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司主，现在还未到早朝，您不能觐见，君主还在歇息。”
孙清看着朝骏理了理衣服，就想进顺义殿的内堂，自是拦下了他。
“孙清，让他进来。”
宋谦在屋里，似乎对朝骏的到来，并不感到意外。
“这一晚你倒是没合眼。”
宋谦冷语道。
“臣自是不敢怠慢君主交代的事务。明日午时，三清会在静心阁举办收徒甄选。臣斗胆请问君主，既是有捷报，为何还要派遣莫涛？”
朝骏语气强硬。
“自是乘胜追击。”
宋谦滴水不露。
“莫涛作为护国司司主，带领护国队和莫家军征战无数。如今他的夫人身怀六甲，独子还不及弱冠之年，您不赐他一兵一卒，让他只身统领莫家军南下，臣敢问，君主到底是要莫涛生还是死，让莫家存还是亡？！”
话音刚落，宋谦已是将台面上的酒觥向朝骏砸去，朝骏吃痛但不弓腰，还是不亢。
酒觥碎裂的声音倒是惊了偷摸进顺义殿的孙喜。
孙清望着孙喜“贼眉鼠眼”的模样，自是不快，“你来干甚？”
孙喜指了指手里提着的食盒，“干爹，我来给你送些吃食。”孙清一听，脸色自是舒缓了些，倒也没拦着孙喜。
孙喜一边将食盒里的点心拿出来，一边打探道：“君主这是在和谁置气呢？发这么大的火。”
孙清捻了一块梅花糕，“哎，朝司主也不知怎的，惹着君主不悦了...”
“朝司主不是一向最会揣摩君心吗...”孙喜还没说完就被孙清踢了一脚“噤声！这是什么地方还不睁大你的眼睛仔细着瞧瞧，君主的事哪里轮到我们奴才非议的！你还不赶快回去！”孙清急着就要赶人。
孙喜也不敢再逗留，自是噤声离开，出了顺义殿，便急着去无极殿通风报信。
顺义殿内堂里，朝骏的一席话自是惹怒了宋谦。“朝骏，你越矩了。你以为你走到今天靠得谁？莫涛？是他向朕举荐了你。可是用你还是不用，是朕说了算。让朝家存还是亡，倒是你朝骏应当掂量的要紧事。”宋谦脸色铁青，也不失对旁人的压迫。
“孙清，进来。朝司主喜欢跪着，朕便赏他今日不必上朝，在顺义殿跪到早朝结束，再离开。对了，朕不在，这炭火就不必烧了，灭了吧。”宋谦说完，便去了偏殿换了朝服，起轿去了百鸣殿。
孙清自是不敢多言什么，灭了炭火就守在堂外，独留朝骏一人跪在内堂。
百鸣殿里，文武百官正在为早朝准备着。金毓扯了扯赵管的朝服，“老赵，今天可怪了，老朝和莫涛告假了？怎得还不来？”
“老朝从昨儿个就不见人影了，许是在朝云司鼓弄他的卦象呢？莫婧娘都快临盆了，莫涛那还顾得上早朝啊。”赵管不以为然。
“君主到！”
大臣们噤了声，行跪拜礼。“君主安。”
“朕今日有三件事要议。一是朝骏朝司主，办事有功，朕特特封他为六司之主，即日上任，余下五位司主自是受他约束管教。”宋谦道。
此话一出，堂下既是窃窃私语，金毓与赵管也是面面相觑，“老朝，这是平步青云了？”金毓疑惑不解。
谢严脸色阴沉，自是不愿意朝骏这样的货色凌驾于他之上。反观何清的神色倒是没有太大起伏。
“二是护国司司主莫涛，昨日请缨助三皇子一臂之力。”宋谦补充道。
此时堂下一众哗然。
“敢问莫司主领了多少护国军？”欧阳硕发问道。
“朕说了，请缨，自是莫司主单独带了莫家军前往。护国司琐事就交由王副司主理。”宋谦答道。
“三是今日午时，三清师傅会在静心阁举办收徒甄选。谁家有适龄公子的，不妨去试试。”
宋谦议完，便下了朝。
“我们可没有朝司主命好啊，有个言听计从的师弟，没成想这师哥当的，拿自己师弟在战场上搏杀的功勋换自己平步青云啊。”欧阳硕冷嘲热讽道。
赵管和金毓听了此话自是暗了脸色，只得往前走，不料转角遇到受罚结束的朝骏。
谢严特地上前行礼“朝司主，哦不，现在是朝总司了。朝总司安。这当了总司就是和我们不一样，连早朝都可以不上，连朝服都可以不披。”
朝骏不理会谢严的阴阳怪气，倒是把欧阳硕的话听了进去。
“你刚刚说的，什么意思？”朝骏质问道。
“朝总司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君主可是在早朝说了你的“丰功伟绩”，要不是你劝诫莫司主自主请缨南下，还不受君主赐的护国军，只身带着莫家军，你能坐上六司之主的位置？”欧阳硕添油加醋道。
“坐上六司之主的位置又怎样？能不能坐稳还得另当别论。”谢严冷哼一声，随着欧阳硕离开。
朝骏明了，君主在向他示威，明着摆了他一道。
“老朝，你，没事吧？”金毓瞧着朝骏脸色很不好。
朝骏摇了摇头，“你们先走吧，我想起我还有东西搁在朝云司了，还要回去一趟。”
金毓和赵管不好多言，只得离开。
宋城靠着暗角，听完了全程，才露面。“木船若是没有桨，可行多远？”还是一样的问题。
“殿下若是掌舵者...臣可有所得？”
“不敢妄言，你在，朝家存。”
“既是如此，殿下别忘了今日午时静心阁举办的收徒甄选。”
此言已出，朝骏已是参局者。
午时，三清依着规定，到了静心阁。
“米娘，好久不见，这静心阁还真是地如其名，让人心安啊。”三清一进门便和店主叙旧。
