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令和玄遥尊就像是一黑一白两尊雕塑,都仇视着笑看对方,但谁都不开口讲话。
最沉不住气的要数华梵。
他从地上爬起来,看了眼玄遥尊,又看了眼楚令,马上先反咬一口,“鬼王你什么意思,为什么要抢人?”
他不讲话还好,这一讲话,玄遥尊的眼眸直接眯了起来,眼底的几点碎冰正闪烁着如耀眼的光芒。
楚令不由得好气又好笑,“明明是你抱着她,你居心叵测,居然还赖我。”
华梵不服气道,“我是为了救她,你呢?我看就是你把她弄成这样的。”
他向玄遥尊告状道,“我刚才听见小遥的叫喊,但是门打不开,当我冲进去时发现她就这副模样了。”
“我?”楚令指着洛拂笙道,“你好好看看,这是仙门的封音术,我是鬼门的人。”
此话一出,两个人都愣住了,同时将惊讶的目光转向玄遥尊。
华梵咬牙骂道,“玄遥尊,我一直敬您是仙门仙尊,没想到你竟然这么无耻。”
看着在玄遥怀里的洛拂笙,饿狼扑羊般上去就想抢。
玄遥尊轻轻一侧身,
楚令大声喊道,“洛拂笙。”
玄遥尊一愣。
华梵看准时机,一把将洛拂笙抢了过来。
他一得手,楚令马上飞身过去,和玄遥尊打在了一起。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仿若月光的阴阳两面。
华梵见他们打起来,只好抱着洛拂笙赶紧跑走。
只是洛拂笙一动不动,他打横抱着,跑起来十分吃力。
这面,楚令撤手,与玄遥尊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个人同时飞身追上。
华梵自然不是他们的对手,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你们都别过来。”
他抱着洛拂笙,惊慌地连连后退。
看上去很像绑架人质。
洛拂笙脑袋都快胀晕了。
她就像一个陀螺一样来回被争抢,身体自由旋转已经不知道多少圈了。
她想吐。
玄遥尊的脸上树影斑驳,勾唇冷笑时,仿若鬼魅,他伸出一只手,声音轻哄道,“把她给我。”
华梵想了想,怕他们再打起来会伤到洛拂笙,于是摇头。
玄遥尊的笑容凝置在脸上。
华梵不容置疑的目光深深刺激着他的双眼,仿佛洛拂笙是他的所有物,绝对不允许别人侵犯。
楚令双手环胸道,“我看还是先解开她的术法吧?”
洛拂笙滑稽而又痛苦,似乎十分不想看见现在的剧情,她紧闭着双眼。
少女的脸色不太好看。
玄遥尊轻哼一声,抬手,一阵白芒闪过,洛拂笙的身体一软。
华梵刚想扶住她,一不留神就被玄遥尊一个法术抢了过去。
洛拂笙一解开法术猛咳了一阵,这种法术不痛不痒,唯一的缺点就是任人宰割不太愉快。
她一只手扶住玄遥尊,身体被他轻轻托起。
少女的眼眸微微抬起,看了眼玄遥尊,嘴唇紧抿,一言不发。她娇柔无力的手臂却是悄然从他的臂湾上退了下去。
楚令上前一步,问道,“到底是谁把你定住了?”
洛拂笙抿唇摇头,还是觉得不太舒服,“我刚才在洗澡,然后......”
话没说完,只见对面的两个男人一个瞪大了眼睛,一个微微张大了嘴。
而自己头顶的男人则是笑得邪魅。
完了,这么劲爆的剧情是不是她就不应该讲?
干脆洛拂笙眼睛一闭,胡说八道,“我记错了,是我晚上喜欢,喜欢裸睡,所以裹了被子,练习心法时又没想到一次成功,就把自己给定住了。”
华梵......
楚令......
洛拂笙的这套说辞,这三个人里也就华梵信以为真。
楚令和玄遥尊都挑了下眉。
华梵放心地吁了口气,“没事就好,你莫名其妙地大叫,吓了我一跳。”
“房里的烛,自己熄了。”洛拂笙扯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走,我送你回房休息。”华梵过来就要拉她的手。玄遥尊一拦,将洛拂笙带到了自己身后。
雪衣仙尊神情得意,笑容嘲讽而又不屑,他十分不喜欢华梵,甚至比讨厌楚令更加讨厌他。
他一直纠缠着洛拂笙,让自己寝食难安。
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天,他要把他们之间的关系公开,让洛拂笙彻彻底底地成为他的女人。
“不用你送,我.......”
“华梵,我累了,你送我回去吧。”
洛拂笙不想看他的眼睛,她已经在心里做了无数次的斗争。
横竖都会有这一天,
虽然找个挡箭牌不好,但此刻她并不想跟玄遥尊走。
她走向华梵,身后玄遥尊微微眯起了眼睛,“你说什么?”
