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肉之躯,奇甲之下,必是破绽。勃颈垒然,不吾类也!皇子以命换秘,困于南岐。求师兄窥得天机,指点一二。”
朝骏手里握着莫涛派人送来的密信,刚想要藏在身上,又怕别人发觉,就着昏暗的烛火,密信就此焚烧殆尽。
“朝大人,我是米娘。进来送吃食,不知方便不方便。”
米娘在屋外等待朝骏的发号施令。她作为静心阁的掌事,世家大族的密事,无需打听,也能探得风雨。静心阁得人信赖、屹立于四阁之首,不仅依靠米娘独一无二的茶艺,更依仗静心阁的处世态度。
静心阁,一嗅,一抿,茶入喉。
不费口舌,秘而不宣。
“进吧。”
朝骏大手一挥。
米娘没有多言,放下菜品,摆好盘,就出了屋。
朝骏贵为六司之主,他深夜来访,米娘没有不开张做生意的道理。至于朝骏与谁共事、所谋何事,不在米娘管辖之内。
朝骏负责缴付茶水,米娘负责守口如瓶。
商贾之人,金钱往来,不入政局。
“吃吧。你已经完成了主将交代的任务,是时候松弛一二了。”
朝骏将上好的菜肴往莫霖的方向推了推。
“南岐路险,你只用了三天,躲过守军,避开官家的驿卒,到了朝都。朝府人多眼杂,怕暴露了你的身份,对主将不利。南下的战士无诏返还,可是死罪。”
朝骏说着,递给莫霖一杯热茶。
“末将受主将莫涛的命令,人在密信在,一路伪装,颠沛流离,没敢放心合过眼。如今末将使命已达,但凭朝大人差遣。”
不过一会儿功夫,莫霖就将桌上的菜“一扫而空”,随后毫不犹豫地接过朝骏手里的热茶,一饮而尽,以表忠心。
“今夜,你现在此处歇息。明日,静心阁掌事会帮你找个由头,遣你去一趟三清山。你以我的名义,单独会见三清师傅,邀他下山。”
朝骏不敢对这密信内容妄下判断,定要请三清参谋参谋。
“多谢朝大人鼎力相助,救主将于水火!”
莫霖无以回报,只能双手抱拳,以示谢意。
朝骏轻手轻脚下了楼。
“我带来的人先在你店里谋份生计,明日你随意想个蒙混过关的由头,遣他去三清山一趟。之后,他就是你店里的伙计,听你吩咐,事成必有重谢。”
朝骏拿出银袋,堆在米娘跟前。
“我办事,大人放心。余下的钱,就用来偿还三清师傅留下的旧账了。”
米娘拿钱办事。
“明日,还是顶楼。”
朝骏匆匆搁下只言片语,消失在夜色中。
原是暮色,妙音阁内,轻歌曼舞。
原是绝色,鱼目混珠,鼾声四起。
“阁主,潜入南岐的官妓,得了确切消息。勒朗亲王征战之时,活捉了三皇子宋境。特派奴来答话。”
堂下女子毕恭毕敬,不敢有一丝懈怠。
“过南岐境内,到朝都,你只用了三日?”
“奴跟着朝都的粮车,未曾出过差池。”
“做的不错,跟着阿若去领赏。回去复命告诫她们,不惜一切代价,诛杀三皇子。事成者,重重有赏。届时,我会亲自帮着她们,脱了奴籍,还其自由。”
主座女子胸有成竹。
为妙音阁立身办事的女子,多是半路出家,屈辱入奴籍,没了自由身。
主座女子以此为饵,三皇子定命不久矣。
“皇弟屈辱被虏,压于南岐地牢,生死未卜。南下军队大势已去。求父君支援!”
欧阳舜华在凤鸾殿内焦躁不安,自从收了智元从南岐送来的密信,心口的弦儿就一直紧绷着,不敢伸张。
先是女儿远嫁南岐未有归期,随后母家与南岐大动干戈,同舟敌国。
后是亲儿逞一时之勇,被敌人围追堵截,生死未卜。
“君主当初上朝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欧阳舜华摸不清君主的顺时而动,只能相求于自己的兄长欧阳硕。
“君主当日龙颜大悦,只议了三件事。看起来不像是打了败仗的迹象啊……”
欧阳硕深夜被召,也是一头雾水。
“我记得当时君主毫无征兆,升了朝骏六司之主的位置。又言莫涛请缨南下乘胜追击,最后才提及三清师傅在静心阁举办收徒甄选。”
欧阳硕陷入沉思,他不知这些事情其中关联。
“若是莫将军请缨南下,怎会败战连连?”
“莫涛威震四海,从未有过败绩。此次南岐之乱,当真有如此凶险?”
欧阳硕喃喃自语。他与莫涛共事多年,背地里再怎么不服气,摆在台面上也得礼让三分。但如今常胜将军竟也破天荒有了败绩,试问朝都还有谁行兵布阵在莫涛之上?
