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柯西是第一个扎好纸人的。
祝柔束和纸扎铺老板消失了,只剩下身份为游客的七人。屋子里静悄悄的,徒有纸张翻来叠去的沙沙声。
余柯西一抬头,冷不防陷入一双空白的眼眶。不知什么时候,所有纸人的五官和身体都正冲着围坐在桌前的七人,令人脊背发寒。
【纸人是不是自己换角度了?】
【有吗,没注意。】
【换了!它们刚才是背对他们的,现在都是面对了……】
【可怕,好像被人监视一样。】
余柯西收回目光,上下打量这间纸扎铺,眼尾余光瞄见刚放下毛笔的周落和身形一晃,又迟钝地伸出手,重新拿起一杆干燥的毛笔,蘸了蘸不远处鲜红的墨水。
“周落和!”
他觉得不妙,立刻厉声喊了一句,周落和却没有任何反应,连一个眼神也没给他,整个人仿佛失了魂似的,抬笔就要给面前的纸人点上红色眼睛。
余柯西猛地站起身,一个箭步冲上去,紧紧扣住了她攥着毛笔的手腕。
“周落和!”
两声呼喊后,周落和终于有了动作,缓缓抬头,与他深邃沉寂的黑眸对视,双眼渐渐恢复清澈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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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千叮咛万嘱咐过不能给纸人点睛,虽然不知道具体后果,但绝对不是什么好事。那种无力抵抗的被控制感还残留在大脑里,周落和心中有些后怕,低声道:“谢谢。”
他轻叹,慢慢松开她的手腕,“举手之劳。”
周落和心有余悸。她盯着眼前无睛的纸人,脑海中突然响起系统的声音。
【道具:替身纸人】
【用途:可替玩家抵挡一次致命伤害】
【局限:一次性道具,遇到致命威胁时自动触发,用过一次之后消失】
这用途算得上是救命稻草。周落和还没来得及欣喜,就看到对面一直低着头沉默的魏小雅迟钝地抬起手,用毛笔狠狠蘸了蘸红色墨水。
“魏小雅?”
没有回音。
周落和明白,她和自己一样陷入了幻境。
魏小雅的情况比她糟糕,手中的笔距离纸人只有一厘米。毛笔尖摇摇欲坠地挂着一滴红墨汁,眼看就要脱离狼毫,砸落在空白眼眶上。
去夺笔已经来不及了。周落和眼疾手快地把她面前的纸人一巴掌扫了出去,与此同时,挂在笔尖的那滴墨水与纸人堪堪擦边而过,“啪嗒”一声落在木桌上,活脱脱像一滴鲜血。
纸人掉落在地上,沉重的闷声将魏小雅唤醒,她茫然地盯着眼前的一切,“发生什么了?”
另一边,余柯西也救下了陈沁黎。
他立刻看向远处的杨和江,但始终晚了一步——目光呆滞的杨和江已经在纸人的眼眶里重重地点上了两只眼睛,红色墨水抹出了眼眶,沾在颧骨上,涂出两片不规则的红色。
高子芊和周桐本来就坐在桌子最末端,距离他们远远的。余柯西猛地抓住周落和手腕时,二人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直到看见纸人脸上的红色眼睛,他们才终于察觉到事态不对劲,害怕地站了起来。
落笔之后,杨和江明显恢复了神志。他一低头便神色扭曲,惊恐地把纸人摔在地上,不可置信地大喊:“怎么可能,我什么时候给纸人画上了眼睛!我明明提醒过自己不能点睛的!”
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地上的纸人却愈发活灵活现,此刻连那张白纸糊的脸都染着淡淡的肌理,像是人类细腻的皮肤。
那鲜红的眼珠悄然转动了一圈,哀怨地瞪了杨和江一眼,好像对他把自己扔在地上的举动十分不满。
谁也无法回答,只能象征性地安慰杨和江。可大家心里都知道,他这次凶多吉少。
气氛一阵凝固,直到祝柔束兴高采烈地推开门,空气才重新流动起来。
“大家的纸人扎好了吗?”她满面笑容地催促着,“到中午了,下午的舞台剧快要开始了,咱们赶紧去占座位吧,晚了可就得站着了!”
