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柏舟凤眼微眯,“再怎么保也只能留他一条命罢了,人并非身死魂消才最痛苦。有时,活着也是一种折磨。”
江晚岑难得从他脸上看到一丝嗜血的快感,心头不禁发毛,而后又想到他年少为顾千羽欺侮的日子,任是谁经历过那段时光都不可能心平气和地对待自己的仇人吧?
“即便是赶出京,流往封地,他依旧也有称王称霸的可能。”她担心道,“他的亲兵不能同去,得朝廷派兵前往。况且他母妃宋妃为户部尚书嫡女,断不会对此事坐视不管。”
“顾千羽如今已下狱,掀不起什么浪花。宋妃此人久居后宫,为人张扬,惹上不少乱子,多的会是人去落井下石。”顾柏舟宽慰道,“岑儿,你好生歇着,其他的事我会处理。”
她点点头,望着男子远去的背影,坚毅挺拔。
今后他留给她的背影恐怕越来越多,不过有力自保总该庆幸。
前往皇宫的江家马车上。
“主子,顾千羽的事一切皆准备好。”
顾柏舟闭目养神,“嗯。”
硕风思忖片刻,道:“主子,老宫主传口信来,问您何时开始推进计划。”
“师父想问的该是我何时开始着手灭了江家,你去回师父,皇后生辰宴过后便开始。”顾柏舟倏地睁开眼,眼神狠厉,只是狠厉中难得有一丝温情与犹豫。
“主子,容属下冒昧一句,您如果按照原计划推行,怕是会伤了郡主的心。”硕风拣着话说,“既然杜神医那儿能制出您身上血蛊的解药,您或许可以等等。”
“等不得。”顾柏舟斩钉截铁道,“师父并不好糊弄,事态一旦发酵便不在我掌控之中。”
他讨厌万事脱离掌控的感觉,更何况他并不打算听从杜仲所说的离开她,更不会听从她所说的与她和离。
硕风心生惶恐,牛高马大的汉子第一次有些结巴,“那...那主子,您要是按照计划那么做,这......郡主要是发现了该怎么办?”
丁香该怎么办?他硕风要娶不到媳妇儿了!
顾柏舟神情冷然,“她不会知道,我自有安排。”
“可......要是老宫主发现您有所隐瞒,这该怎么办?”硕风显然对这种两头瞒的情况表示反对与不解。
顾柏舟冷笑,“师父未必没对我有所隐瞒。他允诺教我武功,助我夺权的前提为灭掉江家和顾家皇族所有的血脉。即便不深入调查,这普天之下最恨江顾两家的莫过于南羌族人,毕竟我那好父皇当年可是和长宁侯一同出征灭掉南羌整族。”
他拨动腰间挂着的玉带钩,摩挲上方“长毋相忘”的字眼,语气里带着不可一世的蔑视,“我骨子里终归流淌着顾家卑劣的鲜血,师父与顾家为死敌,谁知道他哪天事成之后不会杀了我?所有人皆不能倚靠,我需一人独掌天下生杀大权方可作罢。”
硕风被眼前男子眼中奇异的光亮和身上睥睨众生的气场所震慑,久久不敢多言。
良久,只一句,“主子,是属下逾钜。”
“主子,还有一事。有消息称,司徒礼那方已掌握落英院离洛与千音阁来往的实证,不日将前往抓捕。您看?”
顾柏舟忽地瞳眸一缩,攥紧掌心的玉带钩,不以为意道,“抓了也好,免得她的心老往外跑。”
他可以接受她与千音阁有关,却不能接受她与那么男子有过多来往。
硕风将马车停到皇城正门大明门前,一行太监连忙上前,其中一个为首的大太监卑躬屈膝道,“七皇子,您来了,圣上在乾宁宫等您许久。”
大太监迟迟等不到眼前人的回应,屏息凝神地保持弯腰的姿势,只能看见一双黑色长靴静止在原地,心中顿生寒意。
七皇子今时不同往日,若计较起以前他们这些宫人对他的苛责和辱骂该如何是好。
“嗯,带路吧,多谢公公。”顾柏舟声音平和慈善,令为首的大太监心中舒口气。
“欸,是,是。七皇子跟着奴才来。”
途经元清宫时,大太监注意到男子目光有一瞬间从元清殿掠过,着急忙慌解释道,“皇后娘娘生辰将近,宫里热闹起来了。七皇子如今也恰逢喜事,正可谓双喜临门,正所谓为我朝福分。”
“嗯。”顾柏舟神色不明地冷哼一句,大太监摸不透他的秉性,连忙将准备好的一车轱辘恭维话全部咽回肚子。
顾柏舟抵达乾宁宫时,顾闻璟、顾淮之与顾梓辰三人早已到场,依次在下首处落座。
顾闻璟与顾淮之落座左边,顾梓辰一人落座右边,身边还有个空位。
晋武帝坐在上首软榻上轻揉眉心,一副为难不耐的模样。
顾闻璟面红耳赤还有些微喘,显然刚才情绪激动。顾淮之平平淡淡,面无表情,一副看戏的姿态。顾梓辰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时不时看向窗外走神。
“儿臣向父皇请安。”他敛去眸光,跪到地上,俯首道。
“起,赐座。”
顾柏舟随着太监引导,坐到顾梓辰身旁。
晋武帝着一身灰布道袍,身姿板正,目光镬铄,语气浑厚有力,“今日召集你们四人前来,一则朕这些年的确对你们疏于关心,二则听听你们的见解,老三谋逆犯上该是如何个处置法?朕思量,你们悉皆已到封王之时,不如查抄老三家产,给他一个王爷,让他离京去吧!”
