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眸对视,星兰轻轻笑了,“娘子。”
兮月好笑,“看什么呢,还不快来。”
“看娘子越来越美了,”星兰走近,“也怪不得陛下那么过分。”
兮月笑容狡黠,“兰儿怎知过分的不是我呢?“
眨了眨眼,”毕竟陛下身姿,亦十分惹人心醉。”
星兰被这饱含暗示的一眼看得脸颊微红。
羞涩般低头,卷起袖子,边按边道,“那娘子也太贪了,这都已是第二日了,不是平白受罪?”
兮月揪紧了身上的薄毯,暗自忍耐。
呼吸不稳,“一晌贪欢,如今是有些后悔。”
后悔身体没再好些,陛下翌日便生龙活虎,她却浑身酸痛得两日都下榻艰难。
星兰低声,“苏大夫都说到奴婢这儿了,道是让您节制些,这样下去,补与不补可无甚区别。”
兮月诧异,“他怎说到你那儿去了?”
“还不是您不怎么搭理他。”
“你就搭理他了?”兮月揶揄。
“哪有,医者仁心,既说得有道理,奴婢传传话怎么了?”
兮月笑,“没怎么啊。”
看她的眼神意味深长。
星兰一恼,手下力道没把握好。
骤然加重的酸痛让兮月猛地垂头,紧紧咬牙。
支着身子的肩膀高高耸起,像风中蝉翼,纤弱颤抖。
“兰儿!”这一声竟带了哭腔。
星兰一下松手,咬唇,脸颊还带着红,眸中不知所措,“娘子,奴婢,奴婢一时失力……”
兮月眸中泪意不受控制上涌,偏过头去,声音闷闷的,“你继续,仔细些。”
“是,是,娘子。”星兰唇一瞬抿得发白,低下头,认认真真为娘子按。
一会儿,兮月动了动,腿蜷起,微恼地瞪她,“好了,不想摁了。”
“娘子……”星兰切切地望她。
兮月向她伸出手,微抬着下巴示意。
星兰手慌乱地在身上擦了擦,才握上娘子的柔荑。
兮月感觉到,她竟比自己的手还凉。
一时心下不忍。
嗔道:”疼的是我,你还吓到了?我又哪会因为这样的事真恼了你。“
星兰忙道:”奴婢是恼自己,恼自己不当心。“
眼眶有些红,”娘子待奴婢亲如姐妹,奴婢都知道的。“
兮月失笑,心中酸涩被她这般模样勾起,手抚上她的面庞。
唇边浅浅的弧度,”兰儿姐姐是陪我最久的人,我都懂的。“
星兰破涕为笑。
兮月也笑,调皮捏她的脸颊,“对嘛,我可舍不得我们兰儿红眼睛。”
.
午后。
烈日骄阳,空气中似有热气蒸腾,蝉鸣嘶声力竭。
忽响起钟声,如惊雷一般,一时,宫中所有人都停下手中动作,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接着,便如滚雷一般,一声赶着一声,前一声未落,后一声又起,悠悠荡荡,响彻皇城。
飞雲殿。
星兰站在窗前,远远望着外头,一下下数着。
最后一声响时,回头。
“娘子,二十七声。”
是皇后薨逝。
“啊,她啊。”兮月无甚情绪的感叹一声,拿起糕点的手都未有丝毫停顿。
如今丧钟,也只能是她了。
轻轻咬下一口,嚼着,唇齿生香。
顺便浅浅回忆了下。
已经大半年了吧,也不知是她没熬住呢,还是陛下没了耐心,另有打算。
不过都与她无关便是了。
本身结果早已注定,过程如何,并不重要。
一个下午,宫侍专盯着宫中除红。
承乾宫恢复原来的模样,满宫披上素缟,挂上白布。
飞雲殿的小太监进来,与星兰说了什么,星兰转身,犹豫着走过来。
“娘子,咱们宫里的朱红宫灯……”
兮月仰头,因是白日,宫灯内烛火未明,那红并不显眼。
却让她不合时宜地想起夜里,屋内未点灯时,那热烈的烛光从窗外映进来,打在陛下健美的身躯,被那一层又一层晶莹的汗水反射进她的眸中,目眩神迷。
她微微勾唇,“无碍,摘了吧,换盏颜色素些的,夏日炎炎,也看着清爽。”
“是。”星兰领命,出去吩咐了。
可到了晚间,陛下回来时灯已亮起,一眼便看着了。
应宿公公觉得周身一下冷了下来,比今日御书房的气氛还要冰冻三尺。
抬头看到那灯,不由暗暗叫糟。
低头,陛下衣摆飘起,几步便出了他的视线。
让他追得脑子有些糊涂,在殿门口才险险停住,门在他面前合上,距他的鼻尖不足一掌。
一旁噗嗤一声笑,应宿抬头,果不其然,是星彤这丫头。
他狠狠瞪一眼,回身站好,低语,“入了飞雲殿,成了娘子眼前人,胆子是越来越大了,也不怕陛下听着。”
星彤:“陛下早入了里间,如何听到?”
