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和离一事,此前我早与他商量过,他会明白。”

    “但愿如此。”莫无名感到不安,凭多年来识人的直觉,他总觉这个安王并不像表面那般温和,可他也不便插手她们夫妻之间的事。

    “你将和离的由头好声好气地与安王说,切莫意气用事。”他叮嘱。

    “师父,您多虑了。”她不以为然。

    夜间,她躺在床内侧辗转难眠。

    又一个转身间,她猝然被拥入一个厚实温暖的怀抱。

    “睡不着也眯会儿,你这些时日以来没怎么休息过,身子骨会受不住。”他将她摁入怀中,以手轻轻摩挲她的软发,时不时帮她按按太阳穴。

    她抬首睨一眼,埋头在男子胸膛前,静静地听男子的心如擂鼓般砰砰直跳。他的怀抱暖到她不想挣脱,可事实容不得她有半点犹豫。

    她退出他的怀抱,周身有丝冷意,拢了拢被褥后就这么侧躺着看向他,“我有话与你说。”

    顾柏舟怀中一空,心里顿生出不悦,面上不显,“什么话?”

    “你还记得之前我们商量好的那件事么?你还答应过我的。”她试探道。

    “什么事?”顾柏舟微微一愣,最初神色迷惑,复又眯起双眸打量她,一脸冷肃,“你难道想要与我和离?”

    她垂头,缩紧下巴,顶着他灼人的目光,微不可察地往床内侧挪,“现在是最好的时机,长宁侯府此次不知能否度过难关,我也是为你好。”

    “为我好?”只听得男子毫无波澜、无忧无喜的声音,“你当真是从未真正相信过我,这种时候也要将我推开。”

    她慌忙看着他的眼睛解释,“我不是不信任你,而是你走到今天已是不易,总不能因我而前功尽弃。”

    他嗤笑一声,语气像是淬了冰,“你如今的处境如此艰难,都不想让我陪在你身边,你到底是真的心悦我还是一直以来单单只是可怜我?”

    她鼻尖酸胀得厉害,孤寂地低下头,“你别这么说。”

    “那我要怎么说?”他今日越发不依不饶,“怎么?推开我就是为了让你师父陪着你?师父一回来你就万事大吉了?

    她拧紧眉心倏地抬头,难以置信地望向他。对面男子眼中浮现出她之前从未见过的嘲讽与冷漠。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我在为你考虑。”她掀开被褥坐起身,声音也扬起。

    “好,好。”顾柏舟也坐起来咬牙切齿道,“你为我考虑,可问过我愿不愿意?”

    她艰难地抬起头,喉头哽咽,“那我问你,你可愿意?”

    他面带怒意,眼睛睁得目眦欲裂,“之前我们商量时,你也曾答应过我,和离的时间由我来定。无论如何,不是现在,现在不行。”

    江卿时若死去,她会熬不过去,他绝不能放任她一个人来承担。

    她眼眶微酸,“再三拖延又有什么意义,我们迟早会走到这一步。我阿爹之死扑朔迷离,与皇室有关;我阿兄这无妄之灾,免不了也与皇室有关。你以为我真能与你一直过下去?”

    “实话与你说,我盘算着在行刑当天劫囚。我断不能亲眼看着阿兄去送死,可万一事情败露,你也会受到波及,甚至一无所有。就这样,你还愿意?”

    顾柏舟逐渐失去以往的风度,怒气快要溢出,双眸赤红似要滴血,“你说这么多,就是认定我不是一个能与你同甘共苦之人!你那位师父离开五年,这才将将回城。本王才是你的夫君,你却什么都依赖他,那为何当初不直接与他成亲?!”

    “你到底在说什么?这与我师父又有什么关系?”她不解地望向他,厉声道,“你现在不冷静,我到时再与你谈。”

    她掀起被褥,正要越过身旁男子下床。

    “你去哪儿?”男子语气里有一阵风雨欲来之势。

    “你我之间,都需要冷静,我先去厢房休息。”她冷冷地说。

    蓦地,一个天旋地转间,她被略微粗鲁地锁进他怀中,坐在他双腿上,背靠着滚烫的胸膛,感受男子近在耳边的压抑呼吸声。

    “对不起。”良久,他亲昵地贴近她的背脊,“是我失言了。”

    “可我还是不能答应你。此前我让你保重身子,有我帮你解决此事,你可记得拒绝我的时候曾说过什么?”他将她抱起来,转了个圈,近距离地面对面看她。

    她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口。

    “你阻止不了我,也勉强不得我。”他将唇轻轻贴上她的,未再近一步。

    他的唇抑制不住地颤抖,那抹苍白的血色里透出脆弱与冷寂。

    她用力攥了攥掌心,压下心底说不出的滋味,带上一丝无奈与苦涩,“你不要掺和此事,万一出现意外,我要你答应我,将所有的责任全推到我一人身上,保住我阿娘。”

    “不会有意外。”他信誓旦旦道。

    她惨然一笑。

    这夜,她彻夜未眠。她没留心,抱着她的男子亦整宿未眠,目光一直盯住她。

    次日,顾柏舟一早便出去帮她打探消息想办法,丁香带回囚车行进路线。

    “你确定是途经马行街、垂柳街、宁通巷、盂兰街,最后才到东牌楼街中心的刑场?”莫无名再次确认。

    丁香肯定地点头。

    “这几条街道中,只有宁通巷最为合适。”江晚岑思忖片刻,“宁通巷一贯进行马具马匹交易,人流并不紧凑,其他大街有老百姓频繁来往,一旦造出动乱,恐伤及无辜。此外,宁通巷多马,容易造成意外,并且巷子旁四通八达,利于救人后迅速脱身。”

