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莺三月草木芳菲,御书房外一树梨花开得正艳,团团粉白,繁英满冠。
萧起庭立在梨花树下,等着皇帝召见。
他穿着薄绒银线织锦大氅,偶尔几片花瓣飘落,沾在氅衣上,倒像绣上去的一般。
“殿下不如随老奴去屋里等,陛下正与太子殿下和几位大人议事,一时半会怕是完不了。”
王德端来一杯热茶,煜王已在这站了小半个时辰,要累出个好歹来可怎么好。
“不了,本王就在此处看看风景,公公自去忙,不必管我。”萧起庭喝了口热茶,又将杯子递还。
“那老奴叫人搬张椅子来,您坐着等。”
“不用,站一会不打紧。”
这时,御书房内传来皇帝的咆哮声,接着是茶杯碎裂的声响,王德一惊,忙道:“殿下稍待,老奴进去看看。”
“公公快去。”
御书房内,太子与几名朝中大臣跪了一地,庆文帝将手里的折子重重扔在地上,愤怒道:
“一个个领着朝廷俸禄,却不能替朕分忧!西边战事刚停几个月,南边又蠢蠢欲动,南渝可不比西炎那等小国,这仗是说打就能打的吗?!”
“父皇,那南渝诸将哪个不是赵老将军的手下败将?二十年前边境一战,南渝全军覆没,如今也不过是想试探我大齐底线,正好出兵震慑一番以扬我大齐国威啊父皇!”
太子一脸激愤,拱手磕头。
皇帝一手指着太子,气得说不出话来,他真想把他这好大儿脑袋掰开来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当初怎么就立了这么个货当太子?
南渝这二十年来休养生息励精图治,国力兵力都大幅提升,冒然出兵挑起战事不但讨不到便宜,还会给国家带来沉重的负担。
“皇上。”一个身穿官服胡子花白的老者直起身来拱手道:“老臣认为,南渝近些年虽强盛了不少,但二十年前那场战役带来的创伤并未完全恢复,此番在我边境也只是试探,绝不敢轻易出兵,我朝只要盯紧其动向,加强戒备守好国门,必要之时加以警告便可。”
“老丞相所言有理。”皇帝深吸一口气,慢慢平复了心绪,“太子,此事就交给你去办。”
“是,儿臣遵旨。”萧丞瑾虽有些不情愿,但庆文帝发了怒,也不敢再坚持,只好将差事接下。
“你先下去罢。”
“儿臣告退。”
走出御书房,见萧起庭站在梨花树下,几步走过去将他拉到回廊下。
“听闻五弟与弟妹不日将启程前往西炎?”
“正是,若无意外明日便走,今日特意进宫来看看父皇。”
“弟妹此番回去恐怕不是探亲那么简单吧?”萧丞瑾清楚,西炎政变,云朝这个时候回去,定是要和思岚争夺王位。
萧起庭抿唇轻笑,没有说话。
“最近南边不太安生,父皇让我去边境,西炎那边已派了人过去,还望五弟帮我盯着些。”
“二哥放心,臣弟自当尽力。”
萧丞瑾轻叹一声:“你说这事儿怎么都赶到一块了?希望别出什么岔子才好。”
两人正说话,御书房的门打开,几位大臣相继走出,王德一路小跑过来。
“煜王殿下,皇上有请。”
“二哥,我先去了。”
“去吧。”
与太子告别后,萧起庭进了御书房,只见庆文帝坐在龙案边,一手抚额眉头紧锁。
“父皇。”
“来了,坐。”
“谢父皇。”
“都准备好了?”
“已准备妥当,明日就启程。”
庆文帝合上案上的奏折,端起茶盏:“此去路途遥远,要当心自个儿的身子。”
“有沈御医同行,请父皇放心。”
“那西炎大公主一向主张与我朝修好,若能登上王位,自是再好不过。只是……”
萧起庭知道庆文帝要说什么,他如今是云朝的丈夫,西炎王的女婿,照理说应当是站在西炎王一边,若他出手帮了思岚,云朝定会记恨于他。
若是两个月前,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思岚,可是现在,他不想云朝恨他。
“此事儿臣有分寸。”
“朕也不想让你为难,那西炎王还有两个儿子,挑一个继承王位也未尝不可。”
“还未到最后一步,一切尚有变数。倘若真到了非选不可的境地,儿臣会以大局为重。”
“难为你了。”
萧起庭垂了垂首:“父皇言重……对了,听二哥说南渝那边似乎不太平。”
“南渝去年新册立了太子,此人足智多谋且颇有城府,边境之事恐与之有关。”
南渝太子司徒凤楼,几年前跟随使团来访,萧起庭曾见过。
“可要儿臣派人去南边盯着?”
“你先不要插手,交给太子去做吧。”
“是。”
……
春日的雨总是缠缠绵绵说来就来,刚出宫门,牛毛般的雨丝飘落下来。
宋七撑着伞等在宫墙下,见萧起庭出来,连忙迎上前去:“王爷,下雨了,咱还去茗香楼吗?”