应宿:……
“你还是仔细着些吧。”
回想刚被派给他时,这可是个纯纯的闷葫芦,好几句话才能回他一个字,现在可好,不止话多了,胆子还这么大。
可又说起来,谁不羡慕兮娘子的身边人呢。
哪怕是乾清宫。
殿内,里间。
兮月百无聊赖,看着话本儿,吃着凉过的瓜果,优哉游哉。
看着陛下进来,也只是向他伸手。
如今她这胳膊腿儿,等到下榻,陛下早走过来了。
一手被他牵着,一手将手中的葡萄递过去。
也不管他有些沉的面色,笑道:“这个甜,嗯。”
宫御就着她的手吃了,开口欲言,却紧接着又来一颗。
又吃了。
这一回,他握住她欲拿葡萄的手,正色:”别闹。“
兮月撅唇,”你才别闹……“
对上他的眼眸,顿了顿,鼓鼓脸,“好吧,你说。”
他神色有种莫名的危险,“外头的宫灯怎么回事?”
“新换的呀,库里最精美的一对儿了,靛蓝雕花,巧夺天工,样式也新颖,陛下觉得如何?”她歪头看他,噙着笑意。
宫御半眯起眸子,“若我说,更偏爱原来的呢?”
兮月一下下敲着手指,漫不经心垂眸,“过段日子,不就可以换回来了。”
宫御语气风雨欲来,“可是除红的人来敲了门?”
“嗯?”
反应过来,兮月摇摇头,“我知道规矩。”
宫御面色又沉一层,松开她的手,转头,“应……”
“陛下!”
宫御回头,兮月看他。
能看到他胸膛不稳地起伏,压抑着怒气。
这副模样,是臣下奴婢们最熟悉的帝王之怒。
也是兮月最不熟悉的。
门外应宿几乎在听到声响的那一刹那浑身一抖。
十几年了,他太过清楚,这样的声音意味着什么。
紧接着又听到贵妃娘子开口,抬起的脚轻轻放回。
仰头看那盏宫灯,觉得今日,自己这条小命就悬在这盏灯上,悬在兮月娘子手中。
门内。
兮月轻轻拉上宫御的手,晃了晃,“陛下。”
把他轻轻往自己这边拉。
第一下没拉动,再拉,他到底稍稍放松,向她靠过来。
她另一只手也张开,被他轻轻拥入怀中。
稳着声线,“陛下,不过是两盏灯罢了。”
可控制不住眸中细碎地闪过哀伤,“她在那个位子上那么久,不过两盏灯……”
她有些说不下去。
不过两盏灯,不过满城除红,不过素服,不过百官奉慰、吊唁哭灵。
不过与她的陛下,生同衾,死同穴……
兮月死死咬住唇。
宫御轻声,“月儿乖,我让人将宫灯换回来,好不好?”
兮月摇头,唇颤着,泪跌落。
“我其实,很喜欢这两盏灯的,你记得吗,那时你送给我,我都不舍得挂……我不想换了。”
她抬起头,眼眸通红,狠狠打他一下,控诉,“都怪你,我本来没觉得有什么的。”
宫御抚上她的眼底,声音底下藏着幽冷的火,“这有什么,宫中不除红就是了。”
兮月偏过头,抹一把脸,“除红是小事。”
停了下,闷声问,“陛下会为她着素吗?”
宫御气到好笑,“一介罪后罢了。”
怎配帝王着素,甚至不配百官素缟吊唁。
恐怕,官员诰命也无人愿为乱臣贼子屈下膝盖。
兮月委屈盯着他,“可今日分明是大丧之音。”
宫御却一下笑了,情绪变化之快,瞬息之间,怒气的余烬都瞧不见了。
浮现的笑,是心愿得偿的笑,甚至心绪都因此沉下来,只顾着愉悦。
凑近,“娘子原谅则个,实是想不到比这更好昭告天下的方式了。”
话音落地,在心间轻轻弹跳两下,一室寂静。
少顷。
兮月看他,面无表情,“陛下很开心?”
宫御笑意未减,“自是开心,龙凤呈祥也挂了那么久,于吾心中挂得更久,如今总算进了一步。”
兮月:“那宫中除什么红,干脆披红得了。”
想到适才他道不除红,一下明白,真要披红,他也不是做不到。
思及此,不由皱眉。
胸中情爱,哪及得上真正的家国大事。
暂且抛开心中那点别扭,正脸对他,“陛下,就算是做戏,一旦开始,也得做全套。一个对妻子去世漠然如冰的帝王,总比不上重情重义。宫中事,外人不知,百姓更不知,他们又如何想呢。”
宫御笑容稍敛,看向外头的宫灯。
兮月也看过去,又瞧他的面色,有点儿忍俊不禁。
他生动的模样明亮到鲜活,让她的心也通明,刹那间,身后人的丁点儿醋意,忽然便不算什么了。
不禁描摹他的手臂,好整以暇,“陛下是近日朝事顺利,意气风发,冲昏了头脑?”
宫御一把抱住她,咬牙亲她唇边的弧度,“吾瞧贵妃娘子才是被吾宠得不知天高地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