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她猛然朝门口看去,只见一名年纪约莫三十多岁、身量八尺左右的男子踱步而来,一袭白衣,如世外高人,一头银发只用一条束带慵懒地束住,垂于身后。

    莫无名自五年前将千音阁交予她手,便一直在外远游,神龙见首不见尾。她自五岁起拜师于莫无名,只知他信莫,无名是他自己所取。

    儿时她曾问,师父,谁家取名取这个名字?他只是笑道,藉藉无名是他毕生所求。

    “师父,您终于回来了。”她跑到来人身边,“师父,近来阁里发生些事,如今不能顺畅地传递消息。还有您的梅花令可还在,我——+”

    莫无名抬手止住她的话头,“晚岑,你不必说,为师大概知道个八九不离十。你多久没睡了?”

    她左右踱步,摇摇头,“师父,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丁香,你再暗中派人去各街巷问问,一夜冒出这么多的信帖势必会有端倪,不可能什么都查不到。”

    “我得去牢中看看。”她自顾自地念叨,提步往门口走。

    忽地,一个身影如鬼魅般站在她身旁,“为师与你一起去。”

    “嗯。”

    马车上,街市的喧闹刺得她耳朵生疼,她打起精神问,“师父,徒儿之前命丁香给您送去好些书信,您可收到?”

    莫无名想到什么,只是摇摇头。

    她觉得耳朵里声音杂乱,心里也烦闷,以手揉揉太阳穴,“徒儿冒昧问一句,您的梅花令可还在?”

    莫无名亦摇头,“为师的梅花令遗失在去海外的云游路上。”

    她早已预料到这种结果,并无诧异,只是苦笑,“师父,前些时日有人冒充千音阁中人在江湖上发布刺杀陆祁的悬赏令,还暗中刺杀司徒家的人和礼部宋家的人,皇上已下令围剿千音阁,这也是此前阁中不敢轻举妄动,消息不通的缘由。与朝廷作对,终究对阁中众人不妥。这次若不是......”

    她的眼底漫上一丝愧疚,难以再说下去。

    莫无名定定看向她,接住她的话,“阁中人当年皆自愿入阁,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你作为阁主深陷要事,阁中人自然有在所不辞的职责。”

    “师父,您说过,若想家国永安,唯有把人当人。”她微微出神,喃喃自语,“徒儿曾去过一些地方,发现饿殍遍野,妇孺置于水深火热。徒儿势单力薄,无法妄图改变,只是累,太累了!”

    不知何时,满面水光,一双手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湿意,指腹带有薄茧,摩挲出温暖。

    “怎么还是像儿时一般爱哭?”莫无名轻叹一声,棱角分明的脸上现出一丝忧愁与宠溺。

    她低下头,避开他的手,拾起袖子快速揾去泪水,“没有,徒儿只是眼睛有些疼。”

    莫无名靠近她坐下,将她的头慢慢移到他的肩上,“累了就睡一会儿,像你儿时一样,师父会一直在。”

    她看着莫无名硬朗的侧影,直鼻高挺,眉骨较高,眼窝深邃,一如儿时的模样。

    那时阿爹刚刚离去,长宁侯府一度处于风雨飘摇之际,她活得胆战心惊、异常敏感,直到遇到师父才重新生出安心的意味。

    他教她武术,教她武德,教她经世之道。

    亦师亦友,亦兄亦父。

    思索间,困意如洪水猛兽般侵袭而来。

    等她再次醒来,发现马车早已停下,莫无名佁然不动地闭目养神。

    她的头慢慢离开他的肩头,轻手轻脚地起身。

    “醒了?”

    回头看去,莫无名已醒来,目光灼灼。

    她点点头,“嗯,徒儿见师父您未醒,料定师父路途奔波劳累,不忍打扰。徒儿一人进去即可。”

    “我看你这阵子定没睡过几日安稳觉,这才停下马车多时。”莫无名唇边噙着一丝和煦的笑意,“为师既然是跟着你而来,哪有置身事外的道理?”

    “多谢师父。”她恭敬地行礼。

    莫无名刚抬起的右手,指尖微颤后蜷缩、放下,掠过她径直先下马车,“走吧。”

    她直起身子在车内拿起一个包袱,然后掀开车帘,发现莫无名在车下等。

    莫无名伸出双手到虚空中,做出环抱的姿势,“下来。”

    她轻巧地跳下车,微笑,“师父,您是不是老糊涂了?我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小姑娘,我已经长大了!”

