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度假村能成为灾难时的避风港，实是机缘巧合。三月正处在旅游淡季，老板把大半区域租赁给T大组织竞赛活动，除了几个亲朋和高V客户，并没有多少人员聚集。园区内第一个丧尸化的是一位美籍外企高管，那时正在和他的一位海归富二代朋友喝茶打球，尸变攻击人的瞬间就被富二代的贴身保镖三拳制服了。

    虽处在淡季，园区的安保系统依旧周密运行着，因此後续并没有产生大规模的损伤。

    整个园区主打中式与自然，四面围墙，依山傍水，只有两条主路接通外界，形成了一个绝佳的守城之势，T大工学专业的研究生们本就是来此竞赛的，工具充足，动手能力强悍，飞快做了些探测器和机关嵌在墙壁上和壕沟里，又为这片区域罩上了一层防护网。

    可以说是天时地利人和的开局了，张心若听到时想。

    她们在门内小广场停车安检，前面排了一个小长队，看来是又搜救回来一些人。

    广场中间堆着些水泥沙袋，上面插着一大片太阳能发电板，三色铜线穿过接线盒，分别连向了岗亭的监控和照明系统，发电板区域用停车场的拦路桩简单圈起来，竖了个“请勿触碰、後果自负”的牌子，牌杆绑着的荧光线尾端打成了漂亮的活套结，一看就是她舍友的杰作，张心若刚想走过去近距离观摩一下，白子晴突然变了脸色，飞速扯了两下她的上衣。

    “学姐，不对劲，站岗的我都不认识，他们眼神怎么那么凶，他看过来了……呕，真是又凶又猥琐……”白子晴语气里毫不掩饰自己的惊惧与厌恶感。

    张心若的视力远没有这位校体育队的学妹好，看不清那个“又凶又猥琐”的眼神到底是什么样，她假装捋了捋鬓角的碎发，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岗亭，发现一个男人正面朝她们这个方向，用对讲机说了几句话後，往这边走来。

    白子晴小声道：“以前安检不会直接赶人走的，至少要发些吃的，有些愿意留下的会单独隔离，有些想走的，会给他们手绘的地图，地图上面标注着附近的超市、医院和警察局……几天不见，又救了些什么烂人回来……”

    确实不对，张心若中指一跳，她低头握住四指，中指首节应後天八卦之离火，春天木旺土衰，本就易生离火，她一时不知这是否是应了兵戈不祥之兆，离南坎北、震东兑西，正南向离火生，正对应前方岗亭，那里一定有事情会发生。

    今日气运一般，一些事能避就避。

    “滴滴。”

    张心若悄悄解开越野车车锁，一左一右拽住白子晴和陈澜的手腕，打算见势不好随时撤退。

    “怎么了？”

    “嘘——”

    白子晴和她的尾音几乎同时消弭，两声震耳枪响打破寂静，随即是女子戛然而止的呼救和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嘭嘭——”

    “啊————”

    杀人了。

    受害者胸腔迸射出的鲜红的血柱，如同水泉烟花原地泵散，又仿佛飞跃空地穿透了张心若的瞳孔。大片红色炸开的瞬间，人群嗡嗡流窜，张心若毫不犹豫带着两个学弟学妹後退到车中，飞快从储物箱中找出防身的刀具和弩箭。

    外面一个男人拿着大扩音喇叭维持秩序：“都别乱动！别乱动！我们没有乱杀人!这人感染了病毒！你们想陪她一起变成丧尸吗？！”

    “感染了的趁早走！隐瞒不报没有好下场！！！剩下的人排好队继续检查！”

    “排队！排队！快一点！”

    喊话的男人五大三粗，身边的小弟又有武器威慑，乱象很快被镇压下来，一些人重新排好了队，讷讷地祈求能快点进去与安全的人抱团。极个别没有被天灾压垮的敏锐的小团体，像张心若一样趁乱溜到了马路上，或者是车边，准备随时跑路。最惶惶然不知如何是好的，是一小群明显带着伤口的人，试探着哀求着，企图唤起小混混的同理心。但无论是哪一个群体，都远远避开了那个倒在血泊中的女人，她歪倒在中间空地上，就像一份盖了红戳的割地赔款条约。

    她真的感染了病毒吗？张心若在心底问自己，答案和真相已经不重要了，他们只是想杀鸡儆猴。

    张心若取出自己的“百宝箱”，里面有一份城镇地图和一些机械工具，这都是她从别墅里搜出来的，地图上已经被她用彩色记号笔标注了几个适合藏身生存的地方，但是末日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周边物资也剩不了多少……不过自由就是最大的希望。