“父皇此事不妥。”顾闻璟蹭地起身,语气激动。
“太子,朕的话怎地不妥?”晋武帝目光严厉地望向顾闻璟。
顾闻璟言辞犀利,一语中的,愤慨道,“老三蚕食税银,此乃不忠;草菅人命,此乃不仁;自私自利,此乃不义;以下犯上,此乃不孝。父皇,只将老三封王驱离建京,未免太轻了些!”
此话一出,乾宁殿中鸦雀无声,连在场之人挪动身子时衣角摩挲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忽地,哐当一声,高台上扔来一个青瓷茶杯,重重地摔到殿中,四分五裂的声音在殿内经久不绝,似乎还有回声。
殿内大太监纷纷跪到地上,人人自危。
“混账!太子,你读的圣贤书读到哪里去了,老三是你的同胞兄弟,你还真想让他死不成?”
顾闻璟无所畏惧道,“父皇,儿臣只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老三这事若不能得到妥当的处理,恐怕天下百姓会人心背离。儿臣实乃为父皇着想,对老三的处罚于情于理都该严厉些。”
晋武帝沉默半晌,挥挥手道,“太子,退下。宁王你来说说。”
“儿臣无话可说,父皇深谋远虑,总比儿臣想得长远些。”顾淮之道。
晋武帝笑笑,“你倒是一碗水端得平。老二呢?”
顾梓辰起身再次躬身行礼,语气和善,“儿臣历来潜心向佛,对这种事情鲜少参与,目光免不得要短浅,做不出决定也给不出见解。”
“嗯。”晋武帝点点头,似在意料之中,又转向顾柏舟道,“老七,你呢?”
顾柏舟起身行礼,娓娓道来,“儿臣觉得父皇之举妥又不妥。正如太子皇兄方才所言,三哥做事委实过分了些,如若不得到严惩,怕是会给天下人看笑话,甚至激起民愤。可三哥毕竟是父皇的儿子,我们的兄弟,手足情深,他此次以下犯上说不准受到他人挑唆,我们断不能不给他留一条后路。依儿臣之见,可按照父皇心意查抄家产产,将三哥封王后驱逐出京,不许他带亲兵,命官府军队陪同前往。”
“这样,一来杜绝三哥的其他心思,二来也让天下人看到父皇您是个能为国泰民安而大义灭亲之人。”
晋武帝沉吟半晌,用一种新奇乃至欣赏的目光看向自己从未重视过的这个儿子。
“老七近来在武学馆学到不少,有了些许长进。”
顾柏舟藏起唇边的讥笑,垂首行礼道,“这多亏武学馆各位夫子的悉心照料,还有各位同窗的关照,更有二哥对儿臣的包容和引导。当然,也少不了太子皇兄儿时的悉心教导。”
晋武帝语气转为轻松,“就按老七说的办,你们其他三人可有异议?”
顾闻璟等人并未反驳。
晋武帝恢复慈祥和蔼,“朕今日请你们前来,还有别的要事相商。老四已经封王,老二和老七也该有个封号。今日下诏昭告天下,老七赐封为安王,寓意家国永安,赐宅邸于谨华胡同。朕记得,你与锦舒成亲时,那宅邸便在建造,如今双喜临门,亦是极佳,择日即可开府。”
“多谢父皇抬爱。”顾柏舟俯首跪谢。
“老二赐封为定王,寓意永定天下,赐宅邸于东四胡同。老二,你母妃时常记挂你,记得多去看望。”
“谨记父皇教诲,儿臣遵旨。”顾梓辰亦行礼。
突然,外间太监传报,殿前大太监忙出门相迎,回来时脸色慌张,对晋武帝耳语一阵。
晋武帝脸色变得铁青,怒喝,“荒唐!太子等人先行退去。”
“在哪?随朕去看看。”晋武帝又对殿前大太监道。
晋武帝健步如飞地先行离开,徒留殿中四人相看,太子顾闻璟招呼一位太监问清事宜。
殿外小太监忙弯腰进来,“各位殿下,后宫传来消息,说是从宋妃娘娘的屋内搜出巫毒娃娃,上面诅咒的是当年皇后娘娘的双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