仿佛心中的一面盾碎成繁星,他无法相信短短一天的时间,洛拂笙居然避他不及。
原本心中的自豪骄傲,快乐喜悦一下子被打入了地狱。他从未感受过如此寒意,是从心底蔓延升起的寒意。
一瞬间结成了冰坨。
洛拂笙也不答他,就这样和华梵转身离开。
玄遥尊的心底却充满的绝望与寒冷。
她是选择了华梵吗?
不,她不能选择华梵。
他绝不允许。
玄遥尊眼中的冰火已经旺盛,恨不得下一秒就将他们烧为灰烬。狠狠的笑容挂在唇边,变成了一把无形的剑。
楚令看着这一幕,心中轻摇。
洛拂笙啊洛拂笙,你招惹谁不好,为什么偏偏招惹了仙门至尊的玄遥。
她要如何脱身呢。
*
华梵口中所说的芝兰草,楚令寻来了。
他用了鬼门的地下图。
洛拂笙是第一次见识地下图。
其实就是一张大陆的地形图纸,那纸很小,也就巴掌大。它会送人到土地之下,然后将大陆浓缩在眼前,所有的事务,一花一草,一砖一瓦都历历在目,非常清晰。
想找任何东西都能直观地看到,然后只要手指一点那个地方,再从土地里出来时就到了那个地方。
用地下图找到芝兰圣草,洛拂笙喝了两次,并不见效果。
楚令也有些失望。
洛拂笙这次失忆与天地之心有关,想恢复恐怕不容易。
华梵觉得他对洛拂笙的心意不能再等了,趁现在三尊都在,他正好可以把婚事办了,等他们走了,再求亲就难了。
他的心意已经确定了。
从前可能还犹豫过,但这次蓝狐的事情让他觉得人生苦短,他不能白白错过这段姻缘。
于是他走去了大殿。
这个时候,三尊和华丰年正在议事。
他进去时,引得几人同时回头。
华梵是个直性子,也不会转弯末角,直接大声嚷嚷道,“我要娶小遥为妻。”
“什么?你要娶小遥?”玄殊都惊讶了。
华梵的妻子可是仙门第二大宗的少宗主夫人,洛拂笙不过是个炼气期的小弟子,怎么配得上少宗主夫人。
玄琰吓得赶紧看了眼玄遥尊的表情。
后者似乎完全愣住了,一双诧异的眼眸正微微蹙着。
不得了不得了,等大师兄回来他如何交待?
总不能告诉他,他的女人被华梵娶走了吧?
玄琰轻咳了一声,笑道,“华梵,你年纪还小,不着急娶妻,而且小遥是我们药膳宫的弟子,她成亲总要问过她的师傅药宿仙才行。”
华梵不以为意道,“那我现在就带着她去问。”
玄琰身体向前一倾,“现在整个滇池都有危险,最好不要走出华氏的大门,还是再等等吧。”
华梵沮丧地嘟了下唇,灵机一动,折中道,“那我们先订婚。”
玄琰......
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好讲话。
华丰年踌躇了片刻,对三位仙尊拱了拱手,“梵儿第一次对一个女孩子这么上心,我这个做父亲的也想替他求这个亲事。”
华梵一愣,却还是轻哼了一声。
华丰年笑了笑,眼窝深陷,“小遥姑娘擅长做药食,在仙门也有一定的名誉,是我们华氏高攀了。”
“哪里哪里,是小遥的福气,”玄殊一向不喜欢洛拂笙,觉得给她找个好归宿,让她离开元隐宗未尝不是一件好事,“那此事就先......”
“她同意了?”玄遥尊问得十分轻浅。
心底的失望和绝望同时弥漫开来,也不乏还有一丝希望,说不定是华梵自作多情。
华梵理直气壮道,“她没说同意,但也没说不同意,我先禀明此事,再告诉她,她一定会高兴的。”
雪衣仙尊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摁茶几,身体如风般站了起来。
他对华梵轻轻哼笑,眼底的嘲讽夹杂着难言的戾气。
他一言不发,独自离开大殿。
玄珠和玄琰其实都看得出来玄遥尊和洛拂笙之间的猫腻,如今都是各怀心思。
玄琰自然不希望洛拂笙嫁给华梵,不但不希望,他还得极力阻止。
而玄殊巴不得让洛拂笙赶紧离开元隐宗,仿佛一切的祸端都是因她而起。
华丰年却是看着玄遥尊的背影暗自出神。
六月夏,天气变换莫测,雨后始终没有放晴,天气闷热,仿佛置身于一个火炉之中。
玄遥尊走出大殿,一路延着花园走上梁桥,他的心里一阵阵的空洞与失落。
他在一处柳树前停了下来,面无表情地紧紧地握住柳条。
目光看向不远处洛拂笙的房间,唇边尽是嘲讽的笑。
他做了这么多,到头来竟都是徒劳。
难道他的身份和地位还比不上一个华梵吗?
