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遥尊房间里。
少年仙尊静坐高椅之上,浅笑的唇瓣轻轻吹了吹茶杯中的热气,玉箸般纤长的手指将茶杯送入口中,轻轻啜饮。
他雪衣墨发,身姿优雅。
对面的玄殊喝了两口茶,看了眼旁边正在研究瓷杯的玄琰,微一抿唇,只得自己开口,“大师兄,你到底为何要放了蓝狐?”
玄遥尊哼笑一声,抬起浅淡的眼眸,三分慵懒道,“师弟为何如此问,明明是蓝狐自己跑了,怎么是我放的?”
玄殊哑言地又看向了玄琰。
后者坐正了身体,一脸谄笑道,“啊,对,大师兄是谁,怎么可能让蓝狐跑了,所以我们猜想一定是大师兄故意放她走的。”
玄殊忧心道,“蓝狐是上古的媚妖,再想捉到她恐怕就难了。”
玄琰斜倚在椅背上,一只手肘放在茶几上,微微拧了下眉,“如今滇池也都成了空城,按理说蓝狐没有必要再留在这里。”
玄殊也道,“我始终不明白,为何蓝狐会选择长水华氏下手。”
在仙门中,长水华氏属于大仙门,一般来讲这种仙门并不好下手,如果蓝狐只是想吃修士的心脏来增强修为,那么选择小仙门下手会比较容易。
玄琰斜了眼玄遥尊。
他的动作顿了一下,似乎目光有些凝滞。
其实玄琰也不大想来问这件事,有玄遥尊在的地方,他就可以清闲清闲。即便这个只是引魂,但他也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个引魂的能力。
引魂乃是过去之魂,要知道从前的玄遥比现在鬼精多了。
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对面的男子旋即又轻啜了一口茶,自然不会回答玄殊的问题。
不回答也就算了,居然还下了逐客令,“我要休息了,没什么事你们先回去吧。”
“大师兄......”玄殊还想再问,不过玄遥尊挑眉对她一笑,这笑容里多少有些威慑感。
玄殊轻叹口气,瘦小的肩膀也耷拉下来。
在玄遥尊面前,他永远也挺不起背脊。
玄琰心里一阵想笑。
他正想回去睡个午觉。
不过据他猜测,玄遥尊这么急着赶他们离开,应该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会是什么事呢?
回到房里,玄琰先给自己倒了杯茶,看似不务正业的他此时也连声叹气。
长水华氏?蓝狐?
这两者到底有何联系?
蓝狐为何要选择在长水华氏下手?
他有点头疼。
突然有点佩服起玄遥来,能将任何问题看得透彻。
他喝了杯水,正打算上床去打坐时,指尖莫名动了一下。
音镜?
是玄遥。
玄琰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将近半年的时间了,他终于有消息了。
玄琰本想打开音镜,可是念了几次诀却发现打不开。
音镜中,玄遥有些女气的声音传来,“不用打开音镜了,传音便可。”
玄琰愣了一下,轻轻摇头。
音镜分影像和声音两种,声音传递不需要太多的灵力,但影像是需要耗费大量的灵力。
也就是说,玄遥此刻的灵力还是不够,能传音过来已属不易。
他只好问道,“大师兄,你现在在哪里?这半年的时间,我都快急死了,小遥也在找你。”
“......我没事,找你是有一件要紧的事要你去办。”顿了半晌,玄遥的声音才断断续续的传了过来。
你哪时找我不是因为有要紧的事。
玄琰心里腹诽,嘴上却是关心道,“什么事,不能等你回来再说吗?”
玄遥又是半天没有讲话,过了一会儿,他才道,“我有两件事要你去办,一是小遥有危险,去保护她。二是关注华丰年这个人。”
“华丰年?”玄琰略略惊讶。
长水华氏的事,他怀疑谁都没有怀疑过华丰年。
此人虽然好色,但长水在仙门也有几十万年的历史,他不可能拿华氏的名誉开玩笑。
指尖的光泽消失。
玄琰喂了一会儿,发现玄遥切断了传音。
他抚了下额,“大师兄,你现在到底在哪里?”
