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3 章

    沈令钧紧咬着牙,瞪视女儿:“柔娘,你贵为圣人的宠妃,又怀着皇嗣,何必自甘下贱与这种人搅在一起?”

    沈芷柔讥讽道:“阿耶,您曾说我与瑄郎有段好姻缘,如今我们正是应了您的吉言呀。”

    沈令钧的脸胀得通红,他压低声音怒斥:“我怎会生出你这个不孝女?你们的事一旦泄露,会连累沈家满门的。”

    陆文瑄垂下眼帘,语气诚恳道:“沈中丞,我定不会让旁人知道我们的关系。”

    “这哪有你说话的份?!”

    沈令钧气到手指发颤,朝沈芷柔道:“当初就该把你嫁得远远的,都怪你阿娘劝我送你进宫,真是造孽!”

    沈芷柔嘴角勾起了一抹嘲讽的笑:“阿耶,若您真拿定了主意要送我走,阿娘又怎么劝得动?我能打动阿娘为我说话,是因为她担心我的低嫁会影响阿妹们的婚事,敢问阿娘是靠什么说服了您?”

    沈令钧面露无奈:“柔娘,我这么做是为了你好。”

    沈芷柔笑着摇头:“入宫这么久,我早已看清了后宫并非女子的好归宿。阿耶,您是为了我好,还是为了沈家、为了您的前程好,我们都心知肚明。”

    沈令钧不解道:“这有什么区别?沈家就是你的倚仗啊。柔娘,家族是荣是辱就在你一念之间,你若非要胡来,毁了沈家,你能有什么好下场?”

    沈芷柔用极其失望的眼神看着他:“阿耶,阿娘会问我的心是如何想的,但您一直都在怪我会连累家族,您与阿娘果真不是同路人。”

    沈令钧的眼睛睁大了几分:“你阿娘早就知道了你们的事?!”

    陆文瑄牵住沈芷柔的手,微挡在她身前平静道:“是,在您下狱的那段时间,周娘子应该猜到了。”

    沈令钧愤慨道:“真是慈母多败儿,她把你养成这幅只想着谈情说爱、不关心家族荣辱的性子,实在是毁了你!”

    沈芷柔脑中闪过阿娘与她谈起同阿耶相识定情的画面,心头蓦然涌上了一股悲哀。

    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女郎坐在花园中的秋千架上,玩累了后突然问陪着她的妇人:“阿娘,您的家远在临江府,怎么会嫁给我阿耶呀?”

    那妇人捏了捏她圆润的脸颊,微笑道:“柔娘,缘分这种事很奇妙,在你阿耶出现之前,阿娘也不知道会嫁来云京。我与你阿耶在不同的地方遇见过两次,这对于很难出门的女儿家而言,算是天赐良缘了。”

    “第一次是在我去参加族亲的寿宴之路上,那时我与一众仆从坐在茶楼上休息,你阿耶打马从楼下走过。倏然一阵风吹来,把我的丝帕打在了他的脸上,你阿耶拿着它抬眸朝我望来的那瞬间,他俊秀异常的脸就印在了我的心里。”

    小女郎眨着扑闪扑闪的大眼睛,追问道:“然后呢?阿耶与您说了什么?”

    那妇人摇了摇头:“我们之间没有说上话,丝帕是他的仆从送来的。我从他口中得知你阿耶是当地的县令,县令夫人温柔贤淑育有一女。柔娘,这个女公子就是你,那时你才三岁,我与你也很有缘分呢。”

    “再见到你阿耶时已是一年后,那会儿我与闺中密友在湖上泛舟赏景,你阿耶乘着一艘小船急着靠岸。那位艄公不慎撞上了我家的船,小船顿时坏了,我见状派人接你阿耶和那艄公上船。你阿耶当时是一身齐衰打扮,我意识到他正妻已亡,他认出了我……”

    “在你阿耶为你的亲生母亲守孝的那一年间,我说服了爹娘同意这门并不匹配的亲事。这是我这辈子做过最大的赌局,幸好我赌赢了。若我当初被门户之见蒙蔽了双眼,就会错过你阿耶这位良人。”

    烟花怦然在星空中绽开,沈芷柔仰望这璀璨之景,阿娘幸福的笑容似漫天散开的星火,逐渐淡出了她的脑海。

    陆文瑄解释道:“这是太后准备回繁荫堂的信号,我们也该尽快回去了。”

    沈芷柔的目光从夜空移到了阿耶冷肃的脸上,轻声道:“阿娘输了。”

    沈令钧目露不解:“什么?”

