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在已然熟睡的安娜面颊上落下一个吻,亚瑟踩着凌晨一点的钟声,将行李箱中的两管墨绿色试剂藏进长款大衣的内口袋,他将一副金边眼镜塞入外口袋,蹬上一对黑短靴,他轻手轻脚的走出了房门。
街边的路灯为金碧辉煌的历史建筑们敬业的挑着夜读灯,与圆月的光芒相得益彰;硕大的布告牌上,梳着狼奔的白肤男人西装革履,在聚光灯下出落的神采奕奕,宣传着他的品牌;黑白灰形成的车流中参杂着几抹扎眼的暖色,车灯浮躁的闪烁着,与频繁更迭的红绿灯相呼应。
维也纳一如既往的散发着繁荣的光芒,吸引着四面八方的生命前来探索,仿佛和其他摩登都市没有什么差别。
嚣张的酒精味收缩蜷曲,融入浮夸的脂粉味中,悄然钻入’盼醉人’的鼻息,一点点麻痹他们的心脏。欢笑声与爵士曲犹若冬日的寒风与飘雪,接踵而至。亚瑟侧身在一家酒吧旁的小巷停下步伐,任由雪花落在袖口,他环顾四周确认没有人在附近,便取出一管试剂,往脖子上一扎。
药剂刺骨的冰凉将他的血液渗透,他脱力的靠在墙上,一手捂着开始剧烈疼痛的面庞,一手拳头紧握,手背青筋暴起,他强迫自己不能惨叫出声。面部的骨骼像是在瞬间被彻底击碎又光速重组,他摸着在几秒内已然变得更加高耸的眉骨和颧骨,掏出纸巾将被掐出血的手心擦干净。踉跄的凑近一摊小水坑,亚瑟揉了揉瘙痒的双眸,定睛的瞬间便在倒影中看到了乔的面孔。
不错,看来他手下没收的一些黑魔法药剂还是管点用的。虽然脖子以下的身体都还是自己原生的模样,但重要的是他现在拥有了乔的脸。他的确比埃米尔矮一点点,比他壮一些,但没什么是一件大衣和一个跟高一点的掩盖不了的。
抚平大衣的领口,亚瑟推开一对磨砂玻璃门,步入一家清闲的酒吧。
从现在开始,他的名字不是亚瑟,而是’洛伦兹’,他老朋友100多年前在奥地利的名字。
迎接他的,是一只坐在褐色木台上的玻璃杯。它腹中怀揣着一张羊皮纸厚度的饮品,与两尺开外的酒瓶遥遥相望,欣赏着对方腹中孕着的飘摇烛光。昏昏欲睡的鹅黄将瓶身的橄榄绿亲吻,荡出圈圈醉人的光环。嵌于米色墙壁上的挂钟此刻短暂的停留于一点三十八分。其下零星坐着的几桌客人,有些搂着酒杯摇摇欲坠,还有一些抓着书卷却目光飘摇。
一切都平静的怪异。
洛伦兹径直走向十点钟方向通往楼下的阶梯,眼神掠过两点钟方向的乐队。
是Mina的Mi Mandi Rose的伴奏。萨克斯的舒缓挽着钢琴的忧郁,随着艺人起伏的身躯荡漾开来。无心欣赏艺人的倾情演唱,他将手插入口袋,顺着蜿蜒的阶梯步入下层 。
来到一只木门前,洛伦兹敲了敲补丁般的方形窗口,脚尖踮起落下的瞬间,那块补丁已被移开。
迎接他的是一张友善得机械的笑脸。整理了一下寻不着褶皱的蝶形领带,短发的中年服务生薄唇蠕动,冲他点头致意。
“晚上好。请您证明身份。”
二人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笑容,洛伦兹短暂的侧头,再与服务生目光相接时,已然换上了另一副嘴脸。黝黑的瞳孔幻化出琥珀色的光圈,眼下血管若躁动的毒蛇抽动,他微微启唇,半露出尖锐的獠牙。
服务生倒是没有表现出丝毫的错愕,眼角的鱼尾纹甚至增添了几分笑意。
“谢谢您。请您上交入场费。”
将一小沓钞票从上衣的内口袋中掏出,洛伦兹在中年男子审查它们的同时,情不自禁的打量起他头顶稀疏的毛发。
如果没有这吸血鬼的第二幅面庞,他的中年是否也会如此沧桑?洛伦兹这样想着。
中年服务生满意的将钞票放下,冲正隔着嘴唇抚摸獠牙的洛伦兹点点头,拉开了木门。
收敛起恶魔的面具,洛伦兹礼貌的冲为他推门的服务生点头示意,跨入木门后的世界。
木门后的世界,是无论你打量多少次,都会像初来者般感慨的。
场地中央,猖獗的火焰于古朴的白坛中振翅欲飞,薰陶着周身由香槟杯堆砌成的城堡。癫狂的节奏若游乐场中猖狂的流星锤,在红蓝争锋的霓虹光下,为每一个浮躁的灵魂注入一剂狂喜□□。闷热的空气中充斥着高浓度的古龙水味,欲盖弥彰的将血腥味掩盖。细密的汗珠若毛虫于额前缓慢蠕动,洛伦兹掐了掐水蒸气弥漫的人中。
四点钟方向,黑丝绒的沙发上,几个西装革履的身影扭曲地歪躺着,像是条条饥渴的水蛭,吸附在一个女服务生身上。摊开双臂,她歪着头,活像是个被灌满西瓜汁的人形容器,大方的为口渴的吸血鬼客人敞开瓶口。
六点钟方向,两个高大的狼人与三个巫师靠在墙角窃窃私语着,一个女巫的指尖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她将一小袋草药塞给了身旁的狼人。
维也纳是欧洲大陆超自然世界的中心城市之一。这个坐落在城北看似清冷的酒吧,其实生意都聚集在了地下室。在这里,你可以见到各式各样来头的超自然生物,他们有着各式各样的需求,因此你也能在这里找到各式各样的信息,只要你知道去哪里找。
室内的闷热让洛伦兹迫切的想要脱掉外套,但考虑到要维持伪装,他担心硬朗的肌肉暴露身份,只得深吸口气,走向吧台的同时将早已备好的金丝眼镜带上。
“哟,洛伦兹!什么风把你吹回来了!上次见你还是1970年呐!”
