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学生来说,考试拥有着至高无上的话语权,
其影响力无异于一场爆炸,
只不过那是一颗独属于自己的炸弹。
——题记
拿出错题本,我翻了翻上面的题,计算好数量,再根据每天的课表估计着好天的作业量,将数学和化学错题妥帖地安排好,妥帖得就好像给每一道题都找好床铺,还贴心地盖上被子。
孕育好复习计划,我整个人都精神不少,有一种写完即做完的错觉。
入学考试的前一周,教室的氛围也默默地发生了些许变化。
周五的班会课,老班居然提前就来了教室——简直不可思议。
最近晚自习都不怎么看到他,我还以为他又忙着自驾游或者钓鱼呢。
再仔细一看,好像确实是黑了一点……
“班长,把这个发下去,”
班长——代班主任一样的存在,除了不能签请假条,班级的大小事务几乎都是他在张罗。
发下去?然后呢?就不说话啦?我对老班的沉默操作表示尊重,不认同,不理解,且麻木。
“欸,同桌儿,啥情况啊?”纪某人还指望身为班委的我能有点内幕呢,搞笑,
根本没有。
“不知道啊,”我学着东北口音说了这么一句,也不知道学得像不像。看纪某人表情没啥变化,想来应该是不太像。
我撇了撇嘴,强行将好奇心,贪玩心都压了下去,视线集中在错题集上。
集中!
发功一样,我对自己说道。
眨巴眨巴了眼睛,我的视线才终于对焦到护眼纸上。很好,专心。
五分钟后,我还是停在卡壳的那一步,‘为啥啊?这一步,’
我烦躁地顶了顶腮,舌头在小虎牙那儿蹭了又蹭,最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冷静,这很正常,下课去问问张张吧。’
讲台上,老班慢条斯理地开始说了起来。“大家都拿到那张纸了吧,学校准备在教室后面安一个理想大学的这么一个,牌子。”老班想了想措辞,最后憋出来这么一个词儿。
我笑了一下,下意识朝纪某人看过去一眼。他也正好看过来,笑得更灿烂。
好像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当发现老师那些惹人发笑的小细节时,当我笑起来的时候,我总是习惯性地去寻找他的位置。
幸运的是,这个寻找的时间和路径都很短,我只需要一偏头,就可以看到某人笑着投过来的视线。
哦,因为他是我的同桌呀。
我的头因为笑微微地朝他偏过去了一点,他的也是。
因为这一点点的靠近,我往往会笑得更开心。
“大家未来准备考什么大学呀?”
对于高一的学生来说,这还不是个现实的甚至于残酷的问题,在此刻,这个问题还那么的令人兴奋,充满了少年对未来所有美好的憧憬。
连老班的语气都不由得上扬了起来,大家直接就开始了小声的讨论。
我摸了摸错题集,北大,清华,那些优秀的学校一个接一个地在我脑中划过,三年啊,三年后我会考入哪一所学校,我会站在什么样的位置。
一个接一个的问句涌入我的脑中,却不再惹人烦恼,反而像一朵又一朵的花盛开在了我的身边。
问句是因为未知,也正是未知,少年的心中泛起了无限美好的期许。
高一的时候,我拥有全世界的支持,
包括我自己。
“同桌儿!你有没有什么梦想院校啊?”纪某人凑近问道,看似贴近,手肘却还是停在了两张书桌的分界线上。
我先是没忍住笑了一下,然后咳了两声,“干嘛,我干嘛告诉你,”
“哦,有秘密,”纪某人朝我的方向倒头过来,我则是熟练地给他一把推了回去。
他可能真的会靠上来,我当时是这么想的。
而光光想想,我就已经脸红到不行。
第一排,理想院校,
第二排,目标分数,
第三排,激励语录。
这是会被公之于众的东西。虽然短短三排,但它展示着我的很多东西,譬如实力,譬如野心,再譬如想法。
选择的俗或不俗,语录的出众与否,就在这短短的三排之中。
我斟酌着,在众多的院校中找到了一个完美的答案。
动笔的时候,我下意识地去看纪某人,‘这家伙不会偷看吧?’
