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玉成收回了眼神,竟也叹了口气,“国公应当也知道我成婚在即,我从小被祖父养大,心里总十分盼望他在这。如今他不在,我便想请那位高僧来,他从前和祖父关系极好,就当是祖父在了。但是如今才知道,人家还有些耿耿于怀,我只记得是什么画,其实若是因为名贵字画什么的,实在是不值当……算了算了,不提了,今日辛苦国公来一趟,改日玉成必亲自上门拜访……”
既提到了成婚,国公自然也说了些喜庆话,也问了些具体安排。两个人又闲聊了片刻,国公才起步离开。
人走后,玉成收起了一脸笑意,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朱白令很快便从那敞开的窗户那跳了进来。
“这老匹夫知道。”他声音中带着笃定。
“没错,”玉成仍在顺着思路,“事情越来越复杂了。我本以为龙图腾,不过是一失传已久的民间传闻而已。但是,我祖父知晓,只是没有告诉我,高僧知道,也不愿意告诉我们,如今看,连国公都知道,但即使我搬出了世家安危,他也守口如瓶。那龙图腾,到底意味着什么?”
朱白令觉得有些奇怪:“为何都是这些快要作古的这一代知道,中间这几十年,倒像是瞬间消失了。否则飞鸟阁也不至于什么都查不到。”
“没错,几十年前,肯定是发生了什么……”玉成喃喃道,“高僧今日说它不详,不详……”
突然,这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瞬间有了同一想法:“文国公长子之死!”
据说文国公长子当年英俊逼人、文采非凡,人人都道文家养了个好儿子,却不想某一日陪着刚成婚的夫人在水洲一处湖边游船时,不小心遇上了极为罕见的风浪,两个人都落了水。次日踩在湖里一处草沟找到了长子遗体,文国公一夜便白了全头。
朱白令跳了起来:“我立刻派人去查当年落水经过。”
有了进展,玉成也轻松了点,还不忘记玩笑:“或者你考虑考虑去装几天好儿子,说不定更快些。”
朱白令算是感受到了无语,“你怎么变成这样了?难不成真的是跟景荣那个臭丫头待久了吗?”
“不准这么称呼她。”玉成正色道。
“哎呦好吓人,怎么,我还得叫她主母吗?”朱白令没好气说道。
玉成靠在椅背上,确认了朱白令确实对着景荣有一股敌意,即使平日里在碧绿轩和她在一起说笑颇多。
他问:“你讨厌她?”
“自然。”朱白令摇了摇扇子,毫不犹豫说道。
“随便你,”玉成也很直接,缓缓起了身,“但不准欺负她,也别让她知道,省得她难过。”
朱白令摇得更起劲了,忍住了不翻白眼。
“今日她去找雨烟了吗?”
“去了,没听到。”朱白令十分言简意赅。
“行,我去吃饭了,你走吧。”
“哎我也还没吃呢,我也去!”
“景荣应该还未吃完,你去凑什么热闹……”
景荣此刻,确实仍未吃完。
她盯着眼前那个青灰衣服的婢女,声音再小也掩盖不住着急:“师傅快走!玉成精通听音,我们不可冒险!”
师傅不知怎么进了碧绿轩,低着头端着一碗水果玉盘进来,作普通侍女打扮,几乎是一进门,景荣便注意到了她。
当时灵汐正陪着她,影卫也都在屋顶。
她不动声色和灵汐聊了一会天,又借口天太闷想趁玉成不在,让灵汐给她弄点凉爽的,支开了灵汐。
等到只剩下屋顶影卫了,两个人一个低着头奉食,一个挑了个大的水梨遮住红唇,声音都放得极轻。
“不是你想见我吗?”
景荣静声听了听,确认影卫没有动静后,才接着开口:“是。师傅,求家族想办法让我母亲落胎!”
师傅应当是从雨烟那里知道了这件事,并没有多大诧异。
景荣扫视着她那张坚毅的脸,认为这件事不是不可能,否则,她也不会来。
果然,师傅仍在弯着腰,轻轻开口:“可以。但是你要做一件事。”
“什么事?”