    她把地图扔给白子晴：“你们速度开车走，他们一会儿反应过来会收缴车辆的。油箱是满的，先去地图上的蓝色标点，最後再去橙色和红色的地方，如果觉得两个人的力量太小，就再找一个抱团的组织，刚刚和我们一样有敏锐嗅觉及时避难的五六个人往东边去了，车上的食物都可以做利益交换。”

    白子晴死死抓着她的手：“学姐，我们和你一起。”

    “这群人来者不善，里面有我的同学，我必须要进去，你们先自保……”

    “去一个新地方又能安全几天呢？学姐，我和澜哥可以当你的打手。”白子晴真挚请求。

    张心若沉默和她对视几秒，又看了一眼目光谦厚的陈澜，瞬间改变了原计划。

    她指甲划过铁盒，“哧哧”一声如同示警，继而迅速落到挂挡器上。

    “系好安全带。”

    她不愿啰嗦，话音一落，越野车的油门就踩到了底，车头急速旋转90度，不要命的速度吓退了站岗的小弟，车子轻松穿过草坪和窄门往东奔驰而去。後座的两人还没反应过来，结结实实被惯性甩在车门上，白子晴稍好一些，有男友的肩膀做垫子，不过男人的肩骨和绷紧的肌肉也没比车门软多少，她疼得嘶嘶吸气，歪头透过後窗玻璃扫视人群，难掩开心地握拳。

    她有一种直觉，或者说如果一定要加入小团体才能存活，她百分百希望这个团体的老大是张心若这样一个的聪慧果决的女人，而不是百般忌惮的男学长周钰，更不是无法无天的小混混。虽然张心若有点人冷话少，还疑似身藏秘密，但这些问题对白子晴来说，反而都是锦上添花的点缀，让她更加憧憬。

    毕竟张心若先是在昨夜接济收留了她们，刚刚又愿意让出越野车和地图，给只有两面之缘的学妹学弟逃难，选择孤身犯险，这着实令白子晴感动。这样强大又善良的性格，再加上个别时候难以捉摸的神情举止，带给身边人的深不可测之感，不正是一个领导者、话事人的标配么。

    白子晴趴在後车座上，浑身都放轻松了，她隐约觉得末日的後半程，只要抱紧这个大腿，无论过程再怎么惊险刺激，都会变成系好了安全带的过山车，发生生命危险的概率直降至百万分之一。

    而在她们车後，张心若的飙车如同革命的第一声枪响，随後又有几个人夺车离开，第三批反应过来的人有些倒霉，被同时想起来要抢车的小混混们打爆了轮胎，偏航滚下了山坡，生死不知。

    这就是乱世啊，奇幻得像爆米花电影里的一帧帧画面，她们这一个月，每一天都是这样惊心动魄度过的啊。

    白子晴没忍住哀哀叹气，为广场上的人群，也为过去的日子。

    这样的生活再持续下去，她不清楚自己什么时候就会变得冷漠、麻木、得过且过，她也惧怕自己变成讨厌的样子，可更畏惧的，还是丧尸与死亡。

    这样想来，她更加庆幸自己遇见并且黏住了张心若，不过，眼看度假村的醒目标志在视野中越来越小，直到消失不见，白子晴渐渐疑惑：“学姐，你不救你的同学了吗？”看张心若的行进方向和速度，完全是奔着“快点逃离是非之地”的目的去的。

    “要救。”因为脑内又在掐算着什么，张心若只能言简意赅回她两个字，车速也一点没降。

    又走了几里路，她把车停在距离第一个十字路口的加油站还有一百多米的地方，问白子晴：“你们的红外雷达还在吗？”

    “在书包里。”白子晴拍拍陈澜的背包。

    “传输距离多少？”张心若抬手问她要来设备，飞快查阅着底座的信息。

    “周钰学哥说300还是500，我记不太清了。”

    “加油站太危险了，我们还是别进去了吧。”陈澜试探道。

    张心若点头同意：“物资暂时够，我停在这儿是堵人的。”

    “堵人？”

    “只我们三个人没法和正面持枪的人起冲突，所以需要一些利益盟友。”她突然偏头看向後视镜，“来了，还挺快。”

    “你是说跟在我们後面走的那群人吗？”陈澜问。

    “对，是三男两女？”张心若一边往手腕上缠绷带一边示意白子晴说一下她最後看到的情况。

    “啊——”白子晴立刻道：“是两男三女，有一个超短发女生。”

    她们三个，一个聪明的指挥官，一位视力绝佳嗅觉机敏的侦察兵，一个身体素质优秀的成年男性，已经构成相当稳固的三角形了。

    在白子晴说话的同时，张心若已经将拴好风筝线的弩箭钉在了马路两边的防土墙上，高度正好到挡风玻璃中央，于是细韧的风筝线立刻变成简单又吓人的“绊车索”，至于效果，只看後车一个紧急刹车，远远侧停在她的左後方，就会发现这东西唬人还不错。

