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闻璟递过来一条帕子,她接过,拭干泪水。
“你当真不记得?”顾闻璟仍旧不死心。
她左思右想,实在不明白何时见过顾闻璟,可也摸不准他的脾性。
他唤她竹蜻蜓娃娃,就说明他曾与赤烈军接触过,既然与赤烈军有关,那就好办了。
“殿下当真忧国忧民,小小年纪就关心天下大事。人在京城,还时时留心肃州的事,像我儿时,一心只想着玩呢。”她边说边观察顾闻璟的眼色,避重就轻道。
顾闻璟面色逐渐凝重问:“你当真对本宫一丝半毫的印象也没有?你说实话,本宫不怪罪你。”
在他异常殷切的目光,她露出有些难为情的真诚,“没有。”
那是一点点也没有,她什么时候见过顾闻璟?
她要是从小见过他,那哪能没有一星半点的印象?
“殿下,晚岑从小在肃州长大,天高皇帝远的。回建京后,也没什么机会时常出入皇宫,无法瞻仰您一面。您还能对晚岑记忆犹新,实在是晚岑的荣幸。”
顾闻璟闻言愈发兴趣盎然地注视她,“你以为本宫是在皇城见过你,早在那之前,本宫在肃州赤烈军军营也见过你。”
“呵呵~”她扯着嗓子干笑,还不如拍这个马屁,都拍到马蹄子上了。
顾闻璟轻笑,“还有什么说辞,都说出来让本宫乐呵乐呵。”
她尴尬地笑笑,“殿下,您何时去过赤烈军的军营?”
顾闻璟的眼神露出特别温暖的光芒,看过来时,让她犹如春光照耀、春风拂面,“那时你或许只有三四岁大,扎着两个羊角辫跑得一颤一颤,你兄长天天带着你在大独山的军营里玩竹蜻蜓、放纸鸢。有一次,本宫还替你爬树捡过蜻蜓状纸鸢,你不记得了?”
她讪讪一笑,“殿下......”
“无妨。”顾闻璟眸光如天空般澄澈,如古井般幽静,踱步至画前,“你可知这副画为谁所赠?”
她静静地将目光也移回到画上,线条细腻柔和,颜色富有层次、搭配和谐,喜欢大胆叠加色彩,特别是画中的那只蜻蜓,她从小到大只看过一人用那种画法。
“是你阿爹。”顾闻璟望着墙上的山水负手而立,思绪飘远,“当年国本之争正盛,母后担心本宫在宫里受人暗算,便向父皇提议将本宫送往肃州你阿爹的军营,一来为本宫的安危,二来也望本宫能学有所成。”
“本宫在你阿爹军营待了一年有余,你阿爹算得上本宫半个师父。”顾闻璟侧眸望来,嘴角噙住温润的笑意,“你儿时喜欢吃一些稀奇古怪的食物,什么辣椒炒肉的饺子、冻猪耳朵、坚果炒橘子,军营里的军士们纷纷担心,这么个小奶娃娃,哪天要是把自己吃死了该如何是好?那赵伙夫一天天把你当瘟神躲着。”
她不禁笑出声,“是啊,可我还不是长这么大了。”
顾闻璟慢慢收起笑容,叹气道,“本宫这才说,你阿爹之死本宫也想弄明白,就当还个人情。”
“可毕竟时隔多年,当年之事知情人早已消失得七七八八。”顾闻璟慢慢走回大案前。
她仍旧望着画上的大独山,舍不得移开视线,“殿下难道就没想过,若非那些天时地利人和并非偶然呢?”
顾闻璟转过身,蹙眉看过来,“你的意思是?”
她恋恋不舍地移开目光,转身隔空与他对视,“晚岑曾探听过,圣上此前给舒贵妃拟过一道圣旨,圣旨上的内容约莫就是直接将宁王定为储君人选。十四年前国本之争时,那道圣旨听说恰好被虫子蛀蚀,加上那时宋云峰等人据理力争站在殿下您这边。此外,皇上夜间做噩梦,寝殿内闹鬼,说是被列祖列宗和上天谴责。这三类缘由共同促成殿下您入主东宫。”
“不说别的,拟宣圣旨向来使用宫内特制的龙纹宣纸,龙纹宣纸又素来有千年寿纸之美誉,耐蛀蚀、易保存。况且,舒贵妃当年那么想让宁王入主东宫,更不可能随便存放此圣旨。怎么会恰好偏偏在那个节骨眼上被虫子咬了?”
顾闻璟若有所思,“你是说,有人做了手脚?”
“是与不是,只能看到那份圣旨才能做定夺。”她走回殿内黄花梨圈椅中就坐,端起一旁的茶盏浅抿一口。
是庐山云雾。
顾闻璟说:“你想去崇宁宫拿那份圣旨?”
她轻轻将茶盏搁置在旁边的黄花梨方桌上,毫不拖泥带水地说,“是。”
“你和舒贵妃素无往来,而且最近七弟地位渐起,宁王那边该是愈发忌惮......”顾闻璟声音渐消,忽地明白过来,“你莫不是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拿来?”
