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热。”刘炽德看着贺清川,嘴角一勾,“帮我……把衣裳解……开。”他真是快没了力,已经气若游丝。
将死之人,贺清川也不好与他计较什么,蹲下去解开了他外头的衣裳。
黄色衣裳敞开,里头是明艳的大红袍。
“抱……扶我……扶我起来。”刘炽德嘴角的血还在继续淌出,他用手背抹了抹。苍白的脸在红袍的映衬下,又因多了嘴角的鲜红而变得有些妖异。
贺清川扶住了他,第三次问他,“她在哪里?”
“我死了,你会……哭吗?”刘炽德问他,但是又不等他回答,便自答,“不要哭。”——如果你曾为或将为所有人的死亡流泪,那么不要为我流泪,就让我成为你生命中特别的存在。
“她在哪里?”第四次问。
刘炽德笑,一边笑一边痛苦地皱眉皱鼻皱脸,“在我……右手里。”
贺清川一把拉起他的右手。
刘炽德握成拳的右手,在他的手里展开。
贺清川抓起他手心里皱巴巴的纸团,展开,根本不顾刘炽德。
扶住刘炽德的那只手一离,刘炽德整个人轰然倒塌。他痛苦又绝望地闭上眼,嗫嚅,“川……喜乐安康,长命……百岁。”——在你从敌军手里拉出我时,我便已经从阎王殿那借命花了,我本该死。我没告诉任何人,那敌军的副将见我长得漂亮,一边甜言蜜语一边残暴地侮辱了我。是你的出现,让我重见光明。
带着嘴角还未干涸的血,他睡去了。长睡不起。
太子刘炽业顺利登基,给刘炽德安上了好名声,发召说二皇子是因先皇驾崩过渡悲伤而亡。
日子又回归平常。
贺清川按着纸团上的地图找到了刘炽德生前的隐宅,找到了被捆住手脚的姜列九。
在姜列九的后背上有一张大大的显眼的纸条,上面写着:川,怕她乱跑,跑丢了,你不好找。
看到贺清川时,体力不支的姜列九才敢打起盹来。
姜列九是在贺府贺清川屋子里醒来的。
贺宝姝见她睁开了眼,忙问,“你是不是饿了?你想吃点什么?”
“刘炽德是死了吧。”姜列九没回她,醒来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这点。
贺宝姝点点头,气哼一声,“最讨厌拿女人当质的臭男人了。”
姜列九紧了眉心,如果小说里人物的结局不可改变,那么下下一个是……她看着贺宝姝鲜活的脸,不免陡然生悲,“宝姝,你要好好待在家里,外面太危险了。”
贺宝姝像安抚小孩那样,摸了摸姜列九的头,“你是被吓着了。别担心,以后我哥和我会好好保护你。”
姜列九低了头,屏住呼吸,忍住了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她又抬头,弯着嘴角笑着,“好。再过两天,我把包包给你送来。”
“不急不急,你先好好休息。”
姜列九从床上下来,“我身体无碍,该回去了。”她想起来,太子登基不久后,民间便遭了瘟疫,而苏明承死在了这场瘟疫里。
新帝初登,各方势力还略有骚动,贺清川几乎是连轴转了两天没怎么阖眼。他听闻姜列九苏醒,便安排好紧急的事情,抽空回了府。
姜列九再有一步便跨出房间。
贺清川再有一步便跨进房间。
她神色匆匆。
他也神色匆匆。
“你要回去?”贺清川神色疲惫,在看向她时,却仍强打起精神,关切浓浓。
姜列九本是满脸急色,看到贺清川才恍然想起,她可以让他去找药材。“对呀,这件事可以让你来办。”
“让我来办?我送你回去?”
“你赶紧去找人备些防治瘟疫的药材,越多越好。”
“嗯,好。”贺清川没问缘由。
姜列九感到意外,本以为他会问为什么,她已编好答案——是刘炽德告诉的,不久后将有一场瘟疫。
“还有什么其他急事吗?”贺清川总觉得她还有话没说完。
姜列九说不得,她总不能说贺宝姝会死。她想了想,“我要回家。”——她要去救苏明承,如果她能救得了苏明承,是不是她就可以救得了宝姝?
“我送你。”
这是姜列九第一次和贺清川独处。两人坐在马车里,都有点不自在。
还是贺清川先开了口,“是我连累了你,让你受惊受苦了,以后我保证不会了。”
姜列九摇摇头,“我没事。我是想问你,你觉得宝姝须得嫁人吗?”
贺清川不知她为何突然提及宝姝,也并不问她,而是认真点了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我也如此认为。”姜列九点头,眼睛睁得通圆,提议道,“而且这事得赶早不赶晚。你身边就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贺清川觉得奇怪,终于忍不住问她,“你是不是从二皇子那里听来了什么?”
姜列九只能欺负死人不能开口了,她胡诌道,“嗯,他说有人要对宝姝下手。”
“所以你是为此事忧心?”
姜列九点头,“你父亲在外征战,你也忙于朝廷事务。她不是什么文静女子,喜欢出门溜达,这不给人可乘之机了吗?要是嫁了人,就不能像如今这般不管不顾了。”她着实没什么好法子,嫁人这事相比于活着已不算什么大事了。常言道,除去生死无大事。
“你放心,我会派人跟着她。”贺清川把目光移到了她的手上,“你的手好些了吗?”
