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又是几个时辰过去了。
弯弯月牙已经完全西斜,时间已经来到了下半夜。
这片村庄远比他们想象得大,开始这十来个人如无头苍蝇般走入了黑夜中,千机影个个都轻功卓绝,但也架不住对这片的不熟悉,幸好飞鸟阁很快送来了地形图。
藏锋立刻一分几份,将几队人马划分地仔细。
有了玉成的亲身佩玉,玉家军很快也就到了。
也幸好来了军队,这速度终于快了起来。
朱白令率领着一批批人马,以一公里为一组,开始了地毯式搜寻。
景荣二人,一直跟在最快的那支队伍后面,顺着河的方向往村庄更深处走。
这么大的动静,别说今后朝野震动了,连这日落而息的农庄,家家户户都点上了烛火,每家每户都有人好奇地伸出脑袋打量着。
灵汐很快发现,即使景荣没有轻功,比不上千机影脚步快,但是搜寻得却比千机影更果断、更利索。
她会先看那挨家挨户的门前痕迹是否有异常,有脚印、车辙的格外留心,甚至会翻翻那门口的农具,同时探着里面呼吸,最后才会决定是否要入门。
就这么反复几个时辰下来,不停有千机影从两个人身侧、头顶忽的而过,景荣一户户地往前找,也不知走了多少里路。
连灵汐都感受到双股颤颤,她毕竟还有几分功力在身上,景荣可什么都没有啊。
于是开口尝试询问:“姑娘,休息片刻吧,这样下去,公子还未找到,你自己就先得倒下了!”
景荣却连答也不答,只格外坚定地走在那泥泞土路上,甚至走得更快点。
灵汐见状,赶忙继续跟上。
突然,她停住了脚步,因为景荣猛地顿了下来。
“这家不对。”景荣低声说。
这是几户靠在一起的茅草屋,隔壁几家均有零星人头攒动着,好奇地打量着她二人,唯独这家早已灭了灯。
“千机影刚刚来过这里,”灵汐低头探着那泥上脚印,“也进去搜过!”
“这正是不对的地方。”
景荣径直推开了那院门,又毫不犹豫地踢开了那扇木门,灵汐拎着的掌灯烛火摇晃,但是她仍然看清了里面那女子躲闪的眼睛,心头顿时意识到:这一夜的搜寻,终于有些眉目了!
那女子年纪不大,皮肤黝黑,她迅速从床上爬了起来,衣服却很齐整,声音小小的:“你们,你们干吗,我父母很快就要回来了,刚刚已经有黑衣人来过了……”
景荣眼神冷厉,盯着那女子,直接开口:“看着,看着我的眼睛!”
在她身后的灵汐倒吸一口凉气,她分明看到,那村野女子像是瞬间没了力气般,眼神也涣散起来!
“今日可在村口那条河边发现了什么异常?”
“有,今日河里的水突然涨得很猛。姐姐来找我玩,我们一起去了河边,却在河边发现了一个男子,我本想大声呼人救人,但姐姐却突然让我回去把板车拉来,于是我回家取了板车,和姐姐一起将人搬了回来。”
太好了,灵汐几乎克制不住露出了笑脸,忽然她注意到景荣停了瞬间。景荣咬着牙缓缓开口,似乎在全力忍受着身上的颤抖:“那男子可,可还活着?”
“之前还活着,现在不知道。”
“为什么?”景荣不过轻松半秒钟,又严厉问道,“人现在又在哪里?”
“在西边小山上的土地庙里,离这里挺远的。姐姐说要杀了他,说这人肯定是从上方水洞里面出来的。祖婆婆曾说过,从那水洞里钻出来的人,必须要死。但是姐姐又不知该如何下手,于是我们趁着天黑,一起拉着板车,盖上稻草将人藏到了庙里,交给姐姐的父母来定。”
“灵汐!”景荣猛地回了头。
灵汐也反应过来,烛火晃动得更加厉害,她说:“我去通知他们!”
