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了春，东山拆迁通知也正式下来，原本安静的东山被人流挤满，大家来来往往，收拾家里的东西。仔细的人家大包小裹全部带走，生活条件宽裕的人家则扔了大半，准备去城里全换成新的。
林家小院里，关梅在屋里四处琢磨盘点。
“锅碗瓢盆，板凳圆桌，我的嫁妆箱子……床单被罩不要了，去城里再买吧。哦对，还有这个柜子，也要再打一个……”她边说边往本子上记着。
“妈——我们回来了。”院外传来林之夏的声音
踢开院门，林之夏艰难移动步伐，她双手各拿着一大包东西，背上还背着一个小麻袋。一大堆儿东西快要把她淹没，腿都迈不开。
关梅连忙出来帮忙卸掉女儿手里的东西，顺便拍了拍她棉袄上的灰。
“妈，我想洗洗手。”林之夏伸出自己因为搬东西变得脏兮兮的两只小手说道。
关梅拍干净她身上的灰：“行，快去吧，妈给你把热水倒好了。”
“好。”林之夏进屋，把手放进墙边的红花搪瓷盆里，虽然立春了但天气还是冷得要命，满盆热水瞬间温暖她因为冰冷变得僵硬的手。
洗干净手，林之夏准备去暖墙边找一块毛巾擦擦，眼神无意中瞟到自己床上的袋子。
“这是什么啊？”
她好奇地拎起纸袋，袋子上写着一行外文，看上去像是一个品牌名字。
关梅和林向北收拾好外面的东西，正好走进来，她看见女儿手里的东西说道：“这个是你于阿姨让人送过来的。”
“于香阿姨？”林之夏稍微反应了一下，才从记忆深处翻腾出来这个人。
她拿出纸袋里的东西，里面还有一个盒子，盒子上竟然还绑着漂亮的蝴蝶结。
“嗯，今天早上她让人帮忙送过来的，还带话说，过年有事儿去了外地没办法过来。”关梅喝了口热水接着说：“她说，明年你就上一年级了，这个正好用的上。”
“一年级？”林之夏边念叨边解开蝴蝶结，里面放着一个油光黑亮的双肩小方皮书包，而现在的人背的都是军绿色单肩书包。
“我就知道是个书包，没想到还挺好看的。”关梅走过来地拿起来端详，这种款型的书包关梅并不稀奇，只是没想到能在现在见着它。
林向北：“这是外国货吧，我去外地学习的时候见厂长姑娘背过。”
“嗯，应该是。”关梅点点头，她已经看见了书包上面的一小行外文。
“他们家可真客气，送这么稀罕一个玩意儿过来。”
“于香是文化人，做事自然也讲究。咱们仔仔救了那个小男孩，人家肯定把你放心上。”关梅回应到。
“那这大过年的，咱们是不是也应该给人家送点什么啊？”林向北闻言。
关梅：“我也有这个想法，可是人家一家去了外地，咱们连个地址和电话都没有。”
关梅走到主屋和林向北商量起来，林之夏也擦干手爬上床，认真端详起她的小书包，皮质的书包在阳光下闪出光泽，左右两个磁扣可以合上书包，里面还有一排拉锁用来防止掉东西。
她拉开磁扣掀开书包盖，书包里面也很宽敞，还带着几个小夹层。书包的做工仔细规整，看起来像是德国货。
林之夏边收拾边喃喃：“这小卷毛家也不知道什么来头，这个年代都能弄到外国书包。”
……
燕京市，绿荫层层环绕着一栋两层白色小楼。
楼前，一辆军绿色吉普车稳稳停下。
嘎吱一声，打开车门。
于香穿着粉白色的套装裙从车上下来，紧接着是程西，他穿着黑色小西装，脖子上戴着一个精致小领结。小皮鞋踩到地上，他用小手捋了捋身上的外套，背好自己的小书包。
程仁最后从车上下来，关上车门，冲着里面穿着绿色军装的司机打了声招呼：“兄弟，谢谢。”
司机笑道：“您太客气了，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说完就朝于香点了点头，踩上油门离去。
小楼里走出来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太太，身上还围着围裙。
她一见到于香就冲了出来，眼里含泪，紧紧握住她的手，激动说道：“小姐！你可算是回来了。”
“张姨，你别哭。”于香放下手里的行李箱，轻轻抱住张婶：“我这不是回来了嘛！”
“小姐，你说不回来就真的好几年不回来，平时就连个信也不往家寄！”张婶擦掉眼泪，收拾了一下情绪又责怪道。
“张姨，现在是新时代了，咱们不能搞以前那一套，别叫我小姐了，叫我小香。”于香避开话题，转而握住张婶的手说道。
“我可不管新时代旧时代，你是我看着长大的，神仙也管不住我叫你什么！”张婶撇嘴说道。
“张姨！”于香无奈道。
“这就是姑爷和小少爷吧！小少爷长得可真可爱，和小姐小时候一模一样呢！”张姨怜爱地看着小小的程西。
“西西，叫张奶奶。”于香推了推他。
程西站直，大大方方开口：“张奶奶，好。”
“哎呦，你好你好，真是个小乖乖啊。”看着眼前的小人，张姨笑开了花。
