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除夕夜短暂的放肆，寒假的后半程，秦绒一头扎进题海，没日没夜地刷题复习。
她找来全市各区近五年的一二模试卷，如考试一般给自己掐表限时，做完再根据答案核对订正。
自从别墅回来以后，时行云给她发消息的频率比之前高了不少。
一开始是询问她的复习情况，是否遇到了难解的问题，后来逐渐与她分享日常所见。他不常与她来来回回地聊天，多半只是一张图片配上一句话的留言。
每当秦绒刷题刷累了的时候，便会打开时行云的聊天框，看看坪大校园里被投喂到发福的流浪猫，被修剪了枝杈的歪脖子树，荀辰逸店里新推出的饮品，或是他写不完的论文和看不完的文献。
他的消息对于放松精神具有奇效，回复过一两句话后，她便带着满满的元气继续与选择题斗智斗勇。
二月底，坪大师生陆续返校。
时行云意外接到教学处徐老师的电话，约他见面会谈。
刚走到办公室外，便听见屋里传来阵阵谈话声。他敲了敲门，谈话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圆滑的声线：“进来吧。”
徐老师在办公桌后，面前摆着一份报名表。秦恭文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朝他点了点头。
“秦教授，徐老师。”他一一问候。
“坐吧——记得把门带上。”徐老师笑笑。
时行云坐到秦恭文对面的位置上，没有作声。
徐老师放松靠在椅背上，“时同学作为金融系的学生，应该听说过英国圣鲁纳大学吧？”
“……听过，金融专业排名世界第一的顶尖学府。”时行云答。
徐老师眯着眼“嗯”了声，“这几年咱们坪大的学生争气，在国际上发表了几篇举足轻重的论文。圣鲁纳大学认可我们的学术水准，希望和坪大合作交换生项目。”
“第一批是试验组，时间不长，从今年三月到六月。一共只有两个名额，秦教授这边分到一个，向学校推荐了你。不知道你意愿如何？”
时行云沉吟片刻，“谢谢学校和秦教授给我这个机会，不过，能否给我时间考虑考虑？”
秦恭文不赞同地皱眉：“行云，圣鲁纳大学是多少金融学子的梦想之所，而且向来没跟任何高校有过任何形式的合作，这次交换生的机会实属难得。你不是犹豫不决的人，是不是有什么顾虑？”
“毕竟要出国，得和家里长辈知会一声。”时行云转向徐老师，“最晚什么时候给您答复？”
“眼巴巴盯着这个名额的人很多，而且现在时间也比较紧张……”他话锋一转，“不过凭秦教授和咱的交情，你明晚十二点前告诉我决定就行。”
时行云颔首答好。
徐老师和秦恭文还有其他事要聊，时行云先行离开。
晚冬的空气依旧寒冷，在户外呼一口气便凝成浓浓的白雾。
他的心绪似乎也被这泛潮的白雾笼罩，一眼看不透底。
秦恭文说得没错，他做决定向来果断，况且父母已有多年不干涉他的生活，他完全可以当场把报名表签了。
但他还是想先打个电话。
附中已经开学，掐算着晚自习下课的时间，他默背着打下那串不算好记的号码。
对于接到时行云电话这件事，秦绒颇感意外。
她关好自己房间的屋门，轻轻地说：“时学长。”
“嗯。”
时行云单手举着手机，另一只手拄在宿舍阳台的窗沿上，望着屋外的夜色。
“坪大有个去英国的交换项目，从三月到六月。”他未作铺垫，直接开门见山，想看看她最真实的反应。
秦绒愣了一下，试探地问：“时学长要参加吗？”
“还在考虑。”他说。
如果他参加的话，两人这段时间就没法再见面了，线上聊天也可能因时差和精力的原因受到影响。
但……
“能去国外交流，应该是很好的机会吧。”她停顿了下，语气里多了一分释然，“而且我也会在这段时间全力备考，和时学长一起努力。等到六月，我们一起收获各自的胜利果实。”
他以为她会失望，完全没想过会得到这样的答案。
不过，这才是秦绒。
唇角勾起，他低低地笑了声，“好。”
“我们一起努力。”
出国的事情就这样定下，相关事宜立即提上日程。三月初，时行云与同校另一位交换生启程前往英国。
-
百日誓师仪式过后，高三所有班级的黑板报统一更换，变为每位同学对自己的寄语及目标院校。
陶穗想了很久也想不出写什么寄语，凑过来看秦绒的。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目标：坪南大学。】
下面是她的签名，一个“秦”字写得像一棵小松树，尚且带着几分青涩，却已隐隐可见峻拔之势。