紧握的手掌微微虚化。
即使心里再痛苦再疯狂,表面上他也绝不能显露半分。
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软肋,所以他要守住自己最后的底限,面对任何事情他都要冷静。
用冷静把自己包裹起来,哪怕背地里会用一些极端的手段,他都在所不惜。
他深吸了口气,一步步走向洛拂笙的房间。
洛拂笙正准备出门,二人迎头撞个正着。
她有些局促,却还是迎上他的目光。
他的眼底清亮,仿佛雨后清澈的天空,笑容也十分自然,脸廓柔和。
玄遥尊笑得温和,却字字如刀雕,“华梵来向我们求婚,他想娶你为妻。”
洛拂笙一讶,“他求婚?”
大脑一片空白。
她没想到华梵这么冲动,居然在这个时候去求婚。
一时间她居然语无伦次起来,“他,我......”
玄遥尊只是笑,笑得好像一个长辈对晚辈的关爱,仿佛他们之间的事从不曾发生。
他俯身,笑容可掬,“我只是来问问你的意见,不用紧张。”
洛拂笙一时语塞。
她没有想要嫁给华梵,但玄遥尊亲自来问,她又不想让他误会。
挣扎了半晌,洛拂笙的心突然凉了下来。
如果他真的在意,此刻他应该是在质问她,而不是这般温柔地询问她的意见。
或许在玄遥尊的心里巴不得她赶紧嫁给华梵,离开元隐宗。
她只是他所有女人当中最不堪的一个。
想到月宛,想到舒书,洛拂笙自嘲地笑了出来,“或许嫁给华梵是个不错的选择。”
并不是在置气。
她曾想过,若她嫁给华梵,以华梵的性子,一定会带着她游山玩水。
华氏又不缺钱,她不用为了生计而苦恼,还可以享受自由自在的时光。
这是所有人的贪心。
又要想美好的生活,又想要一个如意郎君。
天下哪有两全其美的事。
总要择一善终。
玄遥尊盯着她的眼睛,声音轻柔却字字如锤,“你喜欢华梵?”
喜欢?
什么是喜欢?
洛拂笙喜欢华梵的直率,更喜欢他的洒脱,这样算不算是喜欢。
只是没有那种挖空了心还能跳动的感觉。
玄遥尊加重了语气,执意问道,“喜欢,还是不喜欢。”
洛拂笙抬起眼,仿佛这是一种角力。她若不答,他便会一直问下去。
可她答了,她和华梵的婚事也就水道渠成。
她还没有想好。
见洛拂笙没有回答,玄遥尊笑得更为漂亮,轻描淡写道,“既然如此,我会如你所愿,成全你和华梵。”
洛拂笙讶异地看着他。
他眼底除了五颜六色的光彩,没有一丝怒意,桃目含春,温暖惬意。
玄遥尊转身,雪白的衣袂随着他的动作而疾速掀动,又很快落下。
一切都不着边际,看似无风。
洛拂笙依靠在门框上,心头一阵酸涩翻滚,眼底竟不争气地涌出了热泪。
天上的小鸟疲倦地飞过,落下一片五彩翎羽。
她抬头看着阴霾的天空,突然好想念山洞里的一年四季,好喜欢自己遍山漫野地奔跑。
但,再也回不去了。
那个心境平和,永远无忧无虑的少女,现在剩下的就只有无尽的纠缠与迷芒。
人生快乐的时间能有多少,掐指一算不过寥寥,剩下的都是行尸走肉般的生活,不乏还有痛苦交错。
回忆这个东西只有在痛苦的时候才能想起,快乐的时候谁会去回忆。
所以回忆都是痛苦的。
放开手,翎羽被风吹走。
华梵那么好,她有什么资格让他和自己一起坠入一个无尽的黑暗中,一起痛苦。
他可以有更好的选择,一个真正爱他,真心待他的姑娘、
她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心而毁了他。
洛拂笙擦干了眼角的泪,空气也变得不那么闷热了。
抬头间,她看到一个让她日思夜想的身影。
同样是一身雪衣,他乌发叠鬓,双睫若扇,双眸浅笑。
他慢慢向她走来。
面色白若雪,为这炎热的空气带来了一阵泌凉。
几个蝴蝶不知从哪里飞来,围绕在他的身边,停在他的肩头震动着五彩翅膀。
他脚下轻盈,蝼蚁在他脚下不过盖住了一片树叶。
洛拂笙又擦了擦眼,泪水不争气地奔流而下。
她飞奔过去抱住玄遥,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哭得哽咽,“凌歌,你去了哪里,我都想死你了,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玄遥仰天轻叹口气。
他抬手拍了拍她的后背,声音虚而无力道,“我回来了。”
整整半年的时候,他走时积雪未化,回来时积雪未到。
没有人知道,他为了回来,又一次性用尽了道印的灵力。
在见到洛拂笙的这一刻,玄遥再也撑不住了。
从她的怀里滑落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