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两日后问斩。

    她脑海里只剩下这五个字,一股腥甜的气息从嗓子里涌出。

    “岑儿!”

    她听到慌乱的声音惊呼,抬手拂开来人的手,艰难地抬手抹去嘴角淌落的血渍,悲怆地闭上双眼。

    该来的还是躲不过。

    女子披头散发,只着一身白色中衣,身形异常单薄,又哭又笑,神情漠然,咬得嘴唇都出了血。

    “晚岑。”莫无名蹙眉。

    杜仲小心翼翼地唤道,“丫头。”

    “岑儿,你别这样。”顾柏舟眼尾略略发红。

    她再次挣脱他的怀抱,掠过众人往门口走去,全身气力似乎被抽空,再也生不出任何情绪,开口却是暗哑的气声,“我没事,我去看看阿娘。”

    “阿娘还不知此事。”顾柏舟轻轻牵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身前,“神医说,阿娘身子骨积贫积弱已久,若再次受到刺激怕是会有生命危险。”

    她木然地点点头,“也好,也好。”

    言罢,又要迈步朝外走去。

    “你做什么去?”顾柏舟抓紧她的手,害怕一松开她会立马消失不见。

    她扯下他的手,回头瞥一眼,“我只想一个人静静。”

    他目送那个瘦削孤独的背影远去,敛去眸中深意,抬步正要跟上,却被身后人叫住。

    莫无名走上来,劝道,“殿下,还是让无名去看看。我想晚岑现在,应该不想见到皇室的人。”

    顾柏舟哑然无声,眼睁睁地看着莫无名离开。

    莫无名哪有什么资格去安慰她?可他,又有什么资格去?

    杜仲长叹一句,神色低迷,“你啊,偏偏是......唉!江丫头她,不是会迁怒人的主,只是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罢了。老夫先去看看江夫人,唉!”

    杜仲连连摇头轻叹。

    等到房中空无一人,安静得可怕之时,顾柏舟喃喃地问道,“硕风你说,本王真的做错了?”

    硕风并不回答,只是问,“那主子,这最后一步可还进行?”

    “做,为何不做?”顾柏舟深吸口气,再缓缓吐出胸口浊气,事到如今,没有回头路。

    硕风无言地点头,“那......若是王妃不去劫法场该如何?”

    “不,她一定会去。”顾柏舟猛地张开眼,一脸笃定,“她会趁乱劫法场,你便也趁乱动手,不过切记我叮嘱的,做得真些。”

    硕风踟蹰,“主子,你真决定要如此?王妃若知晓,恐怕不会原谅您。”

    “去。”顾柏舟语气骤沉。

    “属下遵命。”硕风不止一次感觉到主子的冷漠与可怖,这次尤甚。

    主子凡事皆做得滴水不漏,王妃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算计之内。即便此次的确出于某种好意,这种算计对王妃来说,不知是关心还是残酷!

    霎时,屋内徒留顾柏舟一人。

    他缓步走到桌前,徒手握住一个青瓷茶盏,稍一用力,茶盏皆为粉末,刺目的鲜血一滴一滴落到地上。

    全是一场骗局和算计又如何,只要她安然无恙地待在他身边,他们以后的日子还长得很!

    老天不遂他意,他偏要逆天而行,自己图谋。

    屋外,晴空万里,纵有红日当空,依旧清冷。

    丁香听从自家主子的吩咐,驱车来到建京城外竹林,看着前方女子漫无目的地四处走动。

    “主——”还未说完,便被人拦住。看到来人,丁香恭敬地行礼,“老宫主。”

    “嘘。”莫无名将修长的食指放在唇前,“让她一个人静静。”

    江晚岑漫不经心地在竹林中行走,只知一味向前,不敢退后。

    除了她自己,再也没有人能为她兜底。

    阳光穿过竹林间隙,在她身上投下点点光斑,穿林的风声哗啦而过,令她产生些许真实感。

    仰起头,闭上眼,她能感受阳光洒在眼睛上,暖融融的一片白光。

    她还活着,阿兄也还活着。只要人还活着,就一定有办法。

    莫无名见前方女子突然驻足,走上前去,“怎么,可想好了?”