“公主十月上旬不是有个生辰宴?到时宫中大多数的人应该都会聚在景宁宫,舒贵妃应当也不例外。”
顾闻璟眉头一凛,“这太危险,本宫会想其他方法替你拿到那份圣旨。”
她起身弯腰行礼,“殿下,您帮我帮得够多了。这件事您不要再介入,于您来说并无好处。”
顾闻璟忧思之色未消。
“只是,晚岑一直不明白,您为何答应帮我追查此事?即便是为还人情,即便是我阿兄与您做过约定,您也无须做到此。您不是不明白,若当年一些事的隐情被揭晓,您这东宫之位恐怕又会生出波澜。”
顾闻璟眉头舒展开来,坦诚的目光如皓月般皎洁,“你怎么就不会往另一个方向思考,或许本宫......算了,此事不提也罢。本宫这还有朝臣的帖子没批完,你要是无事便可先行离去。”
她点点头,跪下再次磕头行礼,“多谢殿下。晚岑从府上带了些茶叶与熏香送来,还请殿下笑纳。”
“嗯,去吧!”顾闻璟平静地说。
江晚岑走出东宫,缓步往回走,准备出宫心中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端午宫宴那次,她第一次见到顾闻璟。他给人的感觉便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如今再接触才明白阿兄为何选中他。
可她又担心,顾闻璟如此纯善、讲情义,如何能在深宫里立稳脚跟?
她知道自己不该轻信他的话,可看到他莫名看到阿兄的影子。
路过景宁宫时,她本想踏入再次向婧平行礼告辞,可听到院内高昂的女声后退了出来。
大戏虽好看,过犹不及。于是只得与宫门口的小太监嘱托几句后匆匆离开皇宫。
大明门前,她刚要登上马车,一句清脆的女声传来。
“安王妃。”
她停住动作,又就着丁香的掺扶走下马车,“兰珠公主。”
赫兰珠言笑晏晏地行了个叉手礼,“王妃,还是叫我兰珠吧!”
“该有的礼数还是得有。”江晚岑回礼,讲完反倒一愣,接着心里暗暗自嘲。
她一直想摆脱这些繁文缛节,可如今呢?
兰珠目光绕过她往大明门内望了望,又将目光移回来与她对视,“王妃这是从宫里来?”
“嗯,婧平公主找我说说话。公主这是?”
赫兰珠眸底暗流涌动,只一瞬又换上纯良的目光,笑容满面,“哦,近来北邕运来一批特产的珍稀昆兰果,兰珠想送进宫给舒贵妃娘娘、皇后娘娘等宫中贵人都送些。”
江晚岑唇角挂上礼貌的微笑,“如此,我便不打扰了。公主,请。”
赫兰珠示意杜鹃拿过一个包袱递过来,“王妃,这份给您的。”
“多谢。”江晚岑示意丁香接过。
“王妃,告辞,改日必当登门拜访。”
“公主告辞。”
回程的马车上,江晚岑暗想,只要静静等待婧平的生辰便好。
方一踏入府门,没走多久,只见莫无名风尘仆仆而来,像是有什么急事。
“师......莫先生,您可真是大忙人,这些时日去哪儿了?”她微笑问。
“为师去办了些事。”莫无名黝黑的双眸中暗暗透出焦急之色,看着她清澈透亮又带有疲倦的双眸微微出神。
她感觉敏锐,收起唇边笑意,“怎么了?”
“你跟我来,我有事问你。”
莫无名一路将她带至梧桐轩的书斋沁心室,将门掩上后转身矮下身子与她平视,神色从未有过的严肃,“晚岑,师父问你一句话,你与师父说实话。”
她被他这副阵仗吓到,不明所以,“师父,您到底想问什么?”
“如果...如果为师说,为师如今愿意带着你一同出去远游。为师还在一个幽静处寻了一间房子,能让你过上你一直以来心中梦寐以求的生活,你可愿跟我走?”
她一愣,绽开疑惑的神色,“师父,您突然说起这个做什么?”
“你只要告诉为师,愿意还是不愿意?”莫无名忽地语气冷肃,眸中透出无限期冀的光芒,温柔几乎要溢出。他双手握住她的双肩,让她无处可逃。
她浅笑着挣脱,推开他的双手,“师父,徒儿是想过那种生活。可,想并不代表能,如今徒儿没有退路,也不能与您走。而且,阿娘经不住长途跋涉,不行。”
莫无名轻眨瞳眸,神色闪过一瞬的落寞与孤寂,又耐心地劝道,“师父不是让你一直住在那儿,只是住这一段时日,一来你可以养伤,二来没有待在建京这么危险。”
“师父,不是您一直教导徒儿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吗?您如今这是怎么了?”她看着莫无名向来柔和的眉目间透露出一丝烦躁与郁结,更是不明白。
莫非师父遇到什么烦心事?
莫无名将她消瘦的面容与困惑的目光收归眼底,仍旧耐心劝说,“你与师父离开建京,师父想办法带上杜神医与你阿娘如何?”
“不行,那样他会一个人留在这里。”她立刻拒绝。
莫无名眸光颤动,很多话想说却无法说,最后只留下一句,“师父会与安王解释,安王那么关心你,必定不会拒绝。”
哐当一声,书斋的门被大力推开,砸得碰碰作响。
“岑儿就留在这儿,由本王护着,哪儿也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