随后便迅速撞门而出了……
眼神一旦不能保持长久注视,术法立刻被打断。
那床上的女子已经回过神来,大滴大滴的汗水滚滚而落,她颤抖着:“我,没杀人!我没杀人!别杀我!”
景荣暗暗地盯着这人,再次启动了真言引。
“姐姐是谁,家在哪里;祖婆婆,又是谁?”
床上那女子眼神又混浊起来。
“姐姐是我表哥家的堂姐,自幼和我们同玩,她家离这里二十里路,住在山上。祖婆婆,是姐姐母亲的养母。”
“祖婆婆叫什么名字?如今又在何方?”
“好像叫清水,不知在何方,姐姐没见过她,只知道在几十年前,那人就离开了水洲,去过很多地方。”
清水……无姓……
这实在很难不让她联想到什么。
“那祖婆婆,还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
“姐姐说,她的祖婆婆,年纪轻轻出家做了尼姑。”
尼姑?族里的尼姑……
景荣屏住呼吸,难道北固尼姑庵的住持师太,是这遥远的水洲人口中的祖婆婆吗?
“为何会说水洞里出来的人,必须要死?”
“不知道,好像是说几十年前上面那湖里死了个人,那洞里后来就被埋起来了,再也没有人知道……这是姐姐的家里最深的秘密,我也只是偶然听过……洞起,人必死……”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景荣眉头仍锁着,估计这女子确实知道得不多,真言引也引不出什么更深的秘密。
那女子还在叙叙说着:“……好像,和什么非常吉利还是不吉利的东西有关……”
景荣神经一动:“龙图腾?”
“对!”那女子点了点头,“我小时候听过这个名字,便是什么龙图腾。”
原来玉成和朱白令,探查的是龙图腾!
景荣仍想接着询问,门又被忽地撞开了。
灵汐小跑着进来,昏暗的屋里顿时又明亮了一些,她说:“已经告诉了千机影,阁主和几个轻功卓越的,已经赶去了那边。姑娘,可要过去?”
“去!”景荣点点头,她自然要去。
可是眼前这女子,该怎么办?
绝不能泄露真言引的事情,那么只能杀了这女子。
但是此刻这村野女子趴在床上,浑身都在颤抖着,泪水快盈满了全脸,她很明显感受到了害怕:“别杀我,求,求求你们……我父母还在外地做工,还未归家……”
她是无辜的……若是成哥哥知道我滥杀无辜……
景荣犹豫起来。
灵汐突然抓住了她,在景荣耳边低声说:“姑娘,我有法子让她说不出今日的事情。你先跟着外面的影卫过去,信我!”
她扭过头,灵汐眼神灼灼,不像有假。
景荣已经不想再浪费时间,她点点头,于是提着那早已被污泥浸黑的衣襟,毫不犹豫出了门。
半个时辰后,景荣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踩着泥泞才看到了那座矮矮的土庙。
那土地庙在半山坡上,离水岸边极远,已经算不得郊野荒区了,又格外不起眼,若不是问到了准确消息,谁能想到人会被藏在这里?
如今,土地庙已经从数百米外,就被一群侍卫围得风雨不透,望着那些神色严肃的黑衣人,景荣几乎不敢开口询问,直至站在庙口的白翅瞧见了她。
白翅朝她迅速飞奔而来。
报喜的声音响彻在夜空中:“公子没事,但人还未清醒!”
没事……没事……
景荣几乎瞬间腿软了下来,这一晚上的奔波劳累,似乎在此刻都袭上身上。
她实在忍不住,放声哭了起来。
白翅赶忙搀扶起她,眼里也有泪光:“不哭,不哭。我扶着你,去见公子!”
