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都只是念头而已。

    转过一瞬,就不想再去深究。

    无论他经历了什么才造就他如今这幅模样,都不重要了。

    甚至囚困她十多年的痛苦经历,家国面前,也都显得不重要了。

    他将在市口,斩于众目睽睽之下,死无葬身之地。

    唯一能存活的地方,或许,是她纠缠不休的梦魇。

    这么多年,她甚至习惯脑海里日夜翻滚着那些痛苦经历。

    若,记忆,也能随着人的逝去一同湮灭就好了……

    兮月怔怔抚上胸口,目光虚虚落在被光氤氲的窗棂。

    可为何,她一丝一毫的快感都感受不到呢。

    反而,这么,这么难过。

    像是即将亲手埋葬及笄之前,那给予她本领、也给予她苦难的十几年光阴。

    “娘子,娘子?”

    兮月回神,是星兰捧起她的右手,在涂脂膏。

    “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兮月露出浅浅的笑,迎着光几欲透明,摇摇头,“乱七八糟的……什么时辰了?”

    “快到午时了。陛下刚派人来,说要回来陪您用膳呢。”

    兮月笑真切了几分,“可知会了膳房?”

    “派人去说了,娘子可还有要加的菜?”

    “没,”她没什么胃口,“陛下点就好。”

    “咳咳……”她掩唇咳了几声,示意星兰帮她脱鞋,“我眯一会儿,陛下回来,记得叫我。”

    苍白瘦弱的身影陷在软榻上,呼吸清浅。

    星兰将纱帘夹好,光透进来柔和不少,金沙一般撒了兮月满身。

    这么亮,亮得她白皙的肌肤透明一般,底下青色的脉络隐约可见。

    星兰望着她微微拧起来的眉,就在边上守着,寸步不敢离。

    梦境荒诞。

    她梦到丞相身首分离,手捧着头,那张嘴张张合合,在高谈阔论。

    她耳边却一片寂静。

    麻木看着他神情渐渐扭曲,发疯发狂。

    吼得脸通红,那模样,恨不得把肺都吐出来。

    可碗大的伤口深红一片,头在手上,哪来的五脏六腑呢。

    她只觉荒唐凄凉。

    像是不能自控的怪物,发泄怒火、大吼大叫,像人吃饭睡觉一般,对他而言,也是必需品。

    捧着头的身体慢慢坍塌,最后手都消融,头掉在地上,扭曲的神情静止了,狰狞得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地面也坍塌,一直一直往下掉,那头的模样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她骤然失重。

    浑身狠狠抖了一下,睁眼醒来。

    宫御刚进来,被她这模样吓了一跳,急急忙忙半抱起她。

    “月儿,怎么了,哪不舒服吗?”

    兮月捂着胸口,压着自己狂乱的心跳,喘息中说出口的一个字微不可见,“……梦……咳咳咳……”

    “梦,是做了噩梦吗,别怕,梦都是假的。”他紧紧抱着她,用手一下一下顺她的背。

    兮月闭着眼,等脑海里乱窜的情绪沉下来。

    这样的噩梦,其中的情绪她也说不清,但害怕的成分似乎已经很少了。

    她把脸埋进他的胸口,泪慢慢湿透他的衣襟。

    她哭得很安静。

    再抬起头,除了眼眶通红,神情和平常一样。

    还用手戳戳他的胸口,“陛下,换身衣裳,咱们去用膳吧。”

    宫御担忧地看着她,“不行的话,就让他们在这儿摆膳吧。”

    兮月摇摇头,无声拒绝了,还推推他,催促他赶紧去。

    宫御揉揉她的头发,起身。

    兮月望着他的背影,一直到他拐进转角看不见了,才猛然将袖中的手死死握紧。

    这算什么呢,临到头告诉他,丞相真的被行刑,但她一点都不开心吗?反而空荡荡得难受。

    他是因为她才这么快动作的,如今,又叫他慢些吗。

    慢……

    可一想到这个字,仿佛身体里的气血都在翻涌,叫嚣着恨意。

    凭什么呢,一个于国于家无益的人,一个背信弃义叛敌卖国的人,如今惩处已经够晚了,凭什么还能多活些日子。

    她无声苦笑出声,眼眶又湿了。

    到底要什么啊,到底想要怎样啊。

    眸光怔怔放在虚空,泪从下巴滴在被子上。

    或许,她真的该见他一面。

    餐桌上,她手中捏着筷箸,垂眸望着眼前的碗,欲言又止。

    宫御见状夹了菜到她碗里,“月儿,今日早朝只定了丞相等人行刑的大概日子,具体几月初几得等钦天监测算。”

    兮月抿唇,怔然,“还要……钦天监推算啊”

    “毕竟,”宫御道,“丞相勉强算的上三朝元老了。”

    叹了口气,宫御起身,过来把她抱起来放在腿上。

    兮月被惊得“啊”了一声,换成怔然看着他的脸。

    宫御捏捏她,没好气的,“用膳是最大的事,你还不认真。”

    她手拽着他的胳膊,红着眼,一言不发。

    “我喂你,好不好?”

