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这位是我阿爹的儿时好友,莫先生。莫先生这些年一直在外云游,近来才回京。” 江晚岑没想到他俩能在此处撞上,想着暂时还不能将莫无名的身份捅穿,也来不及与莫无名串好话术,急忙朝莫无名使眼色。
“莫先生,这是我夫君。”她虽心不在焉,却也能清楚地感受到两个男子之间异常诡异的气氛。
和谐中带有一阵阵暗流涌动。
猝不及防地,顾柏舟在她唇畔狠狠印上一吻,她被吓了一跳,莫名有些难为情,推搡他道,“突然这又是干什么?”
她生不出半点旖旎心思,他哪根筋搭错了?
“没什么,只是想你了。”顾柏舟理所当然道,又礼貌地向来人行礼,“原来是阿爹的故交,既然与阿爹同辈,那......莫叔叔好。”
“安王殿下。”莫无名倒无其他反应,只是轻轻颔首,眸光豁亮地微笑,又转向她温蔼地说,“你阿兄的伤口已上好药。”
“多谢师...先生。”
江晚岑无暇顾及此处,往牢房中走去,看到江卿时眼前又莫名一热,故作平常道,“你在这里吃好睡好喝好,等着出去。”
江卿时身上的衣裳已换过,地上多了些沾血的布条,他也不反驳,只是和顺地看着她,“好,阿兄等着,你也别忘了答应阿兄的事。”
“知道啦,在这里你只顾管好你自己就行。”她又再三叮嘱江卿时一些话,尔后匆匆离开。
马车归程中,她坐在车上细细盘算,得再去千音阁的城中联络点一趟。
目光游移在身侧两男子身上,她用手推推坐在左侧的某人,“莫先生舟车劳顿,你带他去府上歇息,我得再出去一趟。”
“让硕风带莫叔叔去,我陪着你。”他执起她的左手,捏捏她的掌心。
莫无名道,“安王殿下先回府看看老夫人,无名在京中还有些老朋友,或许能帮晚岑打探到一些消息。”
她点点头,反正也只是寻个由头支开顾柏舟,“这样也好,柏舟你先回府看看我阿娘的病情。”
“可——”顾柏舟刚要开口反驳。
“你不用担心我,有莫先生在。”她忙低声道,“你暂时不要过多参与此事,你才封上王,难道又要背着皇上与他对着干?”
她的话言之凿凿,让他无处辩驳。
“就这么决定,你先回府。”她一锤定音。
他看着她欲言又止,她为他考虑,也将他排除在可以依靠的人选之外。
宁愿依靠一个多年在外的男子,也不愿依靠他半分。
说到底,还是不够信任。
“好。”他道。
他看着她与那名男子半路下车,两人间有着旁人难以比拟的默契与熟稔。
她在那男子面前流露出他从未见过的放纵和安心,那男子也习惯性地处处呵护她。
“硕风,去查查这个莫先生。”
她与莫无名在千音阁联络处待了一下午,依旧什么线索也未探到,所有细枝末节一旦深入探查便会进入死胡同。
就好像有人策划多时,势要将此事做得万无一失。
若是如此,这背后黑手该有多可怖!
她没有乘马车回府,而是在夕阳下步行回去,平日里暖融融的夕阳却似将她隔绝在外,不然她怎么会周身发寒。
“师父,怎么会什么也找不着?”自从上次围猎她与阿兄遇刺后,她总觉得陷入一个巨大谜团。
莫无名眸光清澈,“凡事总有疏漏,不要过于着急乱了阵脚。”
“嗯。”她重重点头。
“听丁香说,你最初与安王成亲,只是为了躲开皇上给你乱配鸳鸯谱。”莫无名习惯地揉揉她的软发。
“嗯。”
莫无名眸中笑意盎然,“这样啊,也难怪你不让安王参与这件事,你们之间划分得还挺清楚。”
她摇头否认,“师父,您说得也不全对。我之所以不让他参与此事,一来他的权势还未达到能替我解决此事的地步,既然如此就不该再为我毫无道理地冒险;二来,您不知,他一直以来过得很难,比徒儿我还难。他得来今日这一切不易,我更不能让他冒险。”
“那为何就能让师父陪你冒险?”
她自顾自地说,“师父您不一样,您神通广大、见多识广,寻常人哪能奈何得了您?”
莫无名眉眼间露出无奈,语气肯定地说,“不,晚岑,说来说去到底还是你的私心。你喜欢他。”
她一愣,坦然承认,“是,可我这私心无伤大雅,不是么?”
莫无名眸中亮光暗了暗,“你的私心向来不会伤害到无关之人,儿时如此,现在依旧如此。”
她听到莫无名这番话,想到儿时一些事,释然一笑,“师父,当年的事也是徒儿年少不知事才惹下,如若冒犯师父......”
