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大圆桌旁坐的是杨老太和他大哥，关梅则带着林之夏站在靠近门口的地方。两方隐隐对峙，气氛有些剑拔弩张。
林向北见状微微蹙眉，看见他进来林向东忙忙招呼他坐下：“老二，坐下吧，妈有些话要说。”
他并没有直接坐下，而是先拉了张椅子让关梅坐下，又从她手里接过孩子这才张口：“妈。”
杨老太一看他如此重视关梅，冷哼了一声才开口：“今天开个家庭会议，谈一谈房子的事儿。”林向北闻言有些迷茫，这房子有什么好谈的，爸临走前不是已经分好了吗？
“这房子你们爸在之前是分了一次，但是现在他走了已经快十年了。家里添丁增口，情况和之前自然也不同了。”杨老太顿了顿继续开口。
一旁的林向北眉头越来越紧，同样抱着孩子站在门口的白红霞则脸上充满喜色。
“所以这个房子我准备重新分！”杨老太的声音如同重锤一样落在林向北心上。
在场所有人也为之一静，小姑子林向华更是睁大了眼，重新分？
整条前进巷的明眼人可都知道她妈的偏心劲儿，林向华幸灾乐祸的眼神落在关梅和低着头的二哥身上，反正她妈怎么分也不会把房子给她，再怎么闹对她来说都没影响，林向华倒是乐得其见。
“妈，为什么重新分？”
想起今天蒋建国的话，林向北打断了老太太，怎么分他不关心，以他在林家二十年来的经历自然知道他妈会怎么分，总不会让他落好处让大哥吃亏。
杨老太倒是有些惊讶沉默寡言的二儿子突然出声，但她也早就想好了说辞：“小杰和小浩都长大了，咱家一共六间房，自然住不开。所以我就想着老房子还空着，不如…… ”
“不如什么！不如我们家搬到老房子里去？给您的孙子腾道？”林向北咬着牙重重拍了一下桌子站起来，他没想到这就是他妈的理由。只是简单的因为孙子们长大了，就要把他从从小长大的家里赶出去。
“老二！这是妈，你魔怔了？”林向东也沉着脸站起来。
“大哥，是你让妈重新分房的吗？”林向北转向这个从小压在他头上的大哥，直直盯着他的眼睛发问。
看到熟悉的一幕，林向东不禁有些晃神，想起来小时候，有一次爸从外地回来买了几包糖分给四个子女。
那个糖太好吃了，所以他们三个的糖几天就都吃完了，只有老二舍不得吃把糖存起来，他偶然打开老二的柜子发现糖果有满满一罐，几乎没动。
所以当时他就鬼使神差去找了妈，他不会直接拿，那样太蠢了。相反他会让妈帮他出面，他需要的只是等待。
妈果然不管哭泣的老二强行打开他的糖罐分出了一半给他，当时老二就是用这样的眼神质问他：“哥，是你让妈分的糖吗？”
林向东从记忆里抽离，看向眼前隐隐相似的一幕，面对着数年后同样质问他的林向北，面不改色的重复了小时候的回答：“不是我。”
“不用问你哥，是我的决定！难道我做决定还要请示自己儿子不成？”杨老太清清嗓子回答，替大儿子转开注意力。
“妈？你到底把我当儿子嘛？这六间房是咱们刚搬来的时候，我和爸一砖一瓦垒出来的！那两间房是爸生前留给我的！”林向北彻底忍不住了，大声反问。
这个家都被这个平时沉默寡言的男人震住。
积累的小半生的怒气在这个时候爆发出来，林向北从小就知道他妈偏爱他哥，关心他的成绩，关心他的冷热。小时候，他总想着自己表现再好一点妈妈或许就会喜欢自己，但她永远就像没看见一样，连一个眼神都不会给他。
小学时候突然有一天下暴雨，老师说必须家长来才能走，班里的同学们都不高兴，但他特别期待，因为这将会是妈妈第一次来接他，即使是被迫的也没关系。
可是他等啊等，等来的是一个个别人的家长，直到他从班级门口看到，杨老太打着大红伞接走了初中部的林向东，期间一个眼神都没有看向这个方向。
小小的林向北看向远处大红伞下的杨老太牵着林向东，接过他的书包，大雨中的伞下气氛温馨，母子俩其乐融融。
鲜艳的红有些刺眼，他抬头看向透着水光有些模糊的屋檐。
林向北从记忆里抽回思绪看向眼见虚伪做作的大哥，得寸进尺的大嫂，幸灾乐祸的妹妹。最后眼神落到杨老太身上。
“妈，您还当我是您儿子，之后的话就不要再说了。”林向北说完话直接走出了门，留下面面相觑的一家人。
