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朝五日,赵护在三清观里住得安生,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
“三清观清闲却不养闲人,旁人不知内情,还觉着赵兄也是拜师之人。”
宋城呷茶。
“宋兄整日喝茶学艺,倒是锦歌实战实学,不知宋兄拜师何意呀?总不会是来做蹭吃蹭喝的游手好闲之徒。”
赵护啜茗。
这二人又开始了...针尖对麦芒,不知何时是个头。
朝锦歌可没空搭理他们,转头提剑,准备实战。一旁的莫殇已成戒备之形。
朝锦歌等待时机,先行后退,转动右臂,手里的剑向他猛然劈去,出手又快又狠,剑风凌厉,呼呼作响。
莫殇拔剑挡格,脚掌蹑在地阶,离地窜起。朝锦歌早有防备,顶住莫殇的腿力,使力一蹬,借力腾跃,转身就是一剑。莫殇虽觉惊异,但以剑鞘挡住“致命一击”,便是一掌推开朝锦歌。朝锦歌倚剑持地,粼粼剑影。
二十招,朝锦歌沉思默想。她能够生打硬抗接下了莫殇整整二十招。
“今日要不是这剑鞘护住你师兄,恐怕他就要受伤啰。”
赵护端来茶水,又送来香帕,供朝锦歌挑选。
宋城一记白眼,堂堂世家公子偏偏非要终日给朝锦歌端茶送水,当一个狗腿子。
“师兄,我跟之前比可有所长进?”
朝锦歌“无视”赵护的殷勤,开门见山。
“不过三日,连着接了我二十剑式,整个朝都都找不出这个数儿。”
莫殇顺势接过赵护的香帕,自顾自地擦拭自己的满头大汗。最后向着朝锦歌竖了竖手指,举止投足满皆是赞赏之意。
“气力足了,速度反而下降了。平日少读些无厘头的圣贤书,花里胡哨的招式在真正的搏斗中,吃力不讨好,终是累赘。”
一旁打坐的三清精益求精,总觉着朝锦歌的招式差了些什么。若说她不用功,三清自有由头,劈头盖脸地“教育”她一番。但如今朝锦歌收了素日里的“抓乖卖俏”,改头换面,不受赵护和宋城他们的影响;心里憋着一股气儿,三天三夜,焚膏继晷,啃了三本兵书,才在剑意上小有所得。
每每三清起夜,都能看到锦歌屋里的油灯下的身影,孜孜不息。
欲速则不达,三清也怕锦歌逼己太甚,伤身费神。
“今儿个,你有什么安排?”
三清私下里叫来莫殇,想借着他的手,带着锦歌出去散散心。
“弟子已收拾妥当,今日要送赵护下山。他已经在观里待上一些时日,也该回赵府管事了。”
莫殇一五一十交代清楚。
“今日锦歌难得空闲,此次下山便捎上她吧。一来,她近日刻苦是该偷偷闲,二来回了朝都也见见家里人,让你朝伯父宽心。”
莫殇领了三清的指令,行了礼就要掉头离开。似乎又想到些什么,支支吾吾,还是问出了口。
“那宋城师弟......”
三清一想到宋城只觉得头昏眼胀,提不起神来。小小年纪,记仇的很,自从上次三清背地里帮着锦歌偷师,在棋局上,小人得志,胜之不武。宋城这几日阴着脸,就算三清授业传教,宋城也是不露辞色,难伺候的很。
小小气焰,不用在求学问道上,倒是和他这个老者斗智斗勇。
“把你师弟也带上吧...”
三清无奈地摊了摊手,他可不想单独面对宋城这个好徒弟啊。
莫殇心生一计,不如将计就计,再试他一回。
“师弟、师妹,今日师父派你们随我下山,送赵护。余下的时日师父还遣我以师父之命拜访家中亲信,推脱不得。”
莫殇以三清为由,借此探听宋城的住处。
宋城悠然自得,这些日子赵护有意无意都是在宋城身边讨个口风。三清知晓宋城的真实身份,断不会说出如此荒唐的指令。莫殇盯着自己已不是一时半会,他心知肚明。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如今只有让莫殇亲眼所见,他才会真正相信宋城捏造的事实。
也罢,雕虫小技,难不倒宋城。
“宋城家住宫寺边上,环境粗鄙不堪,还请见谅。”
宋城这次不再婉言拒绝,甚至报上家中名号,以假乱真。
莫殇对于宋城不再推辞,略显诧异,但总得先见识一番。
事不宜迟,即可返程。
返还朝都,驾轻就熟。
香火因缘,洪福齐天。薰天赫地,宫寺济济。
自古命定由天,所求之心人皆有之。
求功名、求姻缘、求子嗣;凡人之欲,不若‘求’字。
宫寺因运而转,以欲为烬。
“今儿个十五,既然路过宫寺,不如求根签再走?”