“也只能师父自己忍着了,毕竟过去这么多年啦!”她俏皮地眨眨眼。
曾经,莫无名在她阿爹逝去后陪伴她七年,日日夜夜间她也曾对他产生过些许懵懂的情愫。一次,仗着酒醉契机竟像话本子所写,向莫无名表明心迹。
天知道她那段表白的话背了多久,如今早已记不得其中内容,只记得自醉酒的次日起莫无名与她逐渐疏远,不久后便将千音阁交予她,出门远游。
她时常想,是不是她当初将师父给吓跑了?后来又觉得自己异想天开,师父哪能与她一般计较?
阿兄此前与她说,师父一直有个心上人,想来师父定是去寻那心上人。
“师父,您出门远游找到要找的人了?”
莫无名神色讳莫如深,里面藏着她难以理解的深意,“她死了。”
江晚岑自知失言,脸色几经变幻,慌忙道,“师父,节哀。”
女子眸中的小心翼翼与担忧怜悯让他堪堪轻笑,他抬手亲昵地揉揉她的软发,“节什么哀?她早已离去多年。”
江晚岑不解,“那您为何还要去......”
为何还要去苦苦找寻?
莫无名神情惘然,似在回忆往事,“为师去找她,也不单单去找她,只是了结别的事,绝了念想罢了。”
“师父,徒儿虽不明白,但您自有您的道理。”她重重地肯定。
莫无名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曾经有人说过,如果放不下便不能再开始,可等到为师明白,才发现世事不等人。”
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师父总是说些很玄妙的道理。
接下来几日,她派出去查探消息的人无一例外一无所获,其中还有一部分差点再次暴露被抓。
整个偌大的建京城,居然真的查不到一丝一毫与信帖相关的线索。
“在想什么?”顾柏舟不知何时出现在身旁,双眸熠熠生辉,如有漫天星河。
她坐在房中黄花梨木圆桌前百思不得其解,“出去探查的人说,这一夜突然出现的信帖是由全城的乞儿散播开来,可那些为首的乞儿又是受一神秘人指引。据说那神秘人行事极其小心,从不现身,只露声音。怎么会毫无破绽?”
“怎么会毫无破绽?一定有哪里是我没能想到的,一定还有我疏忽的地方!”她的嗓音禁不住地颤抖。
“岑儿!”他锁住女子的双肩,发现女子有些语无伦次,轻哄道,“你先别自乱阵脚,你先别急。”
她顾不得其他,只是感到一阵钻心的无力感,思绪居然无法集中,挫败感霎时袭来。
“怎么能不着急?我什么也找不到,什么也办不了,什么也想不出来!”她双手抱住脑袋,狠命捶打,“我怎么能不着急?我阿兄快要没命了!”
她吼完,眼泪一瞬间断了线,“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女子满面泪光,双眼空洞无神,周身散发出难以排遣的绝望与痛苦,平常的娇俏与机灵一扫而空,好像只剩下虚无的躯壳。
他心上一疼,将她搂入怀中试图给予安慰,却发现她埋在他身前抖个不停。
凄惨无助又压抑的哭声顿时传来。
在宫中十几年间,他从未获得过拥抱,哪怕一个也没有。听说,拥抱的含义诸多,或温暖、或安慰、或喜悦,而他却清楚地察觉到自己此时的伪善。
种种情绪涌上心头,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语。
一盏茶时辰过后,他低头看怀中女子,女子哭得眼眶与鼻尖通红,眼尾还有未消的泪痕,眼眶下方一片青黑,显然连续好些时日没合过眼。
他虔诚地将唇畔覆在女子眼皮上碰碰,尝到一丝又咸又涩的味道。
原来这就是泪水的味道。
他心头分外难受这一刻,尽管不想承认,一股莫大的悔恨油然而生。
可他这么做也是为了应付师父,等到时机成熟再与她说明也未尝不可。
其实,他也并未做错什么,不是么?
江晚岑像是陷入一个巨大的梦魇里,一片虚无,唯有遍布的血色。
那片血色快要笼罩她,她猛然惊醒,环顾四周,房中空无一人。
她将丁香叫进来,顾柏舟、莫无名与杜仲一齐进来,一行人像是在门外等了许久。
不祥之感在她心里顿生,“外面风声如何?”
“主子......”丁香难以启齿,面色只有如成定局的哀恸。
“到底怎么了?”她急忙问。
“岑儿,你冷静地听我说。”顾柏舟直直地盯住她,脸色前所未有地严肃。
她见他们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鼻尖微酸,“到底怎么了?说啊!”
“前方传来消息,西蜀孙成叛乱。如今大狱里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由头探视,三层外三层被锦衣卫围得水泄不通,连只苍蝇都放不进去。”莫无名道。
她唇齿发寒,艰难地出声,“然后呢?”
莫无名面露不忍,眼神微闪。
“岑儿,你看着我的眼睛。”顾柏舟将他搂在怀里。
忽然,她意识到什么,奋力挣扎着挣脱,“我要去见我阿兄。”
“你放开我!”她顿觉锥心刺骨,一颗心仿佛被紧紧攥住,下一秒便要被捏碎,眼前一片氤氲,滚烫的泪水簌簌从眼中滴落,越是压制,越是汹涌。
顾柏舟嗓音生涩,“为首之人,两天后问斩;涉事朝臣,尽数流放边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