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今儿怎么想着主动约兰珠出来?”赫兰珠见男子前来,即刻起身,精神瞬时振奋,笑意已到唇边,又立马收回去,矜持地整理身上衣衫。
顾柏舟面无表情地点头示意,“公主,请坐。”
赫兰珠施施然地坐下,眼神在男子身上流连,试探地问,“殿下,王妃可好些了?兰珠还想着抽空去府上再次探望,近来从北邕运来一批上好的雪莲,不如兰珠择日送去府上如何?”
顾柏舟双手交叠,嗓音柔和,不为所动,“公主,本王以为,我们不是什么能交好的关系,既然是交易,也没什么假惺惺地拉家常的必要。”
“你——”杜鹃气不过,正要替她打抱不平。
“杜鹃,出去。”赫兰珠喝道。
杜鹃只得咽下一肚子不满提步离开,赫兰珠面露歉意,“殿下,丫鬟年纪小,还请您别跟她一般见识。”
“那本王与公主一般见识?毕竟常言道,有什么样的狗就有什么样的主人。”他漫不经心地打量腰间玉带钩,发现上面有一小块污渍,忙拿到手中,从袖中拿出一块帕子来,低头细细擦拭。
赫兰珠眉宇间神色一冷,袖中双拳猝然紧握,复又松开,唇边继续挂上温婉的笑意,“殿下莫恼,是兰珠教育无方。殿下此次前来为何事?”
眼前男子只是慵懒地坐在那儿,便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气场,那气场藏有睥睨众生的危险,却给人一种与众不同的致命吸引。
她亲眼看他小心翼翼地擦拭那块视若珍宝的玉带钩,那么认真投入、细致虔诚,就好像那是他一生最重要的物件,需要供奉着,而其他人与事都无足轻重。
赫兰珠压下眸底的不悦与落寞,再次唤道,“殿下?”
顾柏舟将玉带钩握在手中摩挲,缓缓抬头,“江晚岑即将接近太子,本王已将万事安排好。她带入宫的茶叶和熏香,里面掺有慢性毒。”
赫兰珠的目光又落到他方才精心擦拭的玉带钩上,唇边笑意不改,只是心底大惊。
他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上一秒还在脉脉情深地擦拭江晚岑给他的信物,下一秒轻飘飘地说出利用之词。
“如此甚好,殿下此次叫兰珠来,是想兰珠做些什么?”
顾柏舟倏地直勾勾地盯住她,眸中墨色翻腾、目光诡谲,“江晚岑带去的那部分茶叶与熏香里掺的毒只有一半,只有一半起不了作用,且不易为人查出。这种慢性毒还需另一半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倒太子。”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赫兰珠蹙眉,“那另一半怎么办?”
顾柏舟微微沙哑的嗓音里带有蛊惑,“若让江晚岑带去足量的毒药,日后东窗事发,本王也脱不了干系。此事本王已担上风险,公主怎能完全置身事外?”
赫兰珠唇边现出了然的笑,笑意不至眼底,“殿下是想让本公主带另一半入宫?”
“本王如何得知公主利用完本王后,不会立刻将本王出卖?郡主手中捏住本王的把柄,本王也得有来有往。”顾柏舟双手抱臂,微微昂首,语重心长道,“公主,想要有得必将有失,太过贪心不行。”
赫兰珠目光迟疑良久,眉头紧锁地望过去,“本宫如何能将那另一半的毒药带入宫,即便带入宫,又怎么能笃定太子会中套?”
“江晚岑日后会去宫中走动得勤,她好吃坚果类零嘴,你们北邕不是有种珍稀的坚果?”顾柏舟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她,从袖中掏出一个药瓶扔过去,“公主只要将这一半药下到坚果里,一并送入东宫。太子自然会拿出来招待她,到那时不论吃不吃这坚果,太子都逃不掉。”
“可如此,江晚岑不也会一同中招么?”赫兰珠蛾眉频蹙,忽地舒展眉头,思绪豁然开朗,双眼睁大,脸色大骇,“只有她也中毒才能逃脱嫌疑,你也不会卷入其中。你好狠!”
