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兮月久久地望着,一动不动。

    恍惚间忘了迟滞虚弱的身体,忘了经年累月的梦魇,仿佛连带着一年来那么那么多的苦难都离她远去了。

    只剩下这极细微又极深重的新绿,渐渐变大,大得足以充盈她整个世界。

    看得久了,心沉下来,最后垂眸,在心间珍藏好眼中所见这微微的绿。

    她一步一步挪到桌前,坐下,一页一页翻陛下所写的游记誊抄本。

    翻到撕裂的几页,兮月手久久未动。

    “娘子,”星兰在一旁,“匠人尽力修补加固了,只是到底有些痕迹。”

    兮月摇摇头,“没事。”

    她合上书页,托腮看向窗。

    许久。

    幽幽叹道:“这日子,过得属实没趣儿了些。”

    星兰笑着,“娘子可想着什么有趣儿的事可做了?”

    兮月摇摇头,板着手指头,“看书、练字、发发呆,好像一日也就这么过去了。”

    星兰闻言,难过的神色一闪而过。

    看书、练字,其实这样简单的事,这个冬日三日里能有一日去做都已然不错了。更多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娘子连起身都不能,在床榻上饱受病痛与弱症的折磨。

    旋即竭力将笑意展开。

    附和着,“是啊,还有用膳、就寝……不对,是与陛下一同就寝。”

    说着,想起娘子开心的模样,捂住嘴,只露出一双弯弯的,带着揶揄的眼。

    兮月羞恼,拍了她一巴掌,“你个坏兰儿,还学会调笑人了。”

    “哪里哪里,陛下一来,娘子眼中就只有陛下,陛下也只看着娘子,奴婢不知有多羡慕呢。”

    一时间,兮月竟然懂了兰儿所说羡慕,不是她能有相爱之人,亦不是羡慕陛下待她的好,而是羡慕她待陛下。

    她望着星兰,目露嗔怨,“兰儿觉得我待你不够好吗?”

    星兰难得撒娇,“哎呀娘子,奴婢哪有,奴婢知道,娘子待奴婢已经是顶顶儿好的了,就当是奴婢贪心,还望着娘子待奴婢更好。”

    “你呀,”兮月含笑瞥她一眼,“真是越来越不像从前的兰儿姐姐了,倒像是兰儿妹妹。”

    星兰反以为荣,“只要能让娘子开心,就算让奴婢当兰儿弟弟也成啊。”

    心中却有些忧伤,从前,从前娘子哪用得着她逗她开心呢,反而很有些鬼主意,她管着娘子别闯祸尚来不及呢。

    兮月哈哈大笑,“弟弟,哈哈哈……这可也行,想当兰儿弟弟,得重新投胎喽。”

    “哪用得着那么麻烦,娘子想看,奴婢换身男装,不就好了?”

    男装……

    提到男装,倒勾起了兮月很久远的记忆。

    是她刚有孕那会儿,陛下前脚刚说要带她出宫,还专让人做了她穿的男装,后脚请平安脉的御医就诊出了喜脉。

    他一下紧张得不行,日日看着她,小心得不得了,哪还记得要出宫的事。

    她也忘了,是后来做好的男装被送到宫里,她才想起来。

    “我记得去年尚衣局给咱宫里送了男装,放哪儿了来着,你可还记得?”

    星兰想了一会儿,“有个大概印象,得去翻着找找。只是这是娘子的衣裳,奴婢穿……不好吧。”

    神情有些为难,又有几分跃跃欲试。

    兮月递给她个眼神,“没事,咱偷偷穿,况且制式简单,也没什么纹路图案,不算逾矩。”

    星兰眼睛亮了,重重点头,立刻张罗着找衣裳去了。

    兮月听着她唤了几个宫女一同去找,没一会儿,星兰就抱着几件衣裳回来了。

    兮月抬头,看到她为难的神情。

    待衣裳平平展展摆到她眼前,兮月顿时明了。

    这几件男装看着不显山不露水,可仔细翻看,才能发现得了布料的暗纹,衣裳的里衬,无一不是皇帝与贵妃的制式……

    等等!

    兮月手顿住,又立即反复翻看每一件衣裳的暗纹,仔细对比。

    最后缓缓松开,只觉脑中轰然。

    这些哪是贵妃的样式呢,贵妃的衣裳怎会出现翟鸟纹呢,分明是皇后制式!