米娘不抬头便知晓是“酒肉和尚”三清。
“不管是新朋还是旧友，来我这都得要银子。”米娘自是不跟三清客气。
“这是当然。来壶热酒，外加三盘羊肉。这账，嗯，还是赊在朝骏账上。”三清说着便往顶楼走去。
过了一刻，米娘亲自端盘子上菜。“这里是静心阁，我们只卖茶水，不卖酒，想喝酒就去隔壁妙音阁，花酒喝个够。”
三清悻悻地挠了挠头“我喝茶便好。”
“谢家公子谢妫到！”门外小厮卖力叫唤着。
“他来作甚？刑法司司主谢严妾室所出的庶子。”米娘不解。
“许是来拜我为师吧。”三清淡定给自己斟了杯茶，心里也是诧异第一个来访的竟然不是宋城。
米娘翻了个白眼“你可别误人子弟。”说完便开门迎谢公子进来，转身再带起门，离开。
“谢家...谢妫...久仰三清...师傅大名，特前来拜师。”谢妫结巴道。
三清见谢妫虽身体瘦小，却穿着靛蓝绫缎袍子，可不是他一妾室庶子够得着。
“既是拜师，便有考核。”三清一出口，谢妫竟害怕地颤抖了起来。
“那么就请谢公子解读‘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
“我认为，私...以为，既然...是命中注定的就...接受好了。”谢妫答道。
“是安于现状，还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私...以为，安于现状...没有不妥之处。”
“多谢谢公子，老朽与谢公子无缘，只得婉拒谢公子的拜师函。”三清摇了摇头，下了“逐客令”。
谢妫没想到拒绝来得如此之快，他神色不安的望向窗外，像是在惧怕着些什么。但是看三清师傅干脆拒绝，他也不敢为自己说句留情的话，只得离开。竟然还忘记了礼数，没有告退，径直下了楼。
静心阁外，朝锦歌拖着阿姐朝蕊芝，带着婢子，也要往二楼赶。
朝锦歌早就通过谢妫打探明了了，今日三清大师要在此遴选弟子，随其访三清山学艺。三清是朝锦歌阿爹朝骏的师叔，自然与朝家多有来往，但为人遁世隐居，不常曝露于大庭广众；即便如此，世人皆知其出身乌衣门第，后皈依道观，师从太玄，文武双全之辈，德高望重之夫。
朝锦歌与阿姊朝蕊芝虽是寻觅到了消息，却不知三清置办的哪间雅室，只得分头在二楼旁敲侧击。
“他日卧龙终得雨，今朝放鹤且冲天。”
清冷的男音从屋里传来，原先想要劝诫家妹离开的朝蕊芝愣在原地，喃喃道：“鲤鱼也有化龙志，燕雀敢飞怒雷间。”
宋城其实来得比三清还早了一刻，在二楼雅间候着，等待着来访者。他听到小厮叫唤谢家公子谢妫，起身在房间朝着窗外望去，不知在想些什么。不到一刻，他便看见谢妫从静心阁门口，被谢家马车接走，一脸沮丧。他摇了摇头，径直上了楼，三言两语打发了小厮，才叩门而入。
“小辈宋城，叩见三清前辈。”宋城行了礼，三清倒是没抬眼，只是默默地为宋城添了杯茶，宋城才入座。
“谢前辈赐茶。”宋城三指端茶，倒是不失礼仪。自是端详着三清的模样，早年三清就入了观，当了三清观里修行的道士，身穿褐色麻衣，下巴边攒着长胡。只是他盘里还盛着肉食，倒是不像持斋把素之人，像个...酒肉和尚。
三清也是未开口，打量着宋城。模子倒是好模子，头饰插着竹簪，月白色的素面直裰，倒不是什么稀罕物。
“敢问殿下，寻老朽拜师，意欲何？”三清发问。
“他日卧龙终得雨，今朝放鹤且冲天。”
三清倒是不讶异宋城的回答。
“不知殿下是如何从宫寺回到宫中的？”三清眯眼道。
宋城笑了笑，无论是朝骏还是三清，都喜欢盘问宋城的过往。“已是往事，何需再提。启丰二十一年，太子宋义及冠，按照律例，他回宫寺祭奠先祖。在宫寺里，看我虽贵为皇子，却被人讥讽羞辱，自是生了怜悯之心，才将我带回宫里。”
三清没有再追问，“我不谙宫闱秘事，殿下是无势者谋出路还是掌权者拼天下，我不参谋，亦不想谋。只是我的两位师侄在宫里当差，身不由己，殿下能否放他们一条生路？”
“为我用者，世家千秋，必有朝、莫二字。”
宋城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引得三清沉默，若是不与宋城为伍，朝、莫两家是存还是亡？只由得宋城决断。
门外的朝蕊芝自是听的一清二楚，她没想里面坐着的是当朝皇子，而她朝家无非是皇子口中无足轻重的棋子罢了。想到这里，她不禁惊出一身冷汗。
“殿下筹谋划策，自是为了那个位置，可真的当你坐上了那个位置，却发现牵扯、纠缠甚至伤害了那么多无辜之人，身边无所爱、所念、所挂之人，处处都是机关算尽。又当如何？”三清继续追问。
宋城缄口不言，他当然知道，那个位置，在周遭遍布的阴影和非议之间，沉默是金。
朝蕊芝彻底失了神，在门外自言自语：“是欲有所制，还是被欲望所噬？”从一旁询问无果的朝锦歌以为阿姊是在问自己，便自信回答道：“自是物物而不物于物。”不成想，竟惊扰了屋里的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