    兮月扁着嘴,点点头。

    用完膳,他抱她到床上,好好盖好被子。

    坐在她面前,捧着她的脸,厮磨了一个吻。

    气息近得与她缠绕在一起,“月儿,就算是心里难受,你也告诉我,可好?”

    他磁性温柔的嗓音像一把小钩子,勾得她的心无处躲藏。

    “陛下……”她紧紧拽着他的衣袖,仰头,满目无措。

    他的大手向上,为她捋顺额头的发丝,无比怜惜,“没事,没事的。”

    “我……”她抖着唇,“我……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难受,明明,天理昭昭,他伏法了,我该开心的。”

    宫御心都因她的模样拧了起来,与她一起疼。

    他把她纳入怀中,感受到她胸膛里的气息抖着,他的心也在颤。

    不断轻轻拍她的背,“我知道,我知道,无论再怎么说,他也是你血缘上的父亲。就像先帝,月儿,先帝奔逝时,我亦是如此。”

    “先帝……”兮月垂眸,“先帝不一样的,他,他比丞相,好太多了。”

    宫御哭笑不得,捏着她的肩凝视,“傻月儿,这也要比吗?于你我而言,他们可没什么优劣之分。”

    兮月抬眸,水洗过的眸子清亮无比,只是闪烁着悲伤,“我知道,我总是觉得自己懂得都懂,可偏偏,又开解不了自己。”

    “为何要开解?”

    兮月怔住。

    “事已至此,发生了,就会过去,就像过去的每一件事一样,像树木枯荣,月盈月亏,人世间亦是,事事无愧于己,已是很难得了。”

    兮月蹙眉,“可是,过去,总……要很久很久。”

    “那就久一些,”他轻抚过她眼下,“一辈子那么长呢,我们还有很多很多时间。”

    兮月鼻酸,泪盈于眶,哽咽点头,“嗯,我们还有很多很多时间呢。”

    午歇醒来,她对着待发芽的枯木发呆,恍惚间去岁春日新绿越过重重岁月,为今年的树披上了旧日衣裳。

    眨了眨眼,想象中的画面褪去,可也真叫她发现了模糊的绿意。

    不由站起身,想靠得更近一些。

    被星兰拉住,“娘子,窗边凉,您想去,好歹披件衣裳。”

    “披件衣裳……”兮月转头,“多穿些,我能出去走走吗?就院子里。”

    星兰捏紧了手,生怕她往前,“奴婢还是给您拿件衣裳,您就在窗边瞧瞧吧,外头……外头太冷,真的不行。”

    兮月皱眉,低头,喃喃道:“我知道,陛下都说了不可……”

    “娘子,”星兰面上佯作嗔怒,动作间牵她的手,引她坐回来,“奴婢们只盼着娘子好,事事只想着您的身子,怎会是因陛下。”

    “那……”兮月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窗外那抹微不可见的绿,“兰儿,你代我出去看看,看看院中那树,枝条可是泛着绿意?看仔细些。”

    “好,”星兰自无不应,“那娘子您就在这儿,别再往窗边走了。”

    兮月失笑,“知道了,婆婆妈妈的,你快去吧。”

    她在这儿等着,亲眼看见星兰出去,一会儿人出现在院子里,往那棵树走。

    走到近前,看了好一会儿。

    兮月一直看着,明明只是一件小事,今日不出绿,过几日也会,可她那么那么紧张,紧张得手都发汗。

    星兰看了一棵,又去看另一棵,周边几棵都看了,才快步往回走。

    兮月只觉得煎熬。

    待星兰进门,兮月等不住,起身往门口的方向迎。

    “哎呦娘子。”星兰见状小跑过来,“您怎么出来了。”

    刚进来寒气重,她只扶住兮月的胳膊,“您没看错,不止一棵,几棵都能看着绿呢。”

    “真的?”兮月睁大眼,紧张忐忑的情绪一扫而空,最真切的喜悦盈满全身,自眉梢洋溢出来。

    “真的!”星兰虽不知娘子为何如此高兴,可也跟着快乐,“奴婢看得可仔细了!”

    兮月又快步走回来,榻边透过窗,其实并不十分清晰,可那绿就好像自个儿慢慢蔓延开来,让她的心也枯木逢春一般。

    不觉热泪盈眶。

    这时天气与冬日一般无二,可它们不惧严寒,已然蓄势待发,只待天暖,便可发芽抽枝。

    以前,她竟从未注意,草木的绿出得这样早。

    一时间,好像心中也有什么因此活了过来,惹出让人心酸的温暖。

    秋日落叶,冬日迎雪,春日发芽。

    可否,就当她也与它们一起,经历了一岁枯荣?

    熬过了寒冬,她也会在春日拥有新绿。

    泪落下,她微微笑起来。

    怪不得,诗人钟爱赞颂春日。当身处深渊,春日一抹绿,就像救命稻草,就算是虚妄,也能在心中种下希望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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