    “会用弩吗？”张心若虽然是问句，但没给白子晴拒绝的机会，将东西挂好箭矢放到她腿上，立刻下车去找对面的小团体交易。

    她顺手将顶窗玻璃打开，敲了敲，示意白子晴将弓弩架在车顶，为她掩护。

    “我没有恶意，我们车上的物资可以赠送你们，只要你们帮一个小忙。”

    张心若语速比平时提快了两倍，对面人刚刚下车的功夫，她已三两句话说清来意。

    对面下车了三人，看起来都二十出头的样子，短发女生几乎是寸头，难怪张心若最开始匆匆一瞥以为她是男性，她眼神锐利，身形矫健，肩颈上纹着大片猛兽纹，十分吸睛。另外两个男人一个人高马大、强劲浑实，一个文质彬彬、清秀温和，在风格上倒是互补又齐全。

    “你先说什么忙。”开车的肌肉男戒备地看着她後面的“狙击手”，并不信任张心若。

    “我希望你们的车同我们的车一起返回度假村……”

    “不行！你想把基地抢过来？就我们几个？”男人焦躁打断她的话。

    这明显不是个善于沟通的人，张心若稍稍合眼，稍显厌倦。他脱口而出的反问，也许是他们自己人曾经探讨过的话题，他们起过这种念头，就代表他们本身的实力并不容小觑，这是好事，但越是这样，单凭借一车物资，只怕会很难说服他们了。

    她已经很着急了，但急躁是最差劲的解决方式，所以她始终没有在同伴面前表现出来，此刻也迅速调整好神情，不让对面人瞧出她的一瞬後悔。

    “不，我没那么异想天开，我只希望你们从前门开车进去，绕着主路疾驰一圈，吸引部分注意就够了。只这一点条件，无论完成得怎样，事後你们直接开车走。”

    肌肉男疑惑皱眉，看了眼身後两个人，欲言又止。

    “我们车上油不多了。”短发女子道，她一直面无表情，语气也很冷淡，看不出对张心若提出的要求的真实态度。

    “换车。”张心若指了指自己身後的越野，“这辆比你们的轿车结实很多。”

    “还有一个问题，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救朋友。”张心若直视她道。

    几人在犹豫，张心若按开後备箱，再接再厉：“车上有三箱纯净水，还有这么多速食食物。”

    那位稍显斯文的男人终于开口：“还是太危险，他们有枪，万一几下打坏了我们的轮胎，我们就跑不出去了。”

    呼——果然如此，但她此刻并没能力做出其他许诺了，张心若深吸几口气，想另做打算，不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了。斯文男预想得不无道理，她也无法测算那群小混混手中的火力到底如何，就算社会秩序变更之前，也没有为陌生人“卖命”的道德条例。

    她拾起两袋饼干扔过去，作为耽误他们时间的补偿：“打扰了，祝你们好运。”

    “听起来我们并不吃亏。”

    张心若寻声转头，说话的姑娘从窗户探出头来，和她一起出现在张心若视线里的，还有一只雪白的、有着光滑柔顺皮毛的猫头，女孩抚了抚喵咪，略带笑意地看向她几个同伴：“虎口夺食多少次了，到了这种境地，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我们帮这个忙。”其他人还未表态，她就肯定地说。

    这实在是意料之外的变数了。

    张心若向左几步，仔细打量了一下她，她很瘦，怀里的狮子猫看起来都比她丰满不少，她的头发像油乎乎的海藻，但眼神始终干净澄澈，带着涉世未深的懵懂和少年人特有灼灼热忱。

    没想到最终定板的人——或者说对面团队的话事人，不是两位男士，也不是看起来干练有力的短发女生，而是坐在副驾驶上的这位卷发姑娘。

    这真的很神奇，也很让人好奇。

    “张心若，”张心若指了指自己，“你叫什么？”

    “禚尧，示羔禚（音卓），尧舜的尧。”

    “齐——山东人？”张心若问。

    禚尧笑了笑，她的颊边有个浅浅的梨涡，看起来很温驯无害：“你想说齐鲁？齐地？算是吧。救人可不宜迟，不如——。”

    “多谢。”张心若也是雷厉风行的性格，两方人马立即换车。

    “学姐，真的都给他们了？连当康也——”白子晴对食物万分不舍，对新认识的宠物也有几分感情。

    张心若看了一眼躺在毯子上睡得昏天黑地的小猪仔，关上後备箱，面无表情道：“没问题，都给他们。”

    白子晴被掀起的风迷了下眼睛，突然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她的领导者、眼前的神秘客，比起末世求生主角，更像是个搅动风云的终极反派。

    “大概是——错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