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出,月蚀凶。不过是宋城提前通过孙喜得知发兵的时候,月亮有异象,从书上看到的注释,用来套朝骏话用的,没想到误打误撞,竟是卦象之解。
“冬媪,子时...孙喜。”宋城望了望冬媪。
“奴这就去办。”
孙喜刚给当值的干爹送了晚膳,便回了礼监。
冬媪瞧着屋里亮着便轻声叩了叩门。
“谁啊。”孙喜在房内问道。
“东家送柴火的老媪。”冬媪压低着声音说了接头暗语,又再次叩了一下门便离去了。
门响一声,代表子时。
孙喜掐着点,暗自偷了一旁的太监服裹在身上,出了门。
孙喜轻车熟路从后墙翻进了无极殿,进了无极殿的内堂。孙喜将怀里揣的锦盒递给老媪“这可是我从干爹那儿拿的,新鲜着呢,快给东家熬上。”冬媪抱着锦盒,带上门,去了厨房。
“东家,有事您吩咐。”孙喜坐在一旁道。
“这几日顺义殿可有什么异常?”
“干爹这今日倒是一直在顺义殿当差,我时而找了些由头,都被骂了回来。不过这十几日君后去的倒是勤。”孙喜漫不经心道。
“吾过几日就要出行,一年半载,三年五载,没有归期。这行宫里的事情还得请你多留意着。还有冬媪,吾不在,她的吃穿用度,你还要多帮衬着些。”宋城停笔道。
“东家,要出宫?您好不容易回来,为何还是要走?”孙喜不解。
“自是谋出路。”宋城没有点破。
宋城把手里宣纸拿给孙喜,“可识得?”
孙喜挠了挠头“进宫后干爹倒是教我识了些字,但我并不认识东家写的字。不过东家放心,我这条命都是东家给的,不管东家在哪儿,我自会照顾您的人,冬媪就交由我照顾,您大可安心。”
孙喜得到宋城的临走前的指示后自是告退,不再逗留。
冬媪端着一碗素面呈在宋城面前。
“殿下议事回来后一直没有用膳,眼下用些吧,这汤底是孙喜送来的药膳鸡汤,香着呢。”冬媪自是心疼自家殿下,连些珍贵的吃食都是旁人余下的。
“有心了。冬媪,吾不在的时候,孙喜自会帮衬着您。在这宫中,您自是要当心。”宋城把冬媪当作自己唯一的亲人,在他命悬一线时,是冬媪救了他一命,宋城暗自发愿,若是有朝一日重返宫廷,他定不会辜负这十五年的艰辛。
宋城仔细回味着孙喜给的线报,这些时日君后频繁来往顺义殿,君主又贸然南下出兵,他当然窥出了其中的原委。普天下能被君主和君后同时挂念和愧疚之人,可不多。
三更,冬媪悄摸着出了宫,坐上了宫外早已停在小径旁的马车。不过一刻,她便到了目的地。冬媪下了马车,带上披风,进了秒音阁。已过三更,热闹非凡的妙音阁倒是形形色色,还有不少妙音娘子衣不蔽体的伺候着客人。冬媪熟练的推开顶层的阁楼门。
“来了?”屏风后的女子发声问道。
“雯主。”冬媪毕恭毕敬的行了礼。
“殿下,打算出宫,拜三清为师。”冬媪熟练向女子汇报了宋城的行踪。
“哦?倒是稀奇。自个儿想方设法的回到宫中,我本以为这死寂的宫里能被他掀起什么惊涛骇浪,自己沉寂了两年,发现宫里尔虞我诈,呆不下去了,想要逃?”
女子嗤笑道。
“奴不知,奴已经将奴所知道的全部告诉雯主了,不知奴的阿姊近来可好?”
冬媪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你若是好好办事,我自不会亏待你的阿姐。”
“那我什么时候能见...”
“好了,到时候我自会让你们相见,后门马车备好了,走吧。”冬媪的话被女子打断,只得心不甘的离开。
朝骏离开凉亭后,没有立即出宫,而是去人吏司赊了一匹好马,出了宫,赶往三清山。已是后半夜,朝骏轻轻推开三清观的观门,倒是还有间房亮着。
“三清师叔,深夜叨扰,是朝骏冒犯了。”
朝骏说着掀起珠帘,只见三清正围炉煮壶,旁边...炭火上炙烤着兔子。
“师侄儿这鼻子倒是灵光,刚逮的兔子,尝尝?”
三清熟练地割下一块兔肉放在小碟子里,朝着朝骏的位置推了推。
“师叔,不知近来可观天象?”
朝骏拿着一旁的棋盘顺势坐下。
“不过是月蚀。你大老远跑一趟不只为博弈吧。”
三清执白子入局。
“自是有事劳请师叔帮忙。若是月蚀发兵,可当如何?”
朝骏脑海里复刻着与宋城一盘的棋局。
“君主...发兵了?你没有呈报异象?”