    沈芷柔叹息道:“我这性子是随了阿娘啊。当初她这位五姓之女执意嫁给见过两次的寒门小吏时,周家人是不是也这样训过她?”

    沈令钧勃然大怒:“我斥责的是你与这阉人之事,你攀扯你阿娘作甚?依我现在的官职来看,你阿娘当初没选错人!”

    沈芷柔闻言有种无力感:“阿娘哪曾在意过您的身份?!”

    “罢了。”沈芷柔长叹一声:“若阿耶觉得只有与周家撇清关系才能获得圣人信任的话,大可直接告诉阿娘,她一定不会阻拦您青云直上。”

    “但——儿劳烦阿耶记住,阿娘她想要什么,您最好给她什么,不管是和离书还是阿妹们……否则我会求圣人插手这件事。”

    沈令钧的脸色难看得很:“柔娘,你到底是姓沈还是姓周?别忘了你是谁的女儿!”

    沈芷柔攥紧了陆文瑄的手:“我只是不想阿娘输得太惨。”

    陆文瑄担忧地望着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哨子,哨响没多久便有内侍赶来,他嘱咐来人:“你带沈中丞从东边走回繁荫堂。”

    沈令钧在外人面前维持住了朝廷大员的风度,面色如常地随那位内侍离开。

    陆文瑄搂住沈芷柔,轻拍着她的后背:“别动气。”

    沈芷柔将头倚在他的肩上,面上有些迷茫:“我以前一直羡慕阿耶与阿娘的琴瑟调和,可今夜才知一切与我想象的不太一样。瑄郎,若有一天我妨碍到了你的前程,你会像阿耶那样对我吗?”

    “别胡思乱想。”陆文瑄吻了吻她的额头,柔声道:“我没有什么前程可言,这种情况永远不会发生。如意儿,你累了,我们回去吧。”

    两人顺着原路返回,春儿正在那个货郎附近等着,陆文瑄戴上面具,目送她们二人离开宫市。

    回到繁荫堂,芙蕖为沈芷柔倒上热茶:“主子的脸色似乎不好,可是被风吹着了?”

    沈芷柔接过白瓷盏暖手:“无妨,你一直守在食案边吗?”

    “是,春儿姐姐吩咐过不能让闲人接近这里,所以奴婢亲自看着,没有什么异常。”

    不一会儿,穆德妃等人拥着面有疲色的太后入内。

    礼官随即报出太后代圣人赐给宗亲外臣的节赏,最后众人举杯同祝大梁太平祥和,上元宫宴就此结束。

    太后率先回仁寿宫,再是宫妃与亲贵们分两边散去,沈芷柔在离开前没再看阿耶一眼。

    回到西偏殿,安青一边唤人伺候沈芷柔梳洗,一边派人去请杜太医把平安脉。

    杜太医来时还带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安胎药,他把完脉后道:“禀婕妤,您的脉象一切如常,只是有些心神不稳,臣随后再给您开一剂安神药。”

    “不必了。”沈芷柔将安胎药一饮而尽,“折腾了一晚上我着实累了,现在就想休息,你退下吧。”

    安青早已收拾好了床铺,今夜轮到她在屋内当值。

    “婕妤真是辛苦了,尚服局已将礼服送来,明日您还要早起,奴婢服侍您安寝吧。”

    沈芷柔一沾上温暖的被褥,眼皮就开始发沉。

    在陷入梦乡之前,她心中隐有不安,没想明白钱昭媛费尽心思要她参加这场宫宴的原因,今晚比她预想的要平静许多。

    庆云宫内,宫女将主子戴着的钗环悉数取下,准备服侍她沐浴安歇,却被巧儿止住。

    她从茶房端来一杯提神的浓茶,然后摒退了内殿伺候的宫人,在钱昭媛耳边低语,“奴婢保证一切无误。”

    钱昭媛抿了口茶水,起身走到廊下挂着的鸟笼面前,端详着它精神抖擞的模样,笑叹:“还是这小东西走运。”

    巧儿陪笑道:“那是因为它跟了一个好主子。昭媛,您真不用小憩一会儿吗?这时候怕是还早。”

    钱昭媛拨弄着鸟食,悠然问道:“辰时宫内就要遣礼官行征告之礼,你说这场册封仪式能不能顺利进行下去?”