    竟然那么早,在她还是妃,还未因有孕升为贵妃时,他就存了让她当皇后的心思。

    兮月把衣服稍稍整理,微微直起身,那些纹路便一点儿也看不见了。

    如此隐蔽,若非兰儿要穿,万分仔细地去看,连她也不会发现。

    兮月忽然很心酸,若他那么想立她为后,可直到今天,也依旧未成。

    那么他这么久了,一直求而不得,可她曾经,竟还隐晦表示于后位无意。

    无论她是因为什么这样说,他听了,会怎样想呢,会觉得心寒吗。

    兮月深深低下头去,双手抵着额侧,一时觉着呼吸都困难。

    “娘子……”星兰也想到了,手抚上她的背,“娘子,这不是好事吗,说明呀,陛下早早地就对您情根深种呢。”

    兮月摇摇头,艰难道,“他对我的情意我从未怀疑,可两情相悦,与后位更替,全然不同。他若……想让我做皇后,那么一直以来,付出的心血何止于此呢。”

    “您怎知,此事与朝政不是殊途同归?”星兰道。

    兮月苦笑一声,叹着,“或许吧。”

    虽口中这样说,可陛下的行事她了解,她甚至觉得,若不是因为她的身体,陛下早已让她坐上后位了,皇后亦不可能一直活到现在。

    若不是因为她的身体……

    本就苍白的面庞残余的血色都渐渐褪去,一时白得透明。

    她猛然狠狠掐自己的掌心。

    不能想……不能想了……

    回过神来,她好恨这样的自己,明知身体与心情息息相关,总是控制不住消极的想法,所有人……尤其陛下,一遍遍地说,她就是改不了。

    为什么啊,她想改,都不行吗。

    究竟要怎么办啊……她好恨,恨不得有什么秘术能把脑海中的情绪一并抽空。

    恰在此时,星彤探头探脑,犹豫着要不要进来,星兰使劲儿给她使眼色,可已经晚了,兮月看见了。

    星彤只好硬着头皮进来,磨磨蹭蹭,“娘子,陛下在御书房那边被事情绊住了,要晚些才能回来,让您到点儿了就自个儿用膳。”

    兮月望着星彤,眼前有些恍惚、重影,世界在虚幻与凝实之间不断交替。

    星彤的声音亦在脑海中盘旋个不停,忽远忽近,她看她的嘴闭上了,可声音还在,她还听得到。

    极重极悠远。

    兮月想回答好,可字眼儿硬是挤不出喉咙,她被迫大口地急促地呼吸。

    “娘子,娘子!”星兰都要哭出来了,“快,快去唤苏大夫!”

    星彤脸一瞬煞白,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亲自往苏大夫那儿。

    星兰半抱着给兮月顺气。

    不过几息,兮月动静小了,只是闭着眼,眉头皱着,微张着唇不住喘息。

    忽然,她身体一瞬紧绷,被迫离了星兰的怀抱。

    而后一把抓住桌角,抖着撑着自己慢慢低下身子,胸口剧烈起伏,喘息□□不住得往外溢,越来越大。

    星兰在他身旁不知所措,扶着她的手抖的不成样子。

    兮月难受得哭起来,这哭声,凄冽痛苦得让人胆战心惊。

    且她胸口心跳慌不行,只能使劲儿一呼一吸,于是哭声间隙,喉咙被气息挤压着嗡鸣。

    神志不清的脑海里都能感觉得到,心上像堵着什么,压得五脏六腑都难受,翻涌着恶心,逼得她整个人都颤栗般的抖动。

    慢慢,她眉头无力松开,眼睛翻起白,手也松开了,撑着自己的胳膊软了,整个人倒下去。

    星兰用力接住。

    兮月侧着,在星兰怀里倒得乱七八糟,呼吸渐缓,不过几个呼吸,嘴唇都渐渐苍白发紫,极快得,彻底没了意识。

    苏守哲从门口飞步往这边跑过来,星兰一直唤着娘子,可兮月软软的,甚至呼吸越来越弱。

    苏守哲对此经验丰富,宫御赶回来时,起码人已经稳住了。

    宫御在兮月身边寸步不离。

    只一个眼神,应宿立刻出去安排。暗卫锦衣卫出动,眨眼之间,飞雲殿上上下下都换了血。

    屋内床边,宫御手中全是冷汗,眼中望着兮月,空茫阵痛着,理智快速运转,情绪却还没反应过来。

    兮月整个人如雪一般,一点儿血色也看不见,且身体表面的青筋浮起,两相结合,至美与狰狞融为一体。

    再加上满身的银针,有种触目惊心、不似活人的美。

    只是好歹,唇不泛紫了,呼吸也规律。

    待身体状况平复,青筋收敛,苏守哲按顺序收针。

    一根一根,宫御牢牢摁着兮月,不让她一次次的抽搐影响苏守哲的动作。

    心痛到麻木,她每一次在他手下的抽搐,都是打在心上的一记重拳。

    眸中寒意深不见底,整个人气质如同冰封一般,压抑着隐隐的疯狂。

    苏守哲出去,宫御在兮月身边又呆了好一会儿,手握着拳,青筋泛起,都不敢碰她。

    最后站起身,像即将爆发的火山封上冰层,呈现出极端的淡漠。

    外面,檐下还有未化的冰,寒夜降临,又为它延续新的生命。

    星兰就跪在冰柱侧下方,面色灰败,又在看到苏守哲时骤然复苏,几乎就要站起奔上前去。

    星彤在应宿公公面前,不住磕头,涕泗横流。

    应宿低头看着,不再试图劝说她起来。

    心中复杂难以言表。

    星彤还在暗卫中时,就算犯了天大的错,也只会梗着脖子,如今,在兮娘子这儿呆久了,也与普通人一般无二了。

    直到陛下也出了里间,一切动静刹那消湮,所有人深深低下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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