三清不解。
“我也是第二天才得知君主发兵南下,事出突然,也不好冒然上报。不过君主说接到了三皇子的捷报,想来此战是我误算了。”
朝骏还是有条不紊的下着棋,但是三清却没了动静。
“荧惑环太白,偏将军死。”(1)
三清搁下这句话又在棋盘上活跃起来。
“荧惑守心是大凶之兆。偏将军死,这次领兵上帅是三皇子宋境...此战,必败。”
朝骏顺着三清的话语补充道。
“君主不是冒进的人,南方平叛已久,怎会贸然进军?启丰十七年,南岐王勒布求娶智远帝姬,君主为了稳定局势,智元帝姬被迫下嫁偏远之地。三皇子与智元帝姬一母同胞,都是君后所出,想来密诏出兵、宋境领兵,都和君后有关。而放眼整个南岐,唯有智元帝姬,能够撬动君主的恻隐之心。看来,这南岐,要变天了。”
“可这与四皇子何干?三日,君主给吾三日,四皇子会以通过考核的身份,前往三清山,拜您为师。君主自是借我的手...”
“四皇子常年居住在宫寺,你当以为君主是器重他、庇佑他,才借你的手送他出宫吗?三皇子自幼养在宫里,既是嫡出,又明事理,自是不可多得的继位者。君主岂会弃之不顾?”
三清打断的话语,自是一盆冷水,浇醒了朝骏。朝骏此前在凉亭倒是被宋城唬住了,没敢往深处想。
“既是四皇子没那么重要,又急招我赶来三清山,分明是支开我。捷报是虚,想来三皇子是撑不了多久了,君主自会派兵增援。莫涛?!看来只有师弟能担此重任了。”
朝骏恍然大悟,他在脑海里思索着,唯有师弟莫涛—护国司司主,才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协助大军。
“你会劝阻莫涛,提前告知他南下此战是死局,让他别去淌这趟浑水。君主不然,他不会轻易放弃他的继位者,那怕,是牺牲一个护国司司主。此局,我输了。”
三清端起壶里的糙酒,一饮而尽。
“此局,我又何曾赢过?”
朝骏苦笑,他执黑子,扮演的无非是宋城的角色。
“明日午时,我会在静心阁举办收徒甄选。”
三清道。
“那我现在就回去安排。”
朝骏一拜。他知道三清是在帮他破局。
“把殇儿...也带着吧,从西边小径走,还来得及见他爹一面。”
三清顿了顿,走出房间,来到尽头的偏房。
“殇儿,可曾睡下了?”
“何事,师父?”屋里的烛光逐渐清晰,莫殇推开门,身上披着袄。
“你朝伯伯来访,我想着你许久未归家,简单收拾一下,跟着你朝伯伯回家一趟,就当师父给你偷个闲。”莫殇虽有疑惑,但自从元庆后,已是三个月未见爹娘,自然是想回家探望的。于是莫殇简单的收拾了行囊,又从后院里牵来了自己的玄马,准备赶路。
莫府里,一片寂静。莫婧娘举起面前的清茶,“从前夫君出兵,婧娘自是在内祠里敬酒三杯,以示莫家先尊,佑我军安宁。如今婧娘身子重了,今,以茶代酒,望先尊庇护,夫君早日凯旋。”
莫涛手里拿着诏书,不知在思忖着什么。
莫府管家倒是笑着走进内堂,“家主、夫人,少主回来了。”闻声而去,朝骏领着莫殇站在堂外。
莫婧娘看见莫殇自是欢喜,已有三月未见,莫殇长高了不少,像个小大人。
“阿娘可仔细着,别颠着妹妹。”莫殇打趣道。
“师兄怎会深夜带着殇儿回来?”莫涛虽因儿子归家而欢喜,更多了份担忧。
“明日三清师叔会在静心阁举办收徒甄选,我前去三清观与他商议此事,顺道带回了殇儿。”朝骏一边解释一边拉着莫涛向外堂走去。
“君主让你带多少兵?”朝骏压低声音问道。
“护国司全部主力军将留在都城,我只带八千莫家军助三皇子一臂之力。”莫涛答道。
“师弟,卦象上看此战凶险,绝不是君主所说的“乘胜追击”,护国司的兵力没有损失一分一毫,反倒是让你带领莫家军南下;若是南下凯旋,你莫涛就是功臣;若是败了,整个莫家军都是弃子...”朝骏蹙眉分析利弊。
“师兄,我,无路可退...君主下的,是死诏。此战只能赢。婧娘还有两月就要临盆,烦请师兄、云娘费心。”莫涛带上兜鍪,回了内堂。
“莫殇听令!”莫涛一声令下。
“莫殇在!”原本伴母亲左右的莫殇,神色严肃,起身听令。
“你既是我莫涛的儿子,也是我莫将军的兵,父亲外出,由你保莫家平安;将军征战,余下的莫家军听你号令,护百姓安宁。”
“儿子遵命!”莫殇深深一拜。莫婧娘也红了眼眶,可她不能哭,也不该哭。作为将军夫人,她的夫君是叱咤战场的护国将军,作为母亲,她欣慰莫殇的沉稳;以及,对她肚子里孩儿的希冀。
“师兄珍重!”
“师弟凯旋!”
语罢,莫涛骑着战马朝南边走,莫家军已在都城外集结,等待发号施令;朝骏向北边赶,马不停蹄地冲到顺义殿。
(1)??荧惑守心是一种天文现象,“荧惑”是指火星,火星被认为是战争、死亡的代表。 《史记·秦始皇本纪》里记载了:“三十六年,荧惑守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