    莫无名掩去眸中暗色,收回双手,笑着用右手弹弹她的额头,“是啊,为师忘了,原来已这么久,你早是一位十七岁的小姑娘了。”

    不需要他像儿时那样抱她下车。

    她转身往锦衣卫官署走去,再次来到大狱,还是没能生出一丝半毫的亲切感。

    她来大狱多次,总觉得这偌大的锦衣卫牢房如一只凶兽,瞬间能吞噬希望、绝望、痛苦与麻木。

    上层一间牢房内,她提着油灯再次见到江卿时,没有风清月霁,只有灰头土脸。

    江卿时显然吃了些苦头,坐在草垛上,身上锦袍褴褛,还沁出些暗色的血污。

    “阿兄,还没死透吧?不然我会天天去往你坟头种你最讨厌的杂草。”她忍住眼里的热意,扯出一丝笑颜。

    江卿时透亮的眸光传来,仍旧坐在草垛上一动不动,暗哑的声音冷静中掺杂温和,“怎么这么记仇,这么久了还记着。”

    她将手臂上的包袱和油灯放在牢房中的方形木桌上,急忙蹲到他身前,慢悠悠地扶起他,“先换身衣裳,吃口东西。”

    “阿娘还好么?”他以手撑地借助她的力气起身,没走几步看到牢房门口的修长身影,一愣后恢复正常,向来人点头示意,“您回来了。”

    她离得越近越能闻到江卿时身上浓厚的血腥味,鼻头酸得疼,“司徒礼说过,会让你免受皮肉之苦的。”

    反倒是江卿时看得开,“多的是看我落魄的人,司徒礼哪有这神通,怪不得别人。”

    “阿娘那里让我怎么交代?”她低下头抹泪。

    “不要让阿娘来狱中,她身子不好,看不得这些。”江卿时打开食盒,开始慢条斯理地吃起来,“莫先生什么时候回来的?”

    莫无名:“今日。”

    江卿时笑道,“您刚回来就随这丫头来看卿时,给了卿时很大的面子,劳烦。”

    “江公子放心,无名这段时间会替你保护好晚岑和整个侯府。”莫无名声音波澜不惊。

    “如此,多谢莫先生,若卿时还能出去必当重谢。”江卿时将碗筷搁到桌上,猝然起身弯腰,双手交叠持平举于额前行礼。

    莫无名回礼,“江公子客气。”

    江晚岑走到江卿时面前,吸吸鼻子,“什么若还能出去,你铁定是能贻害万年的,别说些晦气话,我说过会想办法的。”

    “我知道。”江卿时沉静地看着她,“可你要答应阿兄,不能铤而走险。”

    她眸光闪烁,“当然。阿兄,那书帖我看了,基本上各方势力都有涉及,不论是拥护太子顾闻璟的还是拥护宁王顾淮之的。”

    “可信帖上为首三人除去你之外,户部尚书是顾千羽外祖父,西蜀巡抚孙成是宁王那边的人。下面涉事官员又大都属于太子那边,这可怎么解释?”

    江卿时眸色深沉,“这一封信帖当真好手段,宁王的人会以信上未涉及太子方主谋,攻击此书为太子拟写,意在陷害宁王。而太子方又会以此信中涉事官员过多,攻击宁王声东击西,是想扳倒自己。而长宁侯府本就是皇上心中忌惮的一根刺,夹在其间,最容易——”

    “最容易成为替罪羊。”她心中一惊,“阿兄你是想说这个,是不是?这就意味着势必要有人牺牲......”

    “不要自己吓自己,你先出去,我与莫先生还有些话要说。”江卿时闭上眼轻声催促。

    她没有忤逆,老老实实走出牢房,牢房通道昏暗逼仄,给人带来一种窒息感。

    阿兄让她不要铤而走险,可如果一直找不到任何线索,晋武帝势必下令处置此信帖上涉及到的所有官员。

    为首的这三位,必死无疑。顾千羽一族的势力早已兵败如山倒,如今已到斩草除根的地步。宁王那边,折损一个孙成不足为患,可长宁侯府......

    她总要抢在晋武帝下令之前救阿兄性命,到那时,无论截狱还是截法场,都要拼手一搏。

    “岑儿,你也在这。”

    她倏地看向走道另一端,一人疾步走到她跟前,将身上的长袍脱下盖在她身上裹紧。

    “天凉,来这怎么不多穿些?”顾柏舟嗓音轻柔。

    “不打紧,你在宫中打探到什么消息么?”

    顾柏舟摇头,“还没有,我从宫中赶到府上,听仆从说你来此,便又匆忙赶来,也来看看阿兄。”

    她作势要脱下身上的袍子,“这衣袍你穿着,你着不得凉。”

    他笑得干净,双臂拢紧她,“我抱着你,也就不冷了。走,咱们去看看阿兄。”

    刚走到牢房门口,看到其间一身白袍、有仙风道骨之姿的男子,顾柏舟唇角的笑意冷下来,将她搂得更紧,“这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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