    “丁香。”

    “属下在。”

    “你明日派一队人暗中疏散宁通巷的百姓。”她说完又蹙起眉头,“另一队人掩护劫囚。”

    丁香毫不犹豫道,“是,主子。”

    “为师帮你去救人,你只须让人拖住押送囚犯的官兵和锦衣卫便好。”莫无名猛然出声。

    “师父——”她刚要拒绝,立马被打断。

    “此事就这么定了,不必多言。”莫无名幽深的眸中现出郁悒之色,“明日你定不能出手,你需露面跟着囚车,丁香面熟也不便动手,再者锦衣卫那群人难缠,只有为师最合适。”

    “去准备吧。”他吩咐丁香。

    丁香走后,他温和地弯了眉眼,“记得拿柄匕首防身,你在世人眼中并非武学高手。”

    她深深地鞠了一躬,“师父,您的大恩徒儿没齿难忘,以后若有需要徒儿的地方,即使要徒儿搭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她跑到房中衣柜里翻出那把手柄上镶有蓝宝石的匕首,藏到腰间。

    莫无名没有反驳,只是神色淡淡地跟在她身后,“晚岑,你活得太累。为师还记得,你儿时一直寤寐求之的还是一壶酒,一匹马,仗剑走天涯。”

    她摸匕首的动作一顿,复又无所容心地一笑,“师父,我出不去了。”

    “您先歇着,徒儿还要出府一趟。”

    女子瘦弱的身影让莫无名回忆起第一次见到她时的场景,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怏怏不乐地把玩手中的竹蜻蜓。

    稚嫩的脸庞上爬满与年龄不相称的忧愁、倔强、成熟与仇恨,他从她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她变化许多,只是儿时那份倔强一直未改。

    他本不该,也不能收她为徒,可如同中了蛊般不受控制。

    或许,明日事毕,他该找那人拿回梅花令,冤冤相报何时了。

    次日,建京城内酒楼等店铺紧闭门户,男女老少、家家户户走出门来,朝着一处走去。

    那便是位于东牌楼街的刑场。

    一辆辆囚车从锦衣卫官署出发,为首一辆囚车里关押户部尚书齐慨,接着才是她阿兄,后面的囚车里皆是此次妖书案的涉事朝臣。

    司徒礼骑马走在最前头,瞥一眼人群中女子凄惨的神色又收回视线。

    江晚岑一路跟在囚车旁,心口窒闷,有些难以呼吸。

    阿娘在府上由杜仲陪着,没人敢告诉阿娘这件事,等到救出阿兄,她再与阿娘细说。

    顾柏舟在身边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大手牢牢握住她的。

    她的目光一刻不移地锁定江卿时所在的囚车。

    几天不见,江卿时瘦削不少,气色虚弱,两颊明显的内凹,唇边安抚的笑意依然不变,用嘴唇无声地对她说些什么。

    从唇形依稀分辨出,他在说“听话,回家”。

    她的眼眶又一热,生生忍住。

    沿途的百姓越发多起来,每人脸上神色凝重。

    有人说:“江大人菩萨心肠、文采名扬天下,如今得此身首异处的下场,唉!”

    又有人说:“当真荒唐极了,当年那件妖书案并未查清,也是这样草草了结。今时这件妖书案依旧如此,这天下果真没有王法了吗?”

    “慎言,这些哪是我们寻常百姓能改变得了的?小心掉脑袋!我们还是考虑明日猪肉菜品会不会涨价来得实际!”

    囚车途经好几条街道终于将要转入宁通巷,百姓的流言蜚语悉数传入她耳中,或觉嘲讽或觉可惜或觉事不关己。

    她随着跟入宁通巷,巷子变窄,囚车肉眼可见地慢下来。在人群中,她看到易容的师父和丁香。

    时辰快到了。

    众人本来还在窃窃私语,只见巷中忽然不知从何处跑出几匹嘶鸣的骏马,冲散整支囚车队伍,又不知从何处冲出一队作寻常百姓打扮的人直奔囚车而来。

    司徒礼眼神一凛,怒喝,“来人,杀。”

    一时间,人群尖叫声、马匹嘶吼声、刀剑铿锵声滚滚而来。

    “我们去安全的地方躲好。”顾柏舟拉住她的手往外围走去。

    她不放心,想再往阿兄的囚车处看一眼,一不留神人群将她与顾柏舟冲散。

    她被人群推着往阿兄那方走去,亲眼看到师父趁乱砍开囚车上的铁锁,暗示丁香将阿兄带走,尔后开始牵制司徒礼等人。

    江卿时的目光了然地看向她这方,眸中意味复杂。

    她一步步挤到人群边缘,亲眼目送阿兄往巷子那边而去,心下松一口气。

    然则,她还没放心一刻,远方剑柄的寒光闪现。

    丁香忙于应付面前的官兵,将江卿时护在身后,怎料江卿时身后忽然闪现一名寻常之人。

    “阿兄!”她慌乱地抬步往那边跑去,抽出腰间匕首扔过去。

    那人轻巧地躲过,只那么一瞬,剑尖刺入血肉的噗嗤声残酷地斩断她脑中紧绷的思绪,刺入、拔出,眼前只看到血流如注。

    一行猩红飞溅到脸上,几滴炙热的鲜血浸入双眸,眼前一片鲜红,她喉头堵塞,说不出话,喘不过气,颤抖双手摸上脸颊的鲜血。

    热的,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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