“去,把车赶过来吧。”
“是。”
今日出府前,收到林舒堂消息,说有要事相告,趁着天色尚早,顺路去一趟。
如酥雨雾里,青帷马车缓缓驶离皇宫,消失在长街尽头。
到茗香楼时,雨势大了一些,门楼的屋檐上不断落下雨珠来。萧起庭下了马车,依旧由伙计引着上楼去。
“这么着急找本王,有何要事?”刚一进屋,便迫不及待地问。
“着什么急啊?这是要赶着回去陪佳人?”林舒堂啧啧两声,“有了家室就是不一样,如今要见你一面真是难啊。”
萧起庭拍了拍身上的水珠子,撩起衣袍坐下:“明日要走,是要早些回去的。怎么,国子监今日没开学?”
“我这几日告了假,压根就没去。”
“怪不得本王今日在宫里遇见静瑶,见她嘴角都要咧到天上去了。”
“我没去她就这么开心?”林舒堂扯着唇,“回头非让她多抄几遍《论语》。”
萧起庭低头浅笑,俊眉朗目,澄澈的眸子如春雨洗过一般。
短暂的玩笑过后,林舒堂正了神色,从怀中拿出一张纸来:“知道你明日要走,临行之前送你个大礼。”
“什么大礼?”
“看了就知道。”
萧起庭笑着接过来打开,片刻之后,笑容渐凝眸光微缩。
“二十多年前西炎与南渝的秘事,你是如何得知?”
“你忘了我母亲是南渝皇室?”林舒堂把玩着手里的折扇,“二十多年前,如今的南渝皇帝还是个皇子,出使西炎时与人珠胎暗结生下一个孩子。”
“此事隐秘,南渝皇室知道的人不多,我母亲算一个,可惜我母亲只知对方是西炎王室中人,却不知具体身份。”
萧起庭把信纸在掌心揉碎:“所以你就派人去查?”
“不然你以为我这阵子是游山玩水去了?还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林舒堂用扇子挡在唇边轻声道:“这对西炎王室来说可是天大的丑事,一顶绿帽子结结实实扣在头上,西炎王打碎了牙齿和血吞,把事情给压下去了。”
“这种事情都能让你挖出来,本王发现以前真是小瞧了林世子。”
“好说好说,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和王妃啊。”林舒堂把头往前一探,“如何谢我?”
萧唇允轻挑薄唇:“听闻西炎遍地美人,就给你带一个回来当作谢礼吧。”
“别。”林舒堂摇头又摆手,不知怎地,脑中突然浮现出萧静瑶气鼓囔囔的脸来。
“走了,多谢你这份大礼,算本王欠你个人情。”萧起庭站起来,理了理衣裳转身出门。
“这还差不多。早些回来,说不定还能赶上明山踏春。”林舒棠伸长脖子喊。
……
翌日,煜王府的马车早早出了城,待天光大亮时,上京城已远远抛在后面。
沿着官道一路向西,远处山峦青翠,薄云旖旎,正是初春好光景。
入齐三月,终于踏上了归途,只是一来一去心境却大不相同,不知父王那边怎样了。云朝想着想着叹了口气,眼角也微微泛红。
“怎么了?”萧起庭听得叹息,抬头望过来。
“不瞒王爷,前几日收到消息,我父王病重,大公主思岚把持朝纲意图谋反。”
“哦?竟有这种事?王妃为何不早些告诉本王?”
呵,装得可真像……云朝擦着眼泪,嗓音哽咽:“王爷身子不好,妾身不想给您添麻烦,只是……”
“王妃有话但说无妨。”
“只是,妾身思来想去却寻不到可仰仗之人。”说着伸手覆在他腿上,眼泛泪光,“西炎绝不能落入此等逆贼手中,王爷定会帮我的,对吗?
萧起庭定定地看着她:“王妃要本王如何帮?”
“自然是除奸佞固朝纲。我孤身入齐,留侍王庭的人尽数被杀,如今妾身已走投无路,只能倚靠王爷。”
其实,她只是在试探,试探萧起庭的态度,毕竟作为她名义上的丈夫,面子上至少要过得去吧?
萧起庭卷起她耳后一缕青丝,在食指上来回缠绕:“王妃的难处本王知晓,只是此事属西炎内政,本王不好插手,以免落人口实。”
“难道王爷要袖手旁观?”
“当然不是,两国既已联姻,断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王爷所言,妾身不懂……”打哑迷呢?帮还是不帮,一句话的事,婆婆妈妈做甚?
萧起庭抽出手来捏了捏她有些泛红的鼻子:“那大公主虽说控制了朝堂,毕竟是靠不光彩的手段,名不正言不顺。而此事无论道理还是民心都在王妃这边,本王相信王妃定能力挽狂澜。”
我谢谢你如此看得起我,不帮就不帮,跟谁稀罕似的。
云朝眼含笑意柔柔轻语:“王爷所言极是,那就借王爷吉言。”
“你放心,本王是站在你这边的。”
“是,多谢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