纪某人不断地用他那只‘一元笔’敲着脑袋。右手还是习惯性地撑着头,脸朝向我这边,视线却紧紧地注视着那张薄薄的纸。
看来他也很在意呢。
我勾起嘴角,正对他抬起的眼眸。
他没开口说那些玩笑话,默默的对视之间,我和他好像达成了什么共识。
同时低头,我提笔一笔一划地写下心中的答案,余光里,他却好像还在看我。
经过老班这么一遭,谁还有心思专心上自习课啊。
看着底下涌起的小声的讨论声,我一个接一个地投过去提醒的眼神,却在低头的时候听到了自己几乎震耳的心跳声。
你也在为了它而兴奋嘛?我轻轻地扶上校服外套左边那个位置,然后默默地将错题集换成了作业。
还是写作业吧。比起复习,这个不太需要那么多的专注力。
自从上一次之后,纪某人就熟练地跟我搭一班公交回家了。从教室开始,我们一起收拾东西,偶尔我等等他,但大多数时候都是他等我。哪怕我在讲台上已经提前五分钟想好了要带回来的东西,在一件一件塞进书包里之后却还是会再三斟酌——两天的时间,我害怕错过任何一点需要学习的东西。
即使我带回来的东西,使用效率也没有超过60%,但我在带他们回去这件事情上还是显得极其认真——我可以学不进去,但是我必须把它们都带回去。
纪某人却从来不催我,只是跟我说说笑笑。我时常在想,他到底哪里来的那么多话可以聊,却又无比庆幸他有那么多话题可以跟我聊。
我已经把下车的站点从城市公园默默地改成了中医院站。这两站其实隔得不远,而且我家当时租的房子正好就在这两站的中间,所以在哪一站下区别都不大,顶多就是多走一小段路而已。
下了车之后,我和纪某人就沿着那条香樟路并肩地走。
“我觉得它应该叫香樟路,”
纪某人认同地点点头,“我也这么觉得,你看,这香樟树,前面甚至有个香樟大酒店。”
“是吗?”我抬头去找。下午六点的阳光已经不再耀眼,它变得温和,却还是叫我睁不开眼。
我伸出手放在眉毛上,纪某人就拍拍我,然后指了个方向。
我这才看到,‘香樟大酒店’这五个字原来在旁边这栋楼的最上面。
“还真是,”我为自己给这条路起名香樟路又多了一份证据而高兴,纪某人便跟着我笑,好像为着同样的事情高兴。
不过走不了几分钟,他就要沿着一条小路回家,我挥手跟他告别,转身的速度很快,几乎没有一点停留。
上一次,我看着他抱着那一堆东西走进那条小路,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了小路的尽头,我也还是没有等到他的回头。
我不是个喜欢等的人,也不是个耐心的人。话可以说第二次,有些事儿却不会干第二遍。
这是第一次我从纪某人的身上感受到除了愉悦之外的其他情绪。这个匆匆的转身就像是一个来不及写上的句号,仓促得让我怅惘。
好在我这个人对于这种不属于正向的情绪,一向忘得很快,吃一顿好吃的,躺床上睡一觉,它们就被我抛在脑后了。
数学现在对我来说容易了一些。至少中档题写起来也没有之前那么无从动笔了。是的,周测的时候,我才发现预习试卷上的最后一道题,其实是中档题。
看着自己100分的成绩,我没好意思去问班长这位130分的选手问题,也没好意思去问老师。去办公室对我来说有点困难,就像跟老师私底下说话一样苦难,我很难专心在试卷上,也很难立马反应过来老师的意思。
这种1对1的课下辅导对我来说效果并不好,所以我在自己啃题的路上一去不复返。
自己啃的效率其实也不高,却胜在自在——不用麻烦别人,也不用去管别人的视线和想法,只是这两个‘不用’就让我每次遇到难题的时候,我能自己啃就绝对不会去问人。
实在不行,问张张是最后的办法。
星期天的晚上,我看着没完成的计划,心情落到了低谷。
这次考试,砸了……
砸了,排名下降,同学们看不起我,老师们也不再在意我,我一蹶不振……
不对,我才不会一蹶不振呢,
但是排名下降真的不能忍,哎,
我一胡思乱想,就想出来一个单薄的逻辑链,情绪顺着这条链子慢慢到达低谷,然后又触底反弹,然后又顺着链子掉下去,哎……
老班在多媒体上展示了一下明天的考试考场和座位安排,一千多个人啊,我丢,我的竞争对手可真多;总分一千零五分啊,我丢!