欧阳硕想不出也不敢想。难道这次朝都命数就这么止步于此了吗?
“境儿再也等不得君主的发号施令了。还请兄长明来暗往,把莫涛败战的事迹传于市坊之中,久而久之人心惶惶;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君主凌驾于民生之上,总得给个交代。”
欧阳舜华一声令下,欧阳硕得令便退了堂。
“刘荣,你陪着予去趟顺义殿。”
夜深人静,欧阳舜华不想兴师动众,接过刘荣手里的厚衣,一主一仆,提溜着灯笼就出了凤鸾殿。
“君主,驿卒到了。”
孙清谨小慎微,在奔波劳碌的驿卒前带路。
“让他进来,孙清你亲自在殿外看着,无召,任何人不得入内。”
宋谦音色里皆是疲倦。
“奴受莫大将军军令,向君主呈上密信一封。”
驿卒之人何曾见过如此场面,低垂着头,不敢言语。颤颤巍巍,亲自将怀里的密信呈给了君主。
宋谦措置裕如,不紧不慢拆开密封完好的信件。
“无妨,是莫将军的捷报。”
宋谦转手就将密信焚于烛火之上。
台下驿卒听了君主之言,内心疑惑,竟也放在了台面之上。
“恭……喜,君……主,祝莫将军早日凯旋。”
说话间,也变得舌敝唇焦。驿卒之士,更惧怕君威,股战而栗。
“打了胜仗,你慌什么?”
“奴……是高兴。”
驿卒之人没再露了怯,逼着自己镇定下来。
“下去吧。”
宋谦心平气和,一时之间,觉察不出喜怒。
驿卒提心吊胆,跟着孙清出了正堂。
只是这伴君如伴虎,喜怒无常的君主,只是一个眼色,送信之人的命数便定格在此。
孙清亲自掌刀,一刀见喉,驿卒惊惶失色,无能为力地挣扎几番,就没了声响。
“孙清,收拾干净。”
无情的声音从堂内传来,好似习以为常。
驿卒的一举一动,无疑暴露了自己知晓密信的内容,既然如此,此人断不能再留。
孙清刚收拾妥当,便瞅见君后孤身前往。
“君主,君后娘娘到了。”
孙清不敢妄下定论,只能请君主定夺。
“不见。”
宋谦自然知道欧阳舜华的心思,现如今他自己也是进退无措。
“三皇子命在旦夕,吾军受困,盼朝都臂助!”
密信之言,何人可助?何以得解?
“君后娘娘,君主最近头风发作,刚刚歇下了。”
孙清出言,已有拒绝之色。
“这几日,可有军报?”
欧阳舜华被阻拦在顺义殿外,也不恼,只是打探些消息。
“不曾。”
孙清滴水不漏。
“孙主管!予是君后,掌管凤印。理应为君主尽辅佐之责!”
欧阳舜华来了火气,竟端出君后的身份。
孙清察言观色之辈,为奴,卑躬屈膝。
“君主为生民立命,朝廷之上,称贤荐能;朝廷之下,衡石量书,每每都是晨兴夜寐。”
“再无异处?”
欧阳舜华处处紧逼。
孙清穷极思变,君后咄咄逼人,如果不得到真凭实据,怕是会闹得君主不得安宁。
“君主前些时日,去了雯主以前居住的无极殿。君主孑然一身,不准奴跟着。”
孙清出此下策,只能将君主出行一事,抖了出来。他也没再往下透露,只是点到为止间的遐想。
欧阳舜华闻言,惊慌失措,她当然知道无极殿,住的是什么人。欧阳舜华没再追问,任刘荣搀扶着,回了凤鸾殿。
“查!都给我去查!看看那个贱人生的种,到底藏匿在何处!”
欧阳舜华回了寝宫,怒气填胸,多少名贵的物件,在空中、落地化为废渣。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宋谦从未给过她欧阳舜华特别的疼爱。甚至连她们唯一的儿子宋境落难,宋谦都不念父子之情,只为他的继位者鞍前马后。
为君者,不谈情爱,只谋天下。终是良辰美景虚设。
宋谦无情无爱无义至极,欧阳舜华恨透了他。
欧阳舜华她绝不会放弃宋境唾手可得的储君之位,更何况是宋城这种卑贱之人。
“求君主赐罪。奴一时嘴笨,将君主前往无极殿之事,露给了君后娘娘。”
孙清跪在堂下,等待发落。
孙清伺候了宋谦半生,怎会不知谨言慎行?
是故意为之,还是无心之错,宋谦分得清。
“你是不是也在心底疑惑,为何朕要去无极殿,见不该见的人?可他也是朕的儿子,朕没有不护着他的道理。”
难得吐露心声的宋谦,仿佛在角落里看到惨受刑罚的宋境,又在另一边督见宋城的影子,不卑不亢,只是瞪着他。
他们没有因为君主的掏心之言而感激涕零,只是无声的观望。都在逼他二者择一,做下最终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