“扶持大皇子,助大皇子重新夺位。”
什么?
大皇子已在皇子府拘禁几月,其给圣上戴绿帽子的事情太启几乎人人皆知,在政局上早已经是一盘死棋。
景荣声音虽轻,气息却乱了一些:“家族把我当成了什么?连玉成本人都不一定能做到这一点,更何况我?”
师傅一如往常:“你没有讨价还价资格,给你一个月时间。”
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师傅立刻端正了水果盘,低着头,挪到数步之外。
很快,玉成便推门而入。他身后跟着朱白令。
两个人长身如玉,处在光影之下,不过虚虚扫了一眼全屋后,便均看见了景荣的一张笑脸:“今日居然见到了朱阁主,当真是蓬荜生辉啊。”
朱白令摇摇折扇,一派风流潇洒作风:“果然还是未来主母说话更动听着,玉成刚刚差点直接动手赶我了呢。”
“哈哈哈,是吗,那阁主是做了什么啊,我家成哥哥倒也不是个野蛮的人。”
玉成坐到她身旁,脸色看起来也很轻松:“别理他。你怎么才吃这么一点?饭还没吃完,怎么就用上果子了?”
这两个人一来,自然有侍女进来侍奉碗筷、添上新菜,再加上景荣巧笑嫣然、一直吸引着两人说话,谁也没有注意到桌边那位脸生的婢女早就退了出去。
“你一来就管我,以后不要跟你一起吃饭了!”景荣假装不满说道。
玉成刚接过帕子净手,听着这人不分黑白的抱怨,只能说:“好,好,不管你,那今日为何吃得这么少,是不合胃口吗?”
朱白令陡然觉得自己今日不应该来。
玉成这么没用怕老婆的样子,倒真让他不想继续看下去。
“嗯,有些不想吃,更想吃点甜的。”
玉成扫视着全桌,新上的几个菜口味淡雅、也有些水洲当地的甜口点心,于是动手挪到了景荣旁边。
“那再吃点其它的,告诉厨房以后别上这几个菜了。”玉成温声说。
景荣忍不住腻歪倒在他肩上:“成哥哥真好。”
朱白令咬咬后槽牙,觉得自己今日真的不该来。
他又摇摇扇子:“咳,咳,我一个大活人还在这呢!”
“哈哈,”被他这么一点,景荣也觉得有几分害臊,赶紧坐直了身子,又专心给自己的成哥哥夹菜,还不忘和这位朱阁主开玩笑,“阁主一个大活人,怎么不吃饭呢?”
“吃,吃。”
朱白令放下扇子,叹口气,也开始吃了起来。
不一会儿,这几人又说起另外一件事。
“隋冬这一被罚,过几日皇后要怎么为三公主择偶啊。”
皇后早已数月前,就邀请水洲几乎所有世家贵族夫人和公子以及几任未成婚的状元和探花郎,在宫中设宴一聚。如此兴师动众,谁都看得出来,这是要为太
启朝唯一嫡出的三公主挑一位驸马了。
隋冬和三公主的那一段“佳话”还在民间广为流传着,加上这两人本身就是表兄妹,隋冬在这场席上可是炙手可热啊。
只是隋冬这陡然被罚,又被打了那么多板子,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去。
皇后也邀了景荣,原先她不想去,让玉成推了。
但是,现在可不一样了。
玉成笑笑:“隋冬可能心中还庆幸呢,这下伤了就不必再去了。”
“皇后会作罢吗?”
玉成摇摇头:“不可能的。西南王千里迢迢陪小舅子同来,皇后可不会得罪了他。”
“倒是有趣。”朱白令又看向了眼睛一直在乌溜溜打转的景荣,“你真的不去看看热闹吗?”
朱白令可真是神助也!
景荣暗中窃喜,面上却像刚刚反应过来一般:“热闹?会很热闹吗?”