我能考多少分呢?
正当对分数的美好幻想让我短暂地从向下的死循环中跳出来的时候,右边的人戳了戳我。“同桌儿,我跟你一个考场欸。”
在我不悦的一声‘啧’中,纪某人亮着眸子说道。
我下意识往头顶看去,今天的白炽灯是不是亮了一点?然后又被纪某人扯着校服袖子往投影上面去,四十多个人的考试信息啊,密密麻麻的一张表出现在我的眼前,而最先出现的还不是字,是蚂蚁。
还是一堆。
我密恐要犯了,我揉着太阳穴,扭头问,“我俩名字在哪?你能看清嘛?”
“能啊,你是不是眼睛不好,”纪某人的用词之直接,语气之诚恳,成功收获斜眼一枚。
“在哪儿?你说,”我就不信你真能说出来,
他凑近过来,尽量顺着我的视线方向指过去,“那儿啊,”
“大哥,是方向的问题,我要是能在那么多字里看清楚,我不早看见了嘛?”我一把将纪某人推回到他的座位。
扶了扶眼镜,企图调整弹道。
老班慢慢地放大表格,将内容定格在了前半部分,从第一个人的名字看下去,第七个是我的名字,第八个就是纪某人的。
“欸,同桌,你的名字?”
我立马打断道,“我俩还真在一个教室欸,”扭头看他的时候,一副假装没听见他刚才说啥的表情。
他果真转移了注意力,“嘿嘿,我就说吧,让我仔细看看啊,到底是哪一个教室容纳我们两个大神。”
我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你还真敢说啊,”动作和语气都夸张得刻意。
自我介绍的时候,我说谎了。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是名字,少说了一个字,我的名字是四个字的,用了我父母亲两个人的姓,而且我母亲的姓在前面。
我小学的时候很喜欢介绍自己的名字,倒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四个字的名字在以往的班级里都独树一帜。
我喜欢独特的东西,就像恶龙喜欢宝石一样。
自从初中之后,就不喜欢了。“你爸爸应该很喜欢你妈妈吧?才会给你起这样的名字,”
这句话完全勾起了我的叛逆,从那儿之后,我介绍的时候就刻意隐瞒自己的名字,只说三个字。
‘这种隐瞒并不成熟,’理智的语气淡淡的,
‘你都说过好多遍了,’
‘你知道还不改,加一句解释并不会要你的命。’理智瞥了我一眼,
‘我就是不行说!如果可以,我宁愿改名字……’
理智理智地没再继续跟我谈论,毕竟面对一个转进了牛角尖的人,理智的做法就是暂时闭麦。
“3-4001?这是哪一间教室?”纪某人扭头问我,
“我们这一栋,4楼,跟10班应该是一个位置。”我头也不抬地说道。
“哇,同桌儿,你好厉害。”纪某人总是毫不吝啬对我的赞美,即使语气吊儿郎当的,但是我听进去了。
笑着抬起头,我解释道,“我们这栋楼贴着3的序号,对面是4,校门口的那两栋分别是1和2。我们教室门口的序号是3-2002,所以4是楼层,2是教室序号。我猜的话,一般都是一样的。”
“我去,同桌儿,你真的是,”纪某人竖起一个大拇指,“善于观察。”
我克制地一笑,把握着谦虚和骄傲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