传音的另一端。
玄遥一身雪衣已经被鲜血尽染,面色苍白得可怕,没有一丝血迹。身体周围乌黑的雾气涌动,仿佛一个个小蝌蚪般在啃食着他的肌肤。
他闭着眼睛,双睫一动不动。
任凭身上如针扎般的感觉流蹿全身,这种感觉比瞬间的撕裂更加难受,仿若凌迟,这半年里,他只能看着自己的血肉被一点点啃食。
开始时,他也曾疼得紧紧咬着牙,全身血液都好像爆炸一般贲张,随时就会血液喷涌。
玄遥不能反抗,他深知梦境中的妖灵越反抗就会越多。
他灵力受损,无法对抗这些妖灵,只能任由它们啃食自己。
它们并不是真正意义的想要吃掉他,这必竟是梦境,每一天都是全新的开始。
所以每一天天亮后他都要重新面对这种痛苦。
心口的道印已经有了一点光泽,微弱得好像快要燃尽的烛。
玄遥并不想损耗这一点灵力。
但他能感应到引魂的心境,知道他在取悦小遥,也知道他掌握了蓝狐在华氏的阴谋。
玄遥也就知道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唯一让他放心不下的,就是小遥。
他不全然相信引魂,就像他从前也一样不相信自己。
让玄琰去保护小遥,只是多一重保护,有利无害。
日落西山,一天又过去了。
妖灵散去,玄遥睁开了眼。
他低眸看了眼自己身上的伤,早已血肉模糊,鲜血流淌在他的周围。
鲜血中,一缕缕乌发散落其中,那么深浓的黑色竟也被红色淹没。
不过没关系,明天一切都会重来。
他看了眼自己的道印。
应该快了,他就快要离开这里了。
*
洛拂笙累了一天,晚上打算洗个澡。
泡泡热水,她可能还能睡个好觉。
她知道华梵不是在开玩笑。
他虽然爱玩爱闹,但从不开玩笑。
居然有人说要娶她。
想想觉得可笑。
洛拂笙从前的理悲就是嫁个高富帅,一辈子衣食无忧。
她还记得那时候跟玄遥说起自己的理想时,总被他嘲笑。
其实那时连她自己都觉得好笑,天下哪有这么多高富帅让她遇上。
可是现在华梵完全符合她的择偶标准。
不仅长得帅,人也好,对她很好。
可是洛拂笙却一点也提不精神来。
房里的烛烧得很旺,有点耀眼。
洛拂笙刻意吹熄了烛火,黑暗中会感觉更加放松。
她其实就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她不是舒书,无法交付全部的自己,所以会纠结会难过,会怕会逃避,现在泡在这温热的水里,又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
她现在只想放空自己,好好地睡一觉。
泡了一会儿,洛拂笙听到身后一阵风吹了过来。
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去。
门窗紧闭,并无人影。
洛拂笙没有犹豫,赶紧擦干了身体从水里出来。
只是不等她穿上衣服,床上的夏凉被自己竖了起来,一股脑地裹到了洛拂笙的身上。
被子裹得不算严,但是洛拂笙却扯不下来。
惊慌下她转身就要往外跑,可是一拉门还拉不开。
窗外树影幽幽摇曳,好像鬼魅般在游动。
洛拂笙彻底吓住了,她伸腿踹门,一面踹一面大叫,“来人哪,快来人哪。”
一道白芒闪过,她的声音不见了。
洛拂笙被禁言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嗓子,瞬间瞪大了眼睛,干脆把脑袋钻进了被子里,她瑟瑟发抖。
玄琰也是无奈,本以为选个晚上的时间过来,把自己的灵力注入到她的身上,这样就可以随时知道她的举动。
他心思灵敏,再一想,自己冒然前来恐怕解释不清。
思来想去,最后决定灵魂出窍来办这件事。
房里没有点烛,漆黑一片,玄琰以为洛拂笙此时已经睡着了。
没想到进来才发现,她在洗澡。
玄琰赶紧闭上了眼。
他是天生多情,但绝不敢碰玄遥的女人,看一眼他也不敢。
只好用被子把她蒙起来。
眼下玄琰赶紧施法,想着快点注完灵力他赶紧离开。
只是这时,突发情况出现。
大门外华梵赶了过来,一直在咚咚踹门,“小遥,你怎么了?”