“世家重臣齐聚,肯定是热闹。”玉成点点头。
“那我便去吧,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玉成其实也希望她多出去走走,于是放下筷子,细细嘱咐道:“那天去的人会非常多,三公主估摸着不会有多开心,她同你亲近,也有可能会有些抱怨之语,你别应和,省得皇后听进去了多心;你是我的妻子,又是第一次出现在人前,必定会有很多人对你很好奇,若有任何人试探,中立、不偏不倚,但也不用过分收敛,没人敢得罪你,就当过去玩玩吧。”
她是他的妻子……
景荣心中微微一动,点点头,“好。”
几日后,太启皇城。
从前景荣只在初来水洲时,在外围看过一圈,皇城高大巍峨,不可亲近,围墙上贴着缕缕金箔,宫门紧闭着,周围数公里均无人烟,每一个关卡都站着精壮能干的守卫。
实在令人望之便生敬意。
如今跟着玉夫人的马车从侧门进入了皇城之中,景色已经有了变化,盎然清爽的秋意从每一个角落漫了出来,然而庄严肃穆的气氛却没有多大改变。
无论是相识的世家贵妇,还是随之而来的公子们,下马车后都是远远相视一笑,遥遥拜礼,并不多话。
很快便有伶俐的婢女引着众人前行。
皇后特意辟了御花园西侧的书语阁,搭了个戏台子,说是有西域进贡的一支奇人表演。
玉夫人为首,景荣跟在未来婆婆身后,落在下首左边第一个座位,等坐下后,才发现还有几个她认识的人。
隋倾城站在皇后身后,头微微低着,容颜清丽、身形消瘦。
而少将军,隋冬,和一个看起来伶俐精明的夫人,应当是其母,同坐在右下首第二个位置。
面上倒看不出他曾被杖刑的痕迹,但是很明显弯腰坐下的时候动作极慢、龇牙咧嘴的。
坐下后,隋冬留心到了她注视的目光,对着她咧嘴一笑,笑完后瞄了一眼主座上的三公主,脸色立刻垮了下来。
变化之快,倒让景荣憋不住笑了出来。
景荣接着目光上移,按照地位高低,坐在她的正对面,右下首第一个位置的,必定是西南王高敏之和他的小舅子李丛文。
高敏之温和从容,端坐其位;倒是他的小舅子,西南世族大户李家长子,李丛文,眼睛在这满屋子的贵人身上打转个不停,透露出股聪明劲。
听说李丛文刚过二十,是西南地区首屈一指的世家子弟,自幼时亲姐嫁入西南王府后,更是被西南王一路亲自教导长大,异常聪明。
景荣接着向上方看。
今日人来的也真是齐,相隔几个台阶之上,便是高家的皇族后宫。
幸好这书语阁足够宽敞,主位也能放得上去那么多美人。
皇后娘娘身着凤仪袍,姿态雍容,但妆容清淡,眼角的细纹已有岁月的痕迹;不像右边那位贵妃,飞天云髻梳得精美无比,斗大的明珠镶嵌其上,每一颗都值千金之数,脸上更是浓妆重抹,有艳压群芳之态。
这人必定是二皇子之母,淑贵妃。
既然这位是二皇子之母,那么左边那边,肯定便是太启朝的另一位贵妃了。
大皇子的生母,徐贵妃,无论衣着还是妆容,都低调得不像贵妃,估计大皇子的事情对她打击太过,在这样重要的宴席之上,脸上甚至有了麻木无神之态。
她会是族人吗?
不太像……
若不是族人,师傅为何要给自己下这样离谱的任务?
除非……
景荣不由得看向了最后排的一位,那年轻的妃子身量纤细,挽起的发簪上只松松插着朵珠花,脸上还有仍残留着些婴儿肥,笑起来的眼睛如弯月般,身旁肉嘟嘟的小人十分讨喜,拿着个茶杯也能自娱自乐。
她一双眼睛全放在了儿子身上,里面全是温柔的笑意。
那便是太启朝的三皇子,以及其母,佳贵人。
如果大皇子与家族无关,那么这位,肯定与家族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