经他提醒,姜列九才记起自己的手是受了伤的。她没遵医嘱敷换药,眼下却好得差不多了。“已经不痛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
“我觉得重要。”贺清川打断了她,“你对自己都不怎么在意,你应该好好在意自己。”
有一种人,关心别人是日常,被人关心却会不禁羞赧不禁心生感激。姜列九便不好意思了,收回看他的眼神,草草地点了点头。
贺清川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道你呀你。
下车后,贺清川不知道从哪摸出一串草药包,塞给了姜列九,“和上回给你的,是一样的。你可喝过了?”
姜列九这才想起来他给过自己治耳疾的药材,而她早已把这事抛在脑后,明明每天也没忙什么。“忘了。”她诚实作答。
“这回你可得记好,早晚各一次,饭后喝。”贺清川指了指最下头的纸包,“这里头是蜜饯,宝姝挑的。”
姜列九接过药包,盯着他,问他,“宝姝还喜欢吃什么?”
贺清川轻叹,怎么总是问别人喜欢什么?他反问,“除了红烧肉,你还喜欢吃什么?”
姜列九咕噜了一下眼珠子,挑了挑眉,“那……蒸羊羔儿、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炉猪、炉鸭、酱鸡、腊肉、松花、小肚儿、晾肉、香肠儿、什锦苏盘儿、熏鸡白肚儿、清蒸八宝猪……还有,还有……就这些吧。”后面的,她实在是背不出了。
贺清川侧了侧耳朵,微皱眉心,这里头的菜式他没听说过几样……“要不你写下来,我照着去打听。”
“逗你呢!”
“你尽管逗我,我愿把你的每句话都当真。”贺清川看她看得极为赤忱。
姜列九被它看得有些慌了,立马转身,留了句“我回去了”。她的心脏不受控制地怦怦。
浓情蜜意此话当真?
姜列九晃了晃脑袋,又晃了晃——有更要紧的事等着自己呢!她一边拎着草药包往自己住的小院走一边想怎么才能打断苏明承的腿?苏明承这草包,明明一身给人添麻烦的本事,却偏要为了证明自己去给瘟疫病人诊疗,人没治好几个,反倒把自个儿送走了。
她回自己小院要经过苏明承的院儿。还没走近,她就看到苏明承的院门口集了几个人,并隐约听见有人在嚎。
姜列九拍了最边上一人的肩膀,看着地上瘫坐嚎哭的丫头,问,“发生什么了?”
被拍肩膀的家丁看来人是苏家不得宠的苏冬九,斜了她一眼,没答。
姜列九撇了撇嘴,不说拉倒,看样子是苏明承那小子欺负了这丫头。她竖起了耳朵睁大了眼睛,仔细辨这丫头断续的哭诉——被苏明承骗了感情和身子,如今有了身孕。
姜列九咬了咬嘴唇,好像原小说里是有这么回事,然后苏逢春助纣为虐给这丫头吃了堕胎药,最后这丫头因为大出血死了。
她迅速蹲到那丫头跟前,很严肃地开口说:“不管苏家怎么威逼利诱你,你都不要拿掉孩子。我……我会保护你!”
女子停了哭泣,抬着朦胧的泪眼看她,嗫嚅,“你?……你……保护……我?你连……自己……都……”后面的话,她没说出口,而是继续抹眼泪。
姜列九眉头一皱——苏冬九啊你混得可真惨。“你应该知道吧,贺清川中意我。只要我开口,他定会帮你。”——贺清川,我欠您的我一定还,先谢谢您了。
“清川……大人?他会帮……我?”女子不可置信地摇头,“怎么会……有人肯……帮我?连我的父母……都弃我,如今在苏家又……遭了此事,我怎么会……遇上好……事呢?”
姜列九直接捧起她混着眼泪鼻涕的湿漉漉的脸,无比真诚地看着她,语气坚定,“姑娘,听我说,你遇到了我。我帮你到底,你信我,鞥?”
“给你三百两银子,把孩子拿掉,离开苏家。”
姜列九的背后传来了从苏明承小院迈出来的韩秋仙的声音。她趾高气扬,显然没觉得自己儿子干的这荒唐事有多缺德。
姜列九看着姑娘的眼神移了,她也跟着回头。
“给你三百两,足你过几年好日子了,走远点,找个男的嫁了。这事就当从未发生。”韩秋仙傲慢地俯视地上的两人,“我苏家已仁至义尽,若不是你勾引我儿子,他怎么可能,可能?”
“夫人,我……发誓……是少爷先……”
“闭嘴!你若自知矜持,这件事怎会发生?休想把脏水往我儿子身上泼!”韩秋仙咄咄逼人,一副偏袒儿子有理的模样。
姜列九哼笑,站了起来,与韩秋仙平视,“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既然你笃定你儿子无辜,那么我诅咒他断子绝孙也定不会灵验吧。”
韩秋仙瞪大了眼,气得面目狰狞,扬手欲给姜列九一耳光。
姜列九眼疾手快,抬手一挡,“你若敢动我一指头,你儿子寿命便短一天。”
韩秋仙握紧了发抖的手,磨着牙,终是把胳膊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