我便全然嫁不出去,只能等着周家这一门婚事了吗?”

    林禾景皱起眉头:“那你要嫁谁家去?”

    “你管我嫁谁家!”

    余后两人便是良久的沉默,除了外面的雨声,便是木材燃烧剥落炸裂的声音。

    还是林禾景先有了动作——她帮秦娴将绣花鞋互换了挂着,免得总烤着一面伤了那缎子面。

    想了想,林禾景先道:“你的亲事……对不住。”

    秦娴声音闷闷不乐:“做什么又道歉,你不是觉得你没错吗?”

    “倘若当日我不应下,或许你爹就不会给你退亲,你家是读书人家,自然重清名。”

    林禾景本以为秦娴会依着她的话再闹会儿脾气,可没想到秦娴却只是浅声重复:“我家是读书人家,重清名……”

    “是啊,自然是重清名的。”秦娴声音有些飘忽:“爹爹对我的要求,便是守着秦家的规矩,一分一毫不可坏了秦家的清名。可无论我如何守规矩,在爹爹心中,我永远是只会给家中蒙羞的女儿。”

    林禾景抬头隔着衣裳望她:“为什么?还是因为亲事吗?”

    “不是。”秦娴否认后好一会儿才继续:“因为我的母亲,唔,应该是我的后母。我在话本中瞧得过一句话,说是有了后母便有了后爹爹,我不止一次庆幸,我的爹爹读书明义,不曾变成后爹爹。”

    “可那也没什么用,后母厌恶我这非亲的女儿,便常在爹爹面前说我不是,小错变大错、大错成逆女,倘若是哪日哪时不顺气了,我没个错处也得替我生个错处来。久而久之,爹爹见了我便皱眉。亲事之后,他觉是因我坏了家中声名,常来教导于我,反而是这些时日他对我才偶有赞赏,说竟不知我还懂些学问。”

    林禾景听了也觉心酸,不犹轻叹一声。

    秦娴的声音轻浅:“后母知晓了,便有意叫二妹妹在爹爹面前晃,二妹妹最是受我父亲喜爱的,哪怕是大弟都没她得宠多,大弟常抱怨,但爹爹说,女儿家要多疼一些的。我也是爹爹的女儿,二妹妹在家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我多吃一口糕点、多笑一声,这些便要被教说了,我能如何呢,尽力听话,教爹爹偶尔想起还有我这个女儿,我才能过下去。”

    林禾景想了想:“我先前办了桩案子,案子里,也有个身世不大好的姑娘……你想听听她的事吗?”

    秦娴嗯了一声,于是林禾景便开始说:“姑娘名叫小美。”

    “哪有姑娘叫小美的,不好听……”

    林禾景噘嘴,周棠错就从不曾说这个名字不好听,她想反驳,可一想到秦娴方才所说辛酸,还是忍下:“那你取个名儿吧。”

    “至少,得是香莲、文君这种。”

    “那就叫香莲。”

    林禾景极快就定下名字,惹得秦娴又是一阵不愉快:“你怎么这样随便!”

    林禾景不理她,径直说下去:“姑娘叫香莲,是个农户女,十六岁的时候由家中作主,嫁给了隔壁村的一个田舍汉,嗯……叫三郎吧,成婚后的第一年,日子过得还算可以,但有一回三郎喝酒回家,香莲埋怨了两句,三郎酒意上头,打了香莲两巴掌。”

    被打的香莲心中委屈,又不敢回娘家,可能是羞耻于挨打、也可能是觉得只挨了两巴掌,也没受什么伤,更何况地里活要做,她若使了性子,庄稼就耽误了。

    所以她忍下了。

    但平静的日子就像从此时开始转折了,两巴掌下去,三郎像是变了个人,稍有不顺意,便开始对香莲动手,就像是赌徒赌红了眼睛,到后来,便完全停不下来了,最严重的一回,香莲被打到倒在地上只剩下半口气,还是邻居拦下了,才救下了香莲。

    这一回,香莲被送回了娘家养伤。

    娘家心疼,可也只是必疼,忙前忙后救回香莲的命,但三郎在门外头跪了一个时辰后,所有人都原谅了他。

    原谅并没有换回赎罪,香莲重回三郎家中后,依旧免不得被打的日子,香莲求着合离、求着三郎休弃她,但都没有用,香莲不识字,也不懂此事可报与衙门来判,作为一个只从小生活在方寸之地的香莲而言,遇上了这样事,除了接受、哭泣、哀叹自己命不好之外,香莲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了。

    秦娴听得入了神,直到火星子溅到了手背上,才回过神、急匆匆揉着手,又将脚边的木头丢了两块到火堆中:“然后呢。”

    “然后三郎就发财了。”