    巧儿觑着主子的脸色,谨慎回话:“这是主子与其他后妃的大事,自然是该……”

    她看到钱昭媛的手一顿,立即改口:“该看天意,不过主子都安排好了一切,奴婢估计沈婕妤怕是熬不过这一关。”

    钱昭媛轻笑道:“也不知她睡得如何?云京已三日未下雪,可夜里还是如此寒冷,咱们回屋里等着吧。”

    沈芷柔平日很少做梦,今夜也许是因为想起了往事,忽然梦见到了一位故人。

    她起先没有认出这位故人,但发现自己站在澄地祖宅的后院中时,她骤然望向那道虚幻的影子,努力睁眼想要看清此人。

    “是你吗?娘!”

    其实沈芷柔已忘了生母的模样,毕竟她太早地离开了自己。

    她只记得母亲病逝前的那一整年,总是呆在昏暗的房间里养病,她每次进去请安都会听到母亲的咳嗽声,奶娘这时便会匆匆抱她出屋。

    随着她坚持不懈的呼唤,那道虚影逐渐凝成了她自己的模样,更准确的说,那妇人看上去比她美上三分。

    沈芷柔想要上前拥抱母亲,但无论她怎么跑,她们二人的距离还是那般远。

    一声婉转的叹息响起,她欣喜地发现母亲正缓缓朝自己走来,只是她怀中还抱着一个襁褓,那是幼时的自己吗?

    母亲满眼怜惜地看着她,她激动地向前伸出手,就快要触碰到母亲时,母亲却猛地将她推倒。

    “不要……娘!”

    一阵失重感传来,她倏然睁开了眼,盯着头顶的床帐喘息,这动静惊醒了守夜的安青。

    安青立即掀开了帐幔:“婕妤,您怎么了?”

    “没事,我渴了,你端杯热茶来吧。”

    沈芷柔摇了摇头,心神仍留在那莫名的梦境中,这是母亲第一次入梦,她为何不跟自己说句话再走?

    “殿内一直温着茶水,奴婢这就给您端来。”

    安青扶起她半坐着靠在软枕上,借皎洁的月色照明,倒来热茶递给她。

    沈芷柔垂眸喝茶时,发现自己的手上好似沾了什么东西,在月色下发出晶莹的光。

    “安青,你把灯点起来。”

    她的语气有些急促,同时手在被褥里探索着,发现自己身下的床铺已湿了大片。

    内室马上亮堂了起来,安青看到这情形,惊慌道:“怎么会这样?!婕妤,这是羊水,羊水一破,孩子就要出生了……”

    “快来人,传太医和稳婆!婕妤早产了!”她赶紧跑到殿门口大声地喊。

    这声喊叫打破了仁寿宫的安静,西偏殿的所有宫室刹时皆灯火通明,消息立即传到了主殿,施香惊疑地唤醒太后。

    “殿下,纯婕妤不知为何突然发动了,听说羊水里带了红。”

    太后眉头紧蹙:“她这胎还不到六个月,怎么就要生了?给本宫更衣,本宫要亲自去那盯着!”

    穆德妃刚睡下没多久就被宫人吵醒,她正想发脾气,但听到纯婕妤出事了,立即清醒过来赶往仁寿宫。

    庆云宫内,钱昭媛听到宫人的回禀,面上闪过一丝疑惑:“怎么这么快?她已经在生了吗?”

    传话的内侍摇头:“奴婢当时听说纯婕妤破了胎水,现在情况如何奴婢就不知道了。”

    巧儿挥退了那人,“这不应该啊,按道理她会睡得很熟,直到被腹痛唤醒,在慌忙中……”

    “够了!现在说这些废话有什么用?反正她不会有多少时间准备,我们过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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