灵汐到的时候,已经又过了半个时辰。
她在庙口同样遇到了白翅。
白翅小声和她说,那行凶的一家人并不住在这里,女子意外发现了公子后,将人藏在了土地庙里,又回家告诉了父母。那地方离得极远,三个人一起回来时,已经注意到了外面的动静,妻子和女儿都更懦弱些,想着立刻将人交走。那村夫却认为现在交出去也晚了,不如直接处置了,几番商议下,几个人最终还是决定用石块砸死公子。那时候公子仍未醒来,若真被砸必死无疑,阁主赶到得非常及时,在石块即将落下时,一脚踹飞了那块石头,才护住了公子。
“那公子现在醒了吗?”灵汐问。
“没有,他应当是在吸入那漩涡时,直接将断气锁到了最高一层,所以才能在水中漂了那么长时间安然无恙。沈神医早就到了,片刻前施针结束,人得慢慢才能醒过来。”
“姑娘呢?可有事?”
“没事,她一直陪在公子身边,”白翅声音更低了点,“但是她和阁主闹得有些不愉快……阁主一直在问她如何探出的消息……可能等会也会问你。”
“知道了。”灵汐轻点着头,慢慢走入了庙中。
不过几步路的功夫,便让她看清了庙中全貌。
这只能算是个极小的庙,庙中有打斗的痕迹,但是已没有其余闲杂人等,已有人收拾出了一张软床,公子安然躺在其中,头上裹着药巾,脸色苍白,但仍有均匀的呼吸,沈神医在一旁收拾着那一根根细长的银针。
景荣蹲在床侧,一身泥泞,双眼通红、脸上也有污水,如墨般的黑发都甚至都往下滴着泥水,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
唯独那一双手干干净净。
因为那双手,正紧紧地握着公子的手。
朱白令闲闲靠在庙中柱前,他瞧了灵汐一眼,又扫扫景荣,沉沉发话:“神医,玉府的马车已经到了山下,同我一起去见见首辅大人吧。灵汐,待在这里,看着公子和姑娘。”
“是。”灵汐低头诺道。
很快,这小庙中,能说话的就只剩下这两人。
灵汐特意朝外看了看,发现门前的几人,也在各自有事忙着。
这时,景荣的声音才轻轻响起:“灵汐,我求你……”
灵汐也几步挪过来,突然跪在她身侧,小声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姑娘,今夜发生的事情,我绝不会多言。”
“若玉成问你?”景荣也转过头望她。
这时灵汐才发现,景荣的那双清澈无比的圆眼里,已经布满了红血丝。
这人该是担忧成什么样,才能一夜憔悴成这样子?
她突然鼻子有些酸,郑重回道:“很早以前,公子便和我说过,我的主子是你。昨夜之后,我确定我的主子是你,不再是公子。”
“好,”景景抿了抿唇,突然有些孩子气说,“要不我就得杀你了,大家都说你聪明机灵,那聪明人总该知道自己要选什么吧。”
噗嗤一声,灵汐竟笑了出来。
景荣立刻瞪大了眼:“小点声!”
“知道,知道,”灵汐忍笑点了点头,“就姑娘那手无缚鸡之力的身子,想杀我估计比较难。”
“我很厉害的,你可别小瞧我。”
或许是沈神医明确说过玉成没事,数个时辰内便会醒来,景荣心下放松,又知自己彻底收服了灵汐,忍不住和她玩笑起来。
灵汐憋笑得更厉害了,像哄小孩子般:“姑娘真是太厉害啦!灵汐好佩服。”
景荣轻哼了几声便继续转回了头。
片刻后,灵汐看着这人眼中爱意都快藏不住的模样,又劝道:“为何不向公子坦言一切呢?你今夜这么操劳,而公子连玉家掌门人的玉佩都能给你,可见他也同样在意你。姑娘到底想做些什么,直接和他说了吧!”
景荣却微微低了低头,就这样直直掉下两行泪来。
“我还不能说……灵汐,但我绝不会害他……你知道吗,我绝对不会害他……毕竟我,这么爱他……”
也是到了今夜,这人突如其来陷入了一场危机中。
她才知道,原来她已经爱得如此之深。
灵汐也忍不住落了泪:“好,我一定助姑娘。”
这两人都不知道的是,沈神医一走,玉成便已经逐渐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