    一直以为三郎是孤儿,但没想到他是被人拐卖的,十余年后,他的父母寻上门来,认了亲,更是没过几天,三郎的爹娘双双离世,三郎得了父母所有的钱。

    然后他将香莲休弃了。

    秦娴愣了一下:“怎、人怎能如此……”

    “香莲被休弃了,理由是无所出,被休的香莲只能回了娘家,可即便是这样,也没有能逃得过三郎对她继续的伤害。”

    有一日香莲去县城,遇到了从酒楼吃饭出来的三郎,三郎喝得醉熏熏的,他将香莲拉回了府,然后……

    醒来之后,香莲自然又被丢了出去,三郎更是毫不羞耻的说,是香莲见他有钱了,故意勾引于他。

    像是上天开了玩笑,那次之后,香莲有了身孕。

    此事羞耻,娘家容不下香莲再留在家中了,逼着香莲离开家中。

    绝境之中,香莲得了一对卖糕点的夫妇所救,夫妇未嫌弃香莲,反收留了她在糕点铺中做工,因为香莲体弱,孩子一生下来,身子便不大好,是夫妇与香莲精心照顾,那个孩子才好歹活了下来。

    孩子便叫她作文君吧。

    文君七岁时,香莲病重离世。

    再过十年,文君十七岁,结识了一个做生意的公子,二人情同意合,已有成婚之意。

    此时三郎寻上了门。

    他要文君给他养老。

    得了富贵,三郎却再没有一儿半女。

    “从香莲被老夫妇救下的那时,三郎就知道了,但这么多年,他从不曾去看过文君一眼,甚至香莲死的时候他都没有现身,多年后的头一回见面,他说他是文君的父亲,文君须得服待他养老。”

    他说他没有钱,所以吃穿用度都是得文君拿钱,数度上门相扰文君的恩人,也是香莲的恩人——糕饼店的夫妇,香莲去后,他们便一直抚养着文君长大成人。

    三郎说他们无儿无女,便偷人家的闺女养老,是世上的恶人,日后到了阎王殿,都须上刀山、下油锅。

    秦娴坐直了身子,十足的气愤:“不要脸!”

    依大黎律法,文君必是要给他养老的。

    她都不敢想象文君到底是怎样的心情,面对一个给自己母亲带来痛苦的男人——而偏偏那个男人是自己的父亲。

    秦娴道:“文君怎么办啊……”

    应是没有任何办法的吧。

    林禾景道:“文君将此事如实告与行商的公子,两人商量定下了一计。”

    计划很简单。

    文君说要远嫁公子所居之所,依大黎之律,女嫁从夫家,是不须替父养老的。三郎本就是凭着蛮横相逼,一听文君远嫁果然说要相随同往,所以二人将他送来江州。

    但此举也只是为三郎不能再扰糕饼铺的夫妇而已。

    文君将三郎送到江州安顿,便回故地,她与行商公子约好是在文君故地成家,家中也搬往文君故地,往后年岁,是万不可能再相见的,只给些许银两,算是最后仁义。

    秦娴道:“就算如此,也还是便宜了他这样的恶人了。”

    衣裳干得差不多了,林禾景拍了拍衣裳,准备收起穿上,她边起身边道:“便宜不了,三郎已经死了。”

    “嗯?”

    “他为了贪图文君的银钱,说他身无银钱,为了演得更像些,到江州后,他自己建造屋子,偷砍旁人家竹子时被砸,后来摔死在了家中。”

    秦娴问道:“那他是有钱的?”

    “有,很多。”林禾景道:“府衙查过之后,给文君做了证,证得文君身份,因文君还未嫁到公子家,依律是可得三郎所有的钱,又因为三郎死了,公子家也不必再举家搬离江州,如今文君大抵是要在江州开一家糕饼店,再将养她长大的夫妇接到江州来了。”

    这才算是圆满的结局。

    秦娴道:“万事终过,只盼文君日后万事顺意。”

    林禾景将衣裳穿上,见雨意渐微,准备下山,便挑了秦娴的绣花鞋送到她脚边——果然还是湿的。

    她道:“我同你说香莲与文君的事,不是想说恶有恶报。我是想告诉你,旁人欺负你,你并非只能任人欺负,文君体弱,但她行事有自己主张,三郎欺负她,她想着法儿也得教他欺负不得自己,香莲一生辛苦,归因数多,我不想评判于她,但秦姑娘你是念书识义,懂的道理、所见所知皆比香莲多,又因何由任后母欺你?若非苦肉计,万般忍耐的目地是什么?当然了,也得看目的值不值,你瞧三郎本不穷,可为了得文君银两,最终失了性命,留下万贯家财替他赎了罪。”

    “秦姑娘莫不是也等着一句恶有恶报啊,可老天那么忙,什么时候才能替你出气呢……香莲一辈子都没等到三郎的报应。”

    秦娴闻之心中震惊,虽依旧嘴硬:“说得这么厉害,我哄你上山,你倒半点脾气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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