    她重重地点头,“徒儿思来想去,唯有一个办法。”

    “在去法场的路上截人?”莫无名像是明白她心中所想。

    “到了法场反而不易动手,倒是押送的途中会经过闹市,趁乱出手胜算会更大。”她又转向丁香,“丁香,你去探听一番,看囚车会经过哪些街道。”

    “是。”丁香收到吩咐即刻离开。

    “你想怎么做?”莫无名问。

    “制造混乱,趁乱救人。”她又抬步往竹林深处走去。

    莫无名与她并肩同行,毫不犹豫道,“我帮你。”

    “师父,您其实不必掺和此事。”她昂首微笑,“师父您有您的生活,此事牵扯颇多,万一出意外,怕是会搭进一条命。”

    一直以来照料的小姑娘如今褪去天真娇憨,眼底沉淀出稳重和坚毅。

    让人欣慰,也让人心疼。

    莫无名抬手揉揉她的软发,“为师不止为你,也为我自己。”

    “为您自己?”她不明白,却也不多问,相信师父自有他的道理。

    “嗯。”莫无名唇边浮上一丝灿烂的笑意,“你可还记得十岁那年的七夕,在垂柳街的滇河旁许下什么愿望?”

    她不禁尴尬一笑,“师父还记着呢?”

    十岁那年,她尚且不知男女之情为何物,阿兄整日为考学长居房中,只有莫无名一直陪伴她左右。她那时对他的依赖之心很重,不知从何处听来,在七夕那日虔心许下心愿,上天会照拂。

    由是,她在那晚放孔明灯时,将满满的心愿写在小小的黄麻纸上。

    “愿师父此生平安喜乐,永远陪伴、保护岑儿左右,永远给岑儿买好吃的坚果和糯米糕,永远给岑儿过生辰,永远不要忘记带着岑儿一起出城玩,永远——”莫无名语气愈发温润柔缓,笑意盎然。

    “师父,快别说了,那都是徒儿年少不懂事。”她忙制止莫无名的话头,又陷入沉思,“徒儿后来想想,没什么人能永远依靠。”

    所有人终会离她而去,在漫长的岁月中终会只剩她自己禹禹独行。

    “若为师可以让你依靠一辈子呢?”莫无名皱着眉头喃喃低语。

    “嗯?师父您刚才在说什么?”她回过神来问。

    莫无名忽然惊醒,眉眼弯弯,无奈地笑,“没什么,连安王殿下也不能依靠?”

    她藏起眸底的伤感与落寞,音色轻且低沉,“师父觉得,事到如今,我还能与他平稳地度过一生么?”

    “可你喜欢他。”莫无名为女子的伤感而心酸。

    “可师父曾经不也说过,喜欢不一定要在一起。”她故作释然,“这世上多的是有缘无分的有情人。况且,若一国倾颓,我与他的儿女情长又算得了什么?这次妖书上的内容并未说错,只是有人想自欺欺人而已。”

    莫无名突然涌现出一股冲动,“晚岑,若当年为师......”

    “师父,您要问什么?”她扭头昂首,浑圆的杏眼真诚地望着他。

    莫无名自嘲地笑笑,将本来要说的话咽回肚子里,“为师想问,当年为师突然离开你去远游,你可曾怪为师?”

    她摇头否认,“师父,徒儿从未怪您。您有自己的路,也有自己的道,本不该为谁停留。”

    女子那么纯善,那么善解人意,莫无名平白生出一丝愧疚与懊悔。

    他眺望远方,眸中流露出她看不见的苍凉。

    五年前,因她突如其来的表白,他鲜见地乱了阵脚,师徒的禁忌和一些其他的仇怨令他只能落荒而逃。

    他刚才本想问,如果当年他没有离开她,没有因为她的表白而不辞而别,是不是如今情状会截然不同?

    可又想到万事没有如果,因果已然达成,又何必再挑起从前的往事给她徒增烦恼?

    错过是他该得的果。

    江晚岑仰望自小崇敬的男子,总觉得男子哪里有些不一样。

    许是她想多了,师父离京多年,建京改观巨大,估计给他一种沧海桑田之感。

    远处,一男子冷眼看向这边,眸中风云翻涌。

    “主子,刚才丁香那丫头先行离开,估计是去准备后天劫囚的事。您看,属下是不是也要去确认一番?”

    顾柏舟语气冷硬,“跟上去。”

    硕风悄无声息地准备离开,察觉到自家主子心情不佳,又往远处看一眼,心中同情主子一下子,转头离去。

    顾柏舟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女子身上,他从看她一开始的心如死灰变成现在的胸有成竹。

    她与莫无名之间如此熟稔,他们两人间有着他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信任与依赖。

    硕风曾查到,她儿时曾心悦于莫无名,难道五年过去,这份心思还未消散?

    他又觉得很可笑,明明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如今他还要偷偷摸摸地跟踪并揣测对方的心思。

    他居然,连亲口问的勇气都没有。

    江晚岑顿觉身后一凉,回首望去,身后空无一人。

    “怎么了?”莫无名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她古怪地收回视线,“没什么。”

    “你当真要写一份和离书?”莫无名眉宇间尽显担忧和不解。

    “嗯。”她斩钉截铁道,“我不能拖累他。”

    “若安王殿下不同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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