大门被他踹得巨烈摇晃,像被打弯的膝盖。
玄琰还在施法。
洛拂笙非常不配合地拼命摇头乱跳,嗷嗷大叫。
玄琰又施了一个定身术。
还想继续施法时,一道黑芒从窗棂打了进来。
玄琰一侧身,大门轰然倒地。
华梵一进来就抱住了僵直的洛拂笙,再一旋首,没在房里发现有人,只好打横将她抱起,转身往外跑。
玄琰不甘心,跟在了华梵身后。
出去没一会儿,楚令从天而降,拦住了华梵的去路。
洛拂笙被裹成了一个粽子,眼睛瞪得比铜铃都大,不能动也不能出声。
楚令抬头见她被华梵抱着,神情有些紧急忐忑。
他一向知道华梵喜欢洛拂笙,而洛拂笙喜欢的人却不是他。
若不是自从蓝狐事件后,他时刻在盯着洛拂笙的动静,也不会听到她那一声极远的叫喊。
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巧取豪夺这种事居然也敢做。
楚令冷笑道,“把她放下来。”
“鬼王......”
楚令不等华梵把话说完,一个瞬移过去便将洛拂笙从他怀里抢了过来。
玄琰见楚令也来了,知道自己得不了手,唉叹一声,掉头就遛之大吉。
只是一转身,他看见一身雪衣仙尊从半空中御剑而来。
几乎是疾风卷尘般落到了他们面前。
玄琰在暗中拍了拍胸口,看了眼前面的三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真不怨他。
都怪大师兄,非让他来保护洛拂笙。
他心中祈祷,今晚不要血流成河就好。
玄遥尊不是听到了洛拂笙的声音才过来的,他的房间跟洛拂笙的房间实在有点远。
他不过是本就想晚上过来与她温存一下,顺便给她下个屏障。
今天玄琰和玄殊的话倒是提醒了他,蓝狐极有可能再来。
他不得不早做防范。
只是没想到一来竟看到这样的一副景象——
洛拂笙被裹在被子里,左右一边一个男人。
他不由得心火蹿升。
脑海中想起楚令说过自己要留下来一段时间,不说明原因,也没有阴谋,只是整天呆在华氏。
他若是为了洛拂笙而这样做,一切似乎就合理了。
天上的乌云以极快的速度遮住了月光,星辰渐渐隐没。
连星月都不想看见这修罗场的一幕。
玄遥尊神情冷厉而又阴翳,似乎是对楚令十分厌恶,
嘴角浅笑的雪衣仙尊,又深深地勾了下唇。
楚令察觉他误会了,连忙道,“不是我......”
吟尘出鞘,直逼楚令的喉心而来。
楚令抱着洛拂笙翻身上树,树影摇曳,仿佛一只摇摇欲坠的小船。
洛拂笙无法讲话,心里又急又气,都不知道先解开她的声音吗?
可楚令眼下只顾着闪躲吟尘,无瑕顾及要替她解开声音。
吟尘又快又准,不刺到楚令誓不罢休。
楚令就抱着她在树上蹿来蹿去,停顿空当,只能发出几个字,“不是我,是......”
吟尘一到他还得继续闪躲。
弄得楚令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完。
华梵在下面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这两个人出手伤到洛拂笙。
他在树下盯着上面左右移动的楚令,只要洛拂笙一掉来他马上就得接住。
可是好像楚令身上有什么东西一直缠住洛拂笙,她就是掉不下来。
华梵只好从地上捡起几块石头往上扔。
楚令只顾着闪躲吟尘,没想到华梵居然帮腔,眼见石头就要砸中洛拂笙,他只好松手。
洛拂笙从树上掉了下来,吓得她赶紧闭上了眼睛。
华梵在下面没接住,直接当了地垫。
他刚想爬起来去看看洛拂笙有没有摔伤,身上就这么一轻。
刚到手的鸭子就这么让玄遥尊给抢走了。
吟尘回到玄遥尊手上,楚令也从树上下来。
四个人,三男一女,洛拂笙还没穿衣服,被一条大被子裹着。
她瞬间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