若之前,她只是为眼前男子的容貌所倾倒,为他的气质所震撼。事到如今,她更为他缜密得可怕的心思而产生深深恐惧。
作为女子,她之前艳羡嫉妒江晚岑,现在只对江晚岑感到阵阵怜惜。
可正是他的这股狠劲,更让她想征服他。
她也站起身,昂首对上他波澜不惊的视线,“本宫答应你的主意。”
“如此,告辞。”顾柏舟洒脱地甩开两袖,拂身离去。
赫兰珠手中捏紧瓷瓶,心中惴惴不安,回到城中北邕使团歇脚的南山别馆。
赫道韫前几日已启程动身返回北邕,二哥赫瓦尔那边又勾结沙里部族闹出些动静,明年势必要一举灭掉沙里,不然欧伯部迟早人心惶惶。
想到此,她目光愈发坚定,脚步坚决地走进别馆,谁知顾淮之貌似已在此等候多时。
“宁王殿下。”她向他行北邕传统的叉手礼,左手紧把右手拇指,稍稍躬身。
顾淮之今日着一件藏蓝色镶滚青莲纹长袍,疾步走到她跟前,语气重满是笃定,“你又去见他。”
“殿下如此神通广大,兰珠料想您的人早该告知于您,您何必还来亲自向兰珠求证?”她说着就要绕过顾淮之,手臂却被牢牢握住。
“你不乐意本王派人跟着你?”顾淮之解释道,“本王只是不放心,顾柏舟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不要轻易相信他的话。别的事,本王会想办法。”
赫兰珠转过身来,眸光如兔子般无辜,一扫眼底的不郁,面上浮现出无限欢喜,“殿下,兰珠很开心您关心我。只是,兰珠做此事也是为了殿下,殿下权势盛大,料想那安王看在您的份儿也不敢耍太多心思。您放心,只要此事一了,咱们伺机将安王除去,断可高枕无忧。”
顾淮之无论今生还是前世,皆与顾柏舟接触不多,可本能地对他产生一种忌惮。前世他在出征北邕一役中见识过顾柏舟的将才,毫不夸张地说,顾柏舟有那般大才还能沉心静气地忍耐多年,委实可怕。
前世北邕一役后,他随父皇班师回朝,不久立即病倒,最后也不知到底谁成为下一代帝王。
可猜也不难猜到。
顾闻璟宅心仁厚,太过正派反而不利于坐稳东宫;顾梓辰一直游离于皇权之外,几乎称不上威胁;顾千羽前世也一如今生般早早被驱逐出京,此后死在封地。
最后称帝的人选不言而喻。
顾柏舟此人心思缜密如此,他如今不得不防。
“他跟你说了些什么,你尽数告知本王。”他为她在此事上退一步,可依旧不放心。
赫兰珠将此前在酒楼的事悉数告知,除去袖中那瓶毒药相关的事,她不能轻信顾柏舟,也不能轻信顾淮之。
顾淮之面色凝重,“七弟当真这么做?”
顾柏舟似乎也并未有他想象的那般聪慧,难道前世那场战役有高人在背后指点?
赫兰珠想到那人的可怕,脸色一沉地颔首。
顾淮之的目光紧紧锁住她,当年与北邕一役也全因她之死而起。这一辈子,他决不能让她再次离去。
“他既然让江晚岑去下毒,这段时间你与他少见面,免得卷入其中。”顾淮之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可面前女子的目光异常坦诚,不似在说谎。
赫兰珠不动声色地笑,“殿下,兰珠有些乏了。”
顾淮之听出言外之意,望着女子脸上疲倦之色,细心询问,“成亲前,你一直待在这别馆也不妥,不如本王给你另外安置一个院子?”
赫兰珠摇摇头,“多谢殿下,不必了。南山别馆里北邕人多,兰珠住在此能有人聊天谈心,也不会寂寞。”
她与顾淮之又扯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送对方出门后回到馆中,抬手招来杜鹃,“你悄悄地去乌府,命乌青竹明日带个大夫来一同见我。”
“是,公主。”
赫兰珠注视手中瓷瓶,暗想:若非顾淮之如今盯她盯得紧,也不必绕这么大个弯子请大夫验查此药。
倒是顾淮之,刚才他那副紧张的模样,看起来还真像对她有几分意思。
只能说,顾家人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一个比一个装得像。
也不知江晚岑知道真相后,会不会后悔今日给太子送去茶叶与熏香。
皇城景宁宫。
江晚岑坐在正殿里,品着茶,目睹一场剑拔弩张的大戏。
婧平面色泛红,语气不善,“大皇子,您在本宫殿中待了许久,您难道没别的事?”
“走?”云钦晶蓝的眸中洋溢着笑意,脸色却是一阵受伤,“公主,您果真了解云钦,知道该怎么戳云钦的痛处。本皇子与公主果真天生一对。”
他眼神示意身下的轮椅,嗓音富有磁性,挠得人耳朵痒痒,“公主让云钦如何走?没有公主推,云钦可不走。”
这个登徒子!
婧平双颊愈发漫上热意,瞥一眼一旁的江晚岑,心里更难为情。
今日本来要带江晚岑去找皇兄,结果不仅让她苦等,还让她看了笑话。
江晚岑目不斜视地品茶,自进入景宁宫,婧平与这西狄大皇子吵吵闹闹快一刻钟。她茶水都续了好几次,也不知这两人何时能掰扯完。
不过,这西狄大皇子可真够不要脸的,油嘴滑舌跟个狗皮膏药似的,扯也扯不掉。亏她与顾柏舟在中秋宴上见第一面时,还以为是个挺霸气的人。
婧平懊恼道,“大皇子,您就这么闲?”
云钦笑意盎然,“本皇子不闲。”
“不闲的话,本宫叫人送您出去。来人!”婧平整个人快要烧起来,不敢对上这人的眼。前世,她就是因这双眼对云钦一见钟情,那时云钦的眸中冷到如淬满寒霜,却依旧吸人注目。如今云钦不知吃错什么药,满眸神情地望着她。
妖孽。
“不不不,本皇子忙着娶娘子,可不闲。”云钦满腹深意,绽开惑人笑颜。
婧平语塞,想不到云钦居然变得这么无赖,“你爱娶谁娶谁去,别跟着本宫,滚蛋!安王妃,咱们去找皇兄!”
江晚岑终于看完一场大戏,跟着婧平出宫,吩咐一些宫人抬着茶叶和熏香去寻太子顾闻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