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忍心,偌大的皇宫,还能没有陛下的去处?”
“偌大的皇宫,吾也只有飞雲殿一处为家。”宫御嗓音缱绻,“且,每日若不为娘子暖被窝,可入不了梦乡。”
她噗哧一笑,眸光流转,“那我可不忍心让陛下入不了梦乡。”
正要走,却闻外头淅淅沥沥的落雨声。
兮月到窗前,望屋外烟雨朦胧。
忍不住伸手,欲探出窗外。
却被他从身后伸出的大手握住,缓缓收到身前,“雨凉。”
两个字,在她心弦轻轻一拨。
她声音都轻了,侧脸,“人不留天留,该如何呢?”
唇亲吻她的耳,“定教娘子滴雨不沾身。”
……
进了飞雲殿,已华灯初上。
她昏昏欲睡。
没撑到沐浴完,就在他怀里睡着了。
宫御好好将他的贵妃娘子收拾妥当,抱到床上,揽入怀中。
月光中,用手虚悬,轻轻描摹她的睡颜。
渐渐,也闭上眼。
一双人,轻松,温柔,美好。
.
夏日临近,新鲜瓜果源源不断送入宫来,又源源不断流入飞雲殿。
星兰指挥着存放,很快专放瓜果的冰窖都堆满了。
兮月亲自去看了一眼,大为震撼,转头问星兰:“去年……有这么多吗?”
星兰摇头,“去年随送随吃,冰窖里只有最里的一格存了,还没放满。”
“今年怎么这么多?”兮月向后看了看,“还有多少没放进去?”
“今儿送来的只放了一半。”
星兰指给她看。
兮月望过去,这一半也已然不少了。
无奈叹了口气。
又提气,声音立起来,“让他们送回去,问问陛下,是不是乾清宫的冰窖放不下了都丢我这儿,也不动脑子想想,飞雲殿能吃这么多吗?”
等着搬运的宫人纷纷低下了头。
星兰却在一旁悄悄笑了。
为首的公公一瞬如丧考批,又立马提起笑来,往前几步,小心翼翼。
“娘子别动怒,奴婢立刻让他们搬回去。”
兮月都往主殿方向走了几步,闻言顿住脚,定眸看他,“这位公公……从前似乎没见过。”
“是的是的,”这公公点头哈腰,“奴婢新调入应宿公公手底下。”
兮月挪开眼,边走边说,“没事,你送回去吧,如实禀报就是。”
那公公一瞬竟眼眶泛红,对着兮月的背影不住行礼。
兮月进了内殿,斜坐在榻上,手中一把团扇轻轻地摇。
一会儿,星兰进来,蹲下为她捏着腿,“娘子,奴婢看着他们搬完,也提点那位公公了。”
兮月轻笑一声,“也不知应宿从哪儿找的这么个小可怜。”
“应宿公公是个有怜悯心的人,不知后宫多少可怜人得了公公的提携。”
兮月不置可否,将团扇放在一边。
忽然想起什么,眉眼弯弯,拉拉星兰,“今日的瓜果呢?”
星兰无奈,“您今儿已用了许多了。”
“可是又送来了新的,我总得尝尝。”她一本正经。
“娘子……”星兰劝她,“瓜果用多了对脾胃不好。”
“好兰儿,”兮月摇摇她的手,“实在馋的紧,只此一回,好不好。”
又嘟唇,“好不容易好些了,能用多点儿了,我又想吃,就许我一回呗。”
心都被娘子晃软了,也被娘子切切的眼神望软了。
星兰没办法,也舍不得娘子失望,“好,奴婢去拿,每样儿只一点啊。”
跟她确认。
兮月点点头,开心笑起来。
轻轻晃着腿,只等星兰回来。
脑中想起瓜果甘甜清爽的滋味,已然在暗暗流口水了。
门响,兮月抬眸。
却不见星兰,也不见果盘,而是应宿公公。
不由起身,“公公你怎么……”
这些日子,已很少见应宿独自来飞雲殿了。
又看着他的面色,严肃恭敬,心下不由微沉。
是有什么消息吗?
应宿向兮月见礼,神色软下来,有了笑模样,带着歉意。
“奴婢斗胆,未经通报便进来了,实在陛下传得急,娘子见谅。”
兮月怎会介意这个,急道:“可是陛下有事?”
应宿一愣,先答:“禀娘子,陛下安好。”
才道:“与司将军有关,陛下急唤您去御书房。”
星兰端着果盘进来,跟应宿撞了个正着。
兮月看了一眼,只来得及说了一句,“先放着。”
便出去了。
星兰意识到什么,反应迅速地将果盘放下,小跑着跟上。
后兮月半步扶着,“娘子小心脚下。”
宫门口,停着陛下的龙辇。
想必是直接带着龙辇一路过来。
应宿与星兰一同扶着兮月上辇。
一路上,兮月似有所感,心紧张得怦怦跳,手脚发软。
下辇时,脚下差点踉跄跌到地上,吓得星兰一把扶住她。
“娘子!”