她对丢弃在地上的点睛纸人视若无睹,也完全不关心他们经历过什么,只是一个劲儿地催着众人去隔壁入座,十分古怪。
周落和一错不错地盯着祝柔束,终于在最后捕捉到她诡异上扬的嘴角。
“祝柔束在笑,我觉得还会发生些什么更严重的事情。”她轻声道。
余柯西站在她身侧,“总之,万事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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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人展厅里有一个小小的旧剧场,每天都会有两场舞台剧,上午八点和下午两点。
众人没赶上上午场,便随便找了个地方吃了午饭,又急匆匆地赶回来,生怕误了下午场。
剧场的热度超过他们想象。时间刚到下午一点,进门一眼望去,观众席上密密麻麻全是人,可以称得上是座无虚席。
“快来,我们在这里!”祝柔束站在中间靠后的位置,大力挥舞着手臂。
周落和与余柯西不约而同地迈开步子,小声聊着天。
杨和江失魂落魄地跟在最后,行尸走肉般撞到了不少人。
游客纷纷抱怨起来,见他不为所动,陈沁黎急忙出声道歉:“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
“行了,不就是个纸人嘛,哪那么邪乎,能出什么事?”见杨和江失神,周桐一巴掌拍上他的肩膀,“那老板肯定吓唬你呢,别忘了他们还有绩效考核,没准这就是他们的套路,就是为了让你再去重新扎几个纸人。”
不无道理。杨和江顺着他的话安慰自己,这才勉强地张了张嘴:“嗯、嗯。”
几人依次入座。余柯西坐在过道的位置,旁边是周落和。魏小雅不情不愿地坐在周落和另一侧,与高子芊挨着。
“为什么我要挨着你。”魏小雅有些抓狂。
“小雅,你真是太无情了。”周落和慢悠悠地说,“今天清晨在床上你可不是这个态度。”
魏小雅比不过她的厚脸皮,自然说不过她,气得脸通红,转头和高子芊聊起天来,不再理她。
终于到了两点,剧院里的所有灯都熄灭了,周围陷入一片黑暗,只剩中央舞台还亮着微弱的光。
头顶传来广播女声:“尊敬的各位观众,舞台剧马上开始,请迅速入座且保持安静,谢绝拍照和大声喧哗,请勿打扰其他观众观影。”
原本人声鼎沸的场子瞬间安静了不少,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舞台上。红色幕布向两边缓缓拉开,露出第一个场景。
两个小厮缩在灶房的灶火前,边烧火添柴,边悄悄地咬着耳朵。
“听说了吗?前天晚上死的魏家小姐诈尸了!”
“什么?诈尸?”
“纸扎铺老板给魏家小姐扎纸人的时候,那纸人竟然像鬼似的飘来飘去,把老板吓了个半死!外面都传魏家小姐是冤死的,借纸人还魂回来报仇索命啊!”
“你说,她会不会来找咱们公子……”
“呸呸呸!林公子清清白白,跟她的死有什么关系!她要报仇,也该先去找她那个心狠手辣的爹!”
丫鬟早就静静站在门口,此时大力敲了敲灶房的门,清咳一声:“你们两个,多办事少说话。公子醒了,赶紧把这些菜都端过去。”
两个小厮急忙应下来,不知道她听见了多少,紧紧闭上嘴,手脚麻利地往主屋上菜。
……
故事大概是根据民间传闻改编的,后续则是借由魏家小姐的死揭开了魏家和林家隐瞒多年的、令人毛森骨立的血色秘密。
场景搭建和各首配乐都很有民俗灵异的气息。周落和一改午饭后的困顿,渐渐看得入神。
几分钟后,她察觉到了异样,轻轻皱起了细眉。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她都看不清这些演员的长相。
舞台上所有人的眉眼像处于一片白蒙蒙的雾中,脸色在灯光的反射下显得无比惨白,一团模糊。
是灯光的问题吗?
周落和瞄了一眼舞台顶上白花花的刺眼灯光。
舞台上唯一能看清全脸的是一个年轻的男演员。他的眼睛灵动而狡黠,周落和注意到他两颊上各有一抹不规则的红色痕迹,在白皙的肤色下衬得尤为惹眼。
周桐嗤笑:“这妆是怎么化的,都飞到哪去了。”
魏小雅也跟着笑了几声。
几人都没在意,可周落和越看越眼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张脸。半晌,她大脑嗡的一声,“等等,这不是杨和江扎的那个纸人吗?”
魏小雅皱眉,“你说什么?”
“这么一说,真的有点像啊。”陈沁黎抻着脖子使劲观望。
高子芊心底窜上一股寒意,“可是纸人怎么可能会动,还会演戏呢……”
众人神色各异,万分惊恐。
杨和江直接被吓得瘫软在软椅里,伸手颤抖地指着舞台:“闹鬼了,这是闹鬼!我明明把它扔在废弃角落了,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周桐不安地缩了缩身体,“这纸人太邪门了。”
余柯西若有所思道,“既然归属于纸人展厅,那看来舞台上的演员都是纸人了。”
“合理。”周落和点头认同,“看不见眼睛是因为它们没有点睛,只有点了眼睛的纸人才能看清长相。”
余柯西缓缓靠在椅背里,“纸人点睛的后果,快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