关梅默默看着远去的丈夫，第一次觉得有些不了解他。
之后的林家更难见到林向北的身影，饭桌上，白红霞不经意提起：“弟妹，最近老二可真忙啊？”
林向北不出现可急坏了她，毕竟拆迁的消息是个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吹到关梅耳朵里。分房的事儿自然越早越好。
“是啊，我都不知道他忙些什么呢！”关梅假笑堵回去了白红霞的话，低下头的一瞬间眼眸闪过讽刺。白红霞越急她之后的计划才会越顺利。
白红霞暗暗冲着关梅翻了个白眼，真是瓜兮兮得很，连你男人去哪也不知道！她又瞧瞧座上的老太太，心里有了计划。
下午友谊煤矿
蒋建国倚着兄弟慢慢歇着饷，两个人刚从井下爬上来，准备去职工食堂凑乎一口。
“对了，你这两天怎么老去食堂吃饭啊？你个铁公鸡发财了？”他轻轻拍了一下背后的林向北。
“不想回家吃饭，心烦。”林向北沉闷地回答。
“怎么了？又和关梅吵架了？”蒋建国蹭一下坐起来，连忙询问。
林向北深深叹了口气，简单把前几天家里的事儿和蒋建国重复了一遍。
“嘿！你大哥要不要脸了是，那老房子破的都快住不了人了，林向东这个狗玩意儿，天天就在背后指使你家老太太。”蒋建国一听立马站起来大骂，林家的事儿他门清儿，自然知道是谁在后面煽风点火。
发了一通火，他又急忙蹲下看着林向北：“你丫的别告诉我你答应了？”
林向北摇摇头：“其他都好说，唯独这个房子，是我和我爸当年一砖一瓦盖出来的，我一分都不会让。”
“还好还好，你要是这样的大事儿再让你大哥欺负了，我就不认你这个窝囊兄弟了。”听见否定的回答蒋建国才松了一口气，又靠回林向北身上。
“那你家老太太没再说啥？”
“我现在避免和他们见面，防止他们再纠缠惦记。”林向北回答。
“你这法子治标不治本啊！”蒋建国摇摇头继续说：“瞧着吧，你大哥保准有后招。”
林向北无奈的望望天，他哪里不知道，能躲一天是一天吧！
突然，身后的蒋建国直起身子，颤颤巍巍地发问：“北子，我好像眼花了，你看远处那是不是你家老太太！”
林向北立刻回头。
不远处的厂子大门，一个穿黑青色外套的老太太拄着拐杖站在门口，向着林向北挥着手。
……
林向北步伐沉重的移到杨老太身边，自从那件事儿后母子俩就没私下见过面，他现在觉得浑身不自在。
“妈，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我几天不回家的儿子不行吗？”杨老太斜了他一眼，鼻腔里发出不满的声音。“你刚上班的时候才十六岁，说是害怕，所以我天天来接你你忘了？”
林向北闻言，想起那些还算温馨的回忆，僵硬的面孔稍稍软化。
“妈，我扶你吧。”林向北上前两步搀扶着杨老太。
杨老太点点头：“你说说你，忙归忙也得回家吃饭啊。怎么还是小孩子？一生气就不回家吃饭了？”杨老太软化了语调，颇为温柔的说道。
林向北听到着温软的话语，让他想起了那个下雨天，隐秘的渴望促使他没再反驳老太太，母子俩一步一步走回了前进巷。
蒋建国从背后望着兄弟的身影，摇了摇头。
杨老太领着他回到了主屋，关梅和白红霞正在厨房做饭。眼见小叔子回来了，白红霞热情地张口：“老二下班了，饭马上就好。”
关梅看了一眼白红霞，默不作声地继续低头炒菜。
没一会儿主屋里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声，紧接着就是摔门而去的林向北，白红霞赶忙跑出来看热闹似的开口询问：“怎么了这是，娘俩又吵什么呢？”
“大嫂，今天做饭少放点盐，要不然人吃了容易太——闲。”关梅的声音从厨房里慢慢悠悠传来，她解了身上的围裙放在案板旁。
“哼！”白红霞狠狠瞪了一眼面前的人，到底没有说什么，毕竟拿好处是自己家，关梅再牙尖嘴利也没有。想到这白红霞又拾起了一丝得意，扭着腰去了主屋。
小屋里的林之夏担忧的跑出来，摇摇关梅的手：“妈，一会儿好像要下雨了。”
关梅看看天，乌云将至，天色昏暗。
会是一场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