“好了好了不耽误你们了，快进去吧，司令和夫人还在里面等着你们呢！”张姨连忙拿起于香的行李箱往里带。
小程西拉起程仁的手，跟着一起走了进去。
大厅和走廊交口站着一个女人，发鬓已经有了些许白发，原地焦急地走来走去。她抬头看向自己走来的于香，脚步顿住，眼睛都不敢错开，生怕眼前的女儿再次消失。
于香上前几步抱住女人，语气中带着几丝愧疚：“妈，我回来了。”
于夫人迅速擦了下眼角，颤抖着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她放开了于香，眼神转到程西身上，眼里闪过一丝疼爱，但还是没有开口：“你爸还在等，都进来吧。”
大厅，淡黄色沙发上绣着白色蕾丝花边，背对着他们的单人沙发上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挺直后背透露出一股不容忽视的气势。
于香深呼吸一口，握紧手心，绕到沙发前面，看向眼前的男人：“爸。”
男人国字脸剑眉，六七十左右的年纪，微闭眼睛，闻言睁开眼睛淡淡道：“回来了。”
于香点点头，她拉过身边的丈夫和儿子介绍道：“这是程仁，我丈夫。这是程西，您……孙子。”
于夫人看看座上的男人，终于按耐不住，她蹲下来看向程西，摸摸他柔软发丝开口：“程西程西，这名字真好听，孩子，我是你的外婆。”
程西看向眼前微笑温和的妇人，不再板着小脸，犹豫了下开口：“外婆。”
听见孩子稚嫩的童音，于夫人立马笑着招呼：“哎，对，张婶，把我的红包拿来。”
她把红封塞到程西手里，程西思考片刻就收下了：“谢谢外婆。”
“哎！真是好孩子，来，和外婆坐。”于夫人拉着他坐在沙发上。
于父看向程仁，程仁对上老丈人审视的目光没有露怯，他放下手里的礼品：“您好，我叫程仁。”
于父没有应答，只是看着眼前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女婿，于香见状：“爸。”
“嗯，都坐下吧。”这回于父终于开口，招呼几人坐下。
于香松了口气，拉着丈夫坐下，于夫人看了眼依旧没有笑模样的于父，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拉着小程西去了厨房。
程西乖乖跟着外婆走远。
于父这才开始正式开口：“你是做什么的？”
程仁：“在市刑警队上班。”
于父闻言表情松动，态度稍稍和煦：“军警不分家，你这个工作不错，未来有没有兴趣去部队上进修。”
程仁来之前已经从妻子嘴里简单了解过自己这位老丈人的身份，面对他的提问没有慌张：“我在市刑警队工作了很多年，目前没有去部队的打算。”
“市刑警的工作不算简单，想来你也是有本事的。”于父接着说：“那有没有兴趣来燕京市上班，毕竟这边的……”
“爸，我们在永春市挺好的，您别麻烦了。”于香不赞同地打断。
于父听到女儿的回答，脸色又沉下来：“永春市是好，不然你也不能这么多年都不回来。”
“您要是这么说，看来这次我回来也没有意义。”于香硬碰硬地顶回去。
“你——”
“好了好了，别聊了，快来吃饭吧，张婶专门煲的汤！”于夫人出现打断了对话，缓解了气氛。
于香站起来向餐厅走去，于父落在最后面，于夫人走过去拿胳膊撞了撞他：“你这牛脾气怎么又上来了，不是说好了不许生气嘛！”
于父瞪眼：“是我的原因嘛！是你女儿！”
于夫人嗔怪：“你这是什么话，香香是我一个人呢的女儿嘛？好了老于你就少生点气，少管孩子，香香大了，她自己有打算。”
“你要是再想几年前把她逼走，我可不饶你！”
于父冷哼一声没有回答，拄着拐棍走过去。于夫人落在后面，看着这父女俩无奈摇摇头。
……
林之夏站在原地颇为感概地看着眼前的新家。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圆形拱门，门上写着「合欢巷」，巷口种着颗合欢树，树的周围有一圈水泥花坛。穿过圆形拱门是一栋坐北朝南的家属楼，楼前是一排规整低矮平房，用来放各家的杂物。家属楼一共五层，三个单元。
走在水泥抹成的台阶，扶着绿漆铁栏杆，林之夏走到二楼。
打开一扇铁门，房间是三室一厅一卫，房间中央堆满了小杂物，至于床和柜子，关梅早早叫人打好送了过来。
林之夏扭开自己的房间，阳光从通透的大玻璃洒进屋子，照耀在林之夏的小床上，房间一面墙上是关梅打得顶到头的原木衣柜，窗户下是张大书桌。
她腾的一下跳到床上，软绵绵的被子快要把她淹没，她惬意地眯起眼睛，在床上缓缓伸展四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