为了让秦绒能够专注学习，不必花太多心思在家务上，秦恭文破天荒地请了一位阿姨，负责两人周末的餐食。
秦绒也很争气，高三第一次模拟考试发挥稳定，维持在年级前三之列。
班主任包老师欣慰地拍拍她的肩膀：“就保持这个成绩下去，你一定能够考上坪大！”
先前去医院开的中药到了换药方的时候。想起时行云说过的话，秦绒这次特意在微信上报备过。
取号、看诊、缴费一切顺利，她挎着小包，坐在药房的长凳上等待叫号。
万万没想到，居然再次遇见了熟人。
韩知洲进入药房后便开始四下张望，似乎在找什么人。看见秦绒，他惊讶地挑了下眉，又很快恢复如常：“秦绒，又碰到你了。”
逐渐临近的高考带来沉重的压力，也使人在高压之下得到快速成长。这一点，在他身上体现得十分明显。
和高三刚开学时相比，男生少了一分腼腆，多了一分成熟稳重。
对方打了招呼，不回答太不礼貌。秦绒把小包往自己怀里拢了拢，“你也是来看病的吗？”
“不是，我妈是药房的护士，我来接她下班。”他看了看她周围，“时老师今天没跟你一起吗？”
“……没有。”秦绒不太自在地看了眼手中的号码纸。
韩知洲注意到她的动作，无奈地笑了笑：“就这么不愿意见到我？”
秦绒抿了抿嘴。
该怎么向他说明，如果被时行云知道他们私下里碰面，会给爷爷打报告说她早恋呢。
还有不到一百天就要高考了，秦绒没有心思处理学习以外的事，想了想，干脆和他把话挑明。
“韩知洲，你是不是喜欢我？”她问。
男生盯着她看了半晌，缓缓点了下头：“是。”
秦绒叹了口气，刚要开口，却被对方打断。
“先别着急拒绝，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韩知洲急切地上前一步。
在今天以前，他从没有明确表达过自己的想法，秦绒也想听听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她静静地看着他，等候下文。
“我已经记不清，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了。”男生在她旁边隔了一个空位坐下，视线盯着地面。
“在我的印象里，你是一个积极又乐观的女生，和大家相处得都很好。老师要求我组织集体活动的时候，即使大家都怨声载道，你也总会支持我，帮忙说服那些不愿意参加的同学。”
“而且，每次看到你笑的时候，我都感觉自己也充满了动力，让我忍不住想离你更近一点。”
“但我发现，我的靠近给你带来了困扰，而现在的我，并没有能力和办法解决。之所以一直没有向你表露心意，一方面是怕你拒绝，另一方面就算你同意和我在一起，我也没法确保同学间的流言蜚语不伤到你，老师和家长不找你的麻烦。”
他的双手搭在膝盖上，微微攥紧了拳。
“我本来打算高考之后再向你说这些话的。”
秦绒安静地听完，浅浅地笑了下。
“你说我可以带给你动力，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了达到这样的效果，我需要付出什么？为了说一句恰到好处的句子，我要考虑多少人的想法？”
韩知洲的脸色微变。
为了不那么咄咄逼人，她将目光移向别处，盯着地上的砖缝，“我并不是在为自己觉得委屈，如何做、如何说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我的意思是，你只是被我吸引，并不是真的喜欢我。喜欢一个人，往往会不自觉地将自己带入对方的位置，见他所见，感他所感，喜他所喜，想他所想。”
“在你认为会给我带来麻烦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要和我一起面对这些麻烦？”
她重新抬起目光，与他对视，“你帮过我的事，我很感谢，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请你随时开口。但对不起，我没法接受你的‘喜欢’。”
他张了张嘴，半晌，才勉强挤出一句：“我知道了。”
气氛有些凝固，韩知洲待不下去，终于站起身。
临走前，他忍不住问了最后一个问题：“秦绒，你是不是喜欢时老师？”
她下意识想要反驳，话却卡在喉咙里，说不出，也放不下。
广播里正好叫到她的名字，秦绒定了定神，“抱歉，我要去拿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