听到谁喊着自己的’名字’,洛伦兹应声侧头,不紧不慢的向那个打着响指的黑发酒保走去。但他们上次见面竟然是那么久以前?乔不是参与组织了这次拍卖会吗?怎么可能这么久都没来?
“这么多年没见,你终于说服老板给你做个漂亮胸牌?”
穿着牛仔服的男子在对方揶揄的语调下摇了摇头,胸口金色的小牌像是知道自己被提名了,得意的在柔和的灯光下炫耀着其宿主的名字:’杰’。杰随手将略潮的毛巾搭上肩头,转过身去望着琳琅满目的酒架,抓了抓耳廓。
“别拿那小毛孩儿气我,前两天他还试图把我的提成吞掉!明知道酒吧最赚钱的部门是我着手经营的。永远年轻貌美的缺陷,就是你有时候得咬咬牙,苟同于那些经不住岁月考验的人。毕竟这终究是他们的世界。”毫不费力的将酒架最高处通透的棕瓶拿下,杰冲着抱臂浅笑的’洛伦兹’摇了摇修长的食指,叹气间拔开酒瓶上的木塞,“还是老样子,麦卡伦18年威士忌?”
“还是老样子,正价卖给我?”
讨价还价的捂住了杯口,洛伦兹用他微妙的奥地利味德语,压低声音质问。感谢安娜的奥地利血统,亚瑟对奥地利口音的德语掌握的很熟练。他早就知道杰是’地下室’的主管,也知道洛伦兹因为’生意’和他有一定交情,所以他表现的较为随意。
“行了,洛伦兹。这轮我不仅给您免单,还给您上点小菜。”
神秘的将食指抵上厚薄恰当的唇瓣,杰玩味的皱了皱鼻,顺手揽来了在吧台另一头忙活的姑娘。亚瑟见状,刚想将手中的杯子拿下桌,又猛然记起自己现在是洛伦兹,便选择了侧头扒拉手机。
“亲爱的,这是我的老朋友。他和我是一类人,但他很害羞。你替我哄他开心好不好?”
少女应声点头,在洛伦兹面前的杯中倒入半杯威士忌,便抓起一旁的水果刀,在手臂上星星点点的疤痕中,又划开一道猩红的小口。红宝石与琥珀色的液体融合,绽放出丝绸般的坠落。
“希望您会喜欢我调的酒,这位先生。希望有朝一日,我也能成为您和杰哥哥一样美丽且高贵的人。”
没有接过,也没有拒绝少女递来的杯子,洛伦兹眉头微蹙,注视着少女轻车熟路的取出储物柜中的酒精棉球。洛伦兹朋友圈的道德平均分真是低的令人堪忧。这家伙竟然用自己的身份剥削想要变成吸血鬼的人类女孩。
“我总感觉你比我记忆中要矮了一点啊…不过你的确增肌了不少,也可能是因为这个显得你没以前瘦高。”
没有理会杰的调侃,洛伦兹指尖敲击着桌面,将视线移至十点钟方向略显拥挤的沙发区。
穿着别致的人们,沉默的坐在互相身旁,不约而同的将脑袋埋在手机上,瞳孔却时不时的往过路人身上瞟,活像是等着主人不注意,扑入粮桶的猫们。
一个端着酒水盘的服务生,在他们的桌前停下。俯身将一只杯子收入盘中,他起身背对大众,将最左侧的客人挡住。
洛伦兹浅浅的笑笑,垂头检查自己的鞋带。再抬头,那最左边的人已然寻不着身影。那位服务生此时正在重复他刚开始的一系列动作。
沙发区就是地下室通往一楼酒吧的出口。他不得不承认杰真是个被吸血鬼身份埋没了的天才商人。
“所以你今天来,也并不只是来看我的吧。你要来看看你们的’密室’?”