赵护看着宫寺内外排满了进寺祈福之人,自己也来了兴致。
“一路奔波,还是先跟着师弟回家吧。”
莫殇心里暗暗叫苦,带着赵护上山真是大错特错,赵护上山目的不在于协助他查清宋城的真实身份,整日见了锦歌就不着调。
“师兄,你家住何处?”
一路沉默的锦歌觉察出了宋城的异样,自从到了宫寺附近,宋城神色阴翳,拳头紧握,不像是回家,更像是......寻仇。
宋城指了指宫寺三里外的一排村庄,没再言语。
宫寺原是鸿福之地,却是宋城伤疤揭起的痛心处,他已不愿再提。
若真能往事随风,那世上可还会有无尽的怨恨?
宋城牵着马在最远处的漏屋,停了脚步。一个老妪衣衫褴褛,眼神空洞,只是杵着拐杖、坐在门前的竹椅上。
宋城端着从山上带的物什,揣在老妪怀里,又双手摆动不知在些什么。老妪起初没有认出宋城,但见宋城手语相向,这次恍然大悟,急忙要对宋城磕头行礼,被宋城拦了下来。
莫殇等人面面相窥,他们到了宋城家中,两手空空,甚至才知晓宋城的家人竟是患有聋哑的孤身老妪。三人面有愧色,不敢进门。
“宋城家徒四壁,唯剩患疾老妪。不能尽主客之仪,烦请师兄和师妹还要赵兄在门口等候一二,我搀扶老妪进屋,再一道同行。”
宋城顺势而下,扶着老妪颤颤巍巍进了屋。
世人皆有怜悯之心,何况宋城人前背后,反差之大。
人前,他是有理有节,不苟言笑的君子;
背后,他是薄祚寒门,家贫如洗的小民。
宋城利用莫殇等人纯一无杂的恻隐之心,原先疑似之间,也能摇身一变,成了对宋城独一无二的愧疚之情。
“早知宋城师兄家中是如此情形,我们不该来打搅。他原先心高气傲,如今被我们戳穿了窘境,只怕是在三清观抬不起头来。”
朝锦歌在看到宋城家境之时,多日与宋城的舌枪唇剑,都在此刻化作虚无,只剩怜惜。
“师妹,我送赵护先行回府,再来与你们会和。”
莫殇不能再朝锦歌面前多言,只能想个由头把自己和赵护先行摘了出去。
“你觉着宋城这一出,是真是假?”
赵护按辔徐行,没有轻易陷入情感的漩涡。
莫殇没有答话。
宋城是贵戚权门也好,是凋敝贫民也罢,现在的他,不问前尘之事,是三清观的人。宋城是他的师弟。
“真相如今还重要吗?如果师弟身份有异,师父知来藏往,怎会没有察觉?”
莫殇出言吐气。
“不管他身份如何,只要对三清观无害,对你和锦歌没有包藏祸心,便无适无莫。”
赵护到了赵府跟前,不急不忙下了马。嘴上蓦然赞同莫殇的说法,心里却存杂想,意图一探究竟。
“照顾好锦歌。”
赵护千叮万嘱,没有回头。
等到莫殇再返回宫寺附近,朝锦歌已没了踪影。宋城坐在原先老妪的位置,盯着宫寺的人来人往,出了神。
“锦歌去哪儿了?”
莫殇没有下马,现在时候已经不早了,如果不抓紧时间赶路,夜静更深,归返三清山,多是有险。
“师妹让我们先行,她随后就到。”
宋城也不知朝锦歌去了何处。
“师妹离家多日,应该是回朝府省亲了。无妨,我们先行赶路,若是等不到她,在朝都多住一日也可。”
莫殇快马加鞭,宋城紧随其后。
“老周,你这烤鸡给我挑几个大的,包起来,记在朝家的账上。”朝锦歌四处采买,身上没带着银两,都是靠先赊在朝家的账上。
烤鸡、甜酿、衣物;吃的,喝的,用的;朝锦歌一应俱全。
朝锦歌一路驰骋,又返回了宋城“家中”。她本想着进门大声招呼,也想起自己手语不通,多是徒劳。只得将包裹小心翼翼地放在院子里,想了想,又把头上的簪子摘了,塞在包裹里。
最后她猛地打开老妪的屋门,趁着老妪还没反应过来,又是一个翻身,躲在一旁。
老妪抖抖瑟瑟,一看院内四下无人,却多了许多物件。
老妪热泪盈眶,只是不断地用手势比划着什么,最后才将包裹悉数拿进了屋,闭了门。
看着老妪拿了包裹,朝锦歌才安心离去。
“这王婆也是可怜之人,罹患聋哑,又做了寡妇。前些年儿子参了军,去了战场,也没再回来。王婆日日坐在竹椅前,等着儿子,盼着儿子。”
几个老农妇,忙了一天收成,聚在一起三言两语。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朝锦歌握着缰绳的手,更紧了。双脚夹马腹,疾驰而去。
她真是蠢笨,竟轻信了宋城欺人之谈。
不过家世,何须扯谎?
宋城,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