兮月立定,稳了稳呼吸,拍拍星兰的手,款款迈开步子。
星兰看娘子面色,不像是伤心,倒像是……激动,忐忑?
虽如此,却也不见丝毫开心。
她有些不懂,只更仔细地为娘子看着脚下。
忽然,娘子脚步一顿,她也跟着停住。
抬头,看见前方御书房门口,司将军一身戎装,跪在地上。
星兰瞳孔微缩。
兮月缓缓提起被星兰扶着的那只手臂,与另一只在身前交握,掌心向内。
身姿更为挺拔端庄。
向前。
就从司将军身侧路过,裙摆扫在地上,扫过冰凉的铠甲。
门前小太监躬身行礼,将门打开。
这一扇司大将军跪求也进不去的门,兮月,兮贵妃娘子就这么轻轻迈了进去。
且从外头,可隐约看见门内陛下迎了上来,自然而然握住兮贵妃身前的手,另一只随着兮娘子的步子搂上腰,还低头凑近,亲昵说着什么。
司大将军司璟,戎马半生,意气风发,如今却低低弯下腰,匍匐在地。
对此,乾清宫诸位宫人,视若无睹。
皇宫风风雨雨几百载,“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起起落落者,不知几何。
尤其天子门前,“仰天长啸出门去”有,血洒金銮、杖毙午门者亦有。
如今眼前,与那些轰轰烈烈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谋害皇嗣,且是陛下唯一的皇嗣,实应归为“十恶”重罪。
若非陛下仁慈,司氏满门,理应身首异处,哪还能这般体面。
御书房内。
宫御拿帕子为她轻柔擦着鼻尖细细的汗珠,她身上的馨香氤氲,柔软清甜,连带着他心中的奇峰怪岭也一下柔和了边角。
她来时快了些,血色翻涌浮上她的面庞,脸颊红晕,唇瓣朱红,气息也不稳。
这般生动的模样,每一处,都教他万分喜爱。
若不是真怕她累着……
宫御轻轻抚着她的背,眉间稍蹙,“怎的这么急?”
兮月瞪他,嗔道:“还不是你叫得急,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
眸中带着水汽,湿进他的心。
宫御笑,“若不急,你该怨我了。”
兮月哼了一声,没答。
往门口的方向怒了努嘴,“就这么让他跪着?”
宫御眸色冷了一瞬,面对她时又自然漾起温润的波纹,“口不择言,致仕而已,又不是去世,自然得给点儿教训。”
“致仕?”
兮月脑中轰然。
太过震惊,一下竟没与前头联系起来。
一会儿才想起,“他不是……”
不是要回守边关吗?
“之前给他传了话,一直躲在宅子里,今儿,是那日之后吾头一回见他。”
兮月哑然。
传什么话,自是她那日,让陛下传与他只能带司应姝的骨灰回边关的话。
她以为,司将军要不拒绝,要不接受,如今……他却致仕?
像是……像是被捉住的壁虎,当机立断,断尾保命。
她不由看向他,“你……”
“嗯?”他挑眉。
“你威胁他了?”
“怎会?”宫御失笑,“娘子可别冤枉我,我可是让原原本本地传了过去,一字未改。”
兮月蹙眉,有些想不通。
“好了,”他轻揉她的眉心,“娘子别为这种小事烦恼,不足为虑。叫娘子来,是想问问娘子,应或不应?”
“我如何能知道,”兮月拉下他的手,“事关朝堂,陛下拿主意便是。”
“此事不关朝堂,”他认真道,“只关你我。”
兮月讶异,“他是平叛功臣,又世代镇守边关,真就这么致仕了,朝中如何看?”
“月儿,如今边关不缺守将,朝中人才济济,武将谁不想去边关建功立业,吾也正好,看看他们的能力配不配得上。”
“那……那臣子们,不会道陛下苛责有功之臣吗?”
宫御笑起来,“今儿御史已上了折子,道功不抵过,应革职严惩。”
兮月愕然,“怎么……”
她看着他,想到什么,眼睛渐渐睁大,瞳孔微缩。
心跳得很快,似乎都要跳上了嗓子眼儿。
一个从来不敢奢望的念头,就这样,真真切切摆在了她面前。
且,极有可能,已然是现实。
眼中迅速弥漫上雾气,化作泪滴下来,“他们,他们知道我们的孩子……”
宫御眸色深深,缓慢,肯定,坚定地点头。
她看见,他的眼中,也有浅浅一层水雾。
他道:“此事牵扯甚广,旧案重提,且有一段时日才大白于天下。”
兮月泣不成声,“我从未想过……”
她从未想过,他们的孩儿能得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