“是。”心中暗喜杰主动提及了这个话题,洛伦兹转过头来,故作镇定的将那半杯威士忌喝下。
“行啊,那老规矩…”杰清了清嗓子,拘谨的指了指头顶的乱发,便蹲下整理起了地板上杂乱的货物。盲猜对方是在暗示自己拔头发,洛伦兹顺从的揪下一小撮头顶的短发,放在了杰手中冒着紫色气泡的荧光液体中。杰点头谢过他,拿出一根晶莹剔透的搅拌棒,顺时针搅了五下,又逆时针搅了五下。随着他将搅拌棒拿出,杯中的液体已然不再冒泡,荧光色也消失了。
“行,你没问题了。”对洛伦兹竖拇指,杰将杯中的液体倒入一个小银盒盖上,递给了洛伦兹,并带他来到了吧台后的小仓房。杰打着哈欠将墙上吊灯的开关拍开,一扇嵌于白墙上的门闯入眼帘。“这就是了,我先走了,你慢慢来。”
身后的人就这么消失了。亚瑟有些摸不着头脑的环顾着周围诡异的白墙,又看了看面前上了锁的白门,寻思着钥匙在哪。突然记起手中的银盒,他小心翼翼的缓缓打开它,生怕其中的液体溢出,但意外的发现那些液体已然变成了一把小巧的钥匙。
钥匙在门锁中清脆的咔拉声对亚瑟而言简直就是天籁之音。迫不及待的推门进入,玲琅满目的文档闯入眼帘。不等他感叹埃米尔搜集讯息的能力,手心突如其来的滚烫令亚瑟惊叫一声。摊开手掌,他才发现那把钥匙已然化为灰烬,散落在地上。
真是有意思的’密室系统’。
杰说这个’密室’是’你们的’。这证明这个密室不光是乔在用,它大概率的是属于那个拍卖会团伙的,所以他来对了地方。但是,既然乔都三十多年没有来过了,证明他根本没有参与这次的拍卖会组织,那当初为什么要谎称自己参与了?
不解的扭了扭脖子,亚瑟深吸一口气,环顾这像是图书馆一样安静且整洁的房间。文档被一丝不苟的存放在深蓝色的文件夹里,整整列满了数十个书架。快步来到最右侧尚未被放满的书架,亚瑟拿起了最后一个文件夹。他猜测这是最新整理出来的文档。
文件夹中的纸张显然不全都来自一个年代,有些已经泛黄残破,但有些白皙的寻不着一点折痕。迅速扫过最完整纸张上的内容,发现是对一个文物的介绍,并在反面找到了一张文物的图鉴。用手机拍下这一文物的样子,他继续快速翻看其他纸张,但通过它们的介绍,他只明白了他们的’收藏价值’,并没有觉得哪一个会造成现今的动乱状况。
正在他准备换一个文件夹看时,他决定拿起那张已经字体模糊的陈年旧纸试试运气。艰难的皱眉钻研,亚瑟在看完第一段后,突然记起来一个很古老的传说,有关一个可以促进超自然种族进化的宝石。
恍然大悟的坐倒在地,亚瑟还没来得及开心,面部猛然开始抽动。知道是’换脸药剂’的药效到了,他连忙将第二管备用的药剂扎入脖颈。待面颊的肌肉恢复正常,他顺手将翻开过的,以及其他书架上同排的文件夹塞入随身携带的布袋,就迫不及待的想要满载而归。他不敢继续逗留,一旦第二管药剂失效,他失去乔的面容,他一定会有大麻烦。
刚要迈出门,亚瑟手中的提袋猛的被一股难以抗拒的力量拖回房间,摊倒在地上。情不自禁的口吐芬芳,亚瑟无奈只得快速把他们用手机照片记录,物归原位,便迅速回到了酒吧的地下室。
与杰挥手道别,洛伦兹埋头直奔沙发区,在匆忙中猛的与谁撞上。无心计较二人间的摩擦,洛伦兹本想继续向前,却被那人拦住了去路。怒火中烧的抬眸,洛伦兹瞳孔中的琥珀色光环在黑暗中隐隐若现,他活动脖颈,嘴唇闭合,并没有露出獠牙。这是对峙开始前的最后通牒。
面前身着亮黑皮夹克的男人不为所动的抬眸,额前的碎发随着他挑衅的歪头垂至颧骨,一双凌厉的眸与洛伦兹对视。像是捕捉到他的示威,男人左耳微动,唇角的上扬恍若恶狼进攻的前兆。右手仍悠然自得的放在口袋中,他鼻头稍皱,整理碎发的左手在昏暗的灯光中幻化成为锋利的狼爪,在洛伦兹愣神的瞬间,又变回了人的手掌。
洛伦兹在惊愕中知趣的收敛起吸血鬼的特技,瞳孔恢复墨黑。挡路的人见状也让了开来,目送着他消失在沙发区。用刚从狼爪变回来的左手拿出手机,男人整了整袖口,饶有兴趣的对着电话那头的人开口:“猜猜我刚见到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