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级的同学们陆续回寝,整栋宿舍由安静变得嘈杂。
昕晨扯出窗底的收纳箱,准备换衣服。掀开盖子,却发现原本叠好的衣物有明显被翻动过的痕迹。她只觉得疑惑,是谁认错箱子了吗?
不对啊,自己明明是第一个回寝的,上午大家都在上课,又没有谁回来。
“方雨忆,你看看你柜子被人动过没有?”昕晨问她:“我的箱子好像被人翻了。”
雨忆打开自己的柜子,里面的衣服也变乱了。
“应该是于蔼巍吧,查违禁物品。”雨忆眉头一皱便道。
“哦。”那应该就没什么问题,昕晨没再多想。
“呯——”,寝室门被碰开,李栥菡回来了:“这么久了,寝室内务都还是优,有什么问题啊?搞么子“民意调查”啊?我们寝室应该不会有谁写吧?”
昕晨听着心里一紧,神情有些紧张。
雨忆先说话了:“应该没有吧,于老师统计之后应该要公开吧,到时候再说也不迟。”
李栥菡沉默,眼珠子轱辘一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一会儿,丁雅玫也回到寝,不说话。
黄瑜町、贺彦棠一齐回来了,都说着这次民意调查的事儿。
“哪个要是真的写了,我真是……”,黄瑜町紧皱眉头,狠狠地说到。
黄思芯是最后回来的,恰巧听到黄瑜町的话,嚷嚷到:“我们寝室的人品没那么差吧。”
“那可说不定啊,”贺彦棠眼神轻蔑地一瞟,甩了甩脑袋,短发一扬,微微抬头,说到:“刚才路过5011,看到向羽璋哭了。”
“她哭了关我们寝室什么事啊。”黄思芯不满。
“肯定有人写。”贺彦棠言简意赅。
“谁翻了我的衣服啊?”黄瑜町突然问。
“应该是于蔼巍来检查了吧,我和方雨忆的都被翻了。”昕晨回应她。
大家纷纷查看起自己的柜子和箱子,无一例外。
“他为什么要翻别人的衣服啊,内衣内裤也翻,要不要脸啊?!”黄瑜町愤怒了。
全寝沉默。
又过了一会儿黄瑜町突然然来一句:“5011有人要遭。”
“为什么?”昕晨发问。
“这还用说吗,5011她们寝室那么复杂。”李栥菡抢先回答。
黄瑜町一直没抬头,眼睛注视着地面,道:“不是,不能说。”
昕晨上床,发现连枕头上的枕巾都被扯过,顿时头皮发麻。
她感到害怕,缩进被窝,没有丝毫睡意。
她心里绞做一团乱麻,是该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还是等待于老师将他们寝室全盘托出?
但都无济于事了啊,又不是她承认了,她们的名字就不会出现在被检举的名单上。覆水难收。
她不知道自己油然而生的惧怕,并不是对于一场全寝的周周清,而是她在5012的未来。
她觉得人要敢作敢当。她不知道自己之所以畏畏缩缩,不敢承认,是因为她们一旦知道,攻击、孤立、排挤便成了必然的,而如今的她还抱有一丝希望。
她不明白,她到底在慌些什么?这种形式的民意调查,她们怎么可能知道是她所为?
她不明白,为什么属实检举者有罪?说真话可耻吗?
她不明白,为什么被举报就必然会被扣分?被扣分就必然会留周周清?如果她们最终都没被留下,是不是就没事儿了?
为什么会有事儿?她不明白。
午睡起床的哨声吹响,昕晨抬起昏沉的脑袋,被吞噬了思考的能力。
她机械地起床、穿衣、走向教室。
下午上课前,教学楼会放歌,旋律从昕晨的左耳扎进、右耳冲走,穿透了她的脑袋,留下句歌词在她空空的大脑里不断盘旋:
“Tell me why?I doand.”
昕晨已无法将破碎的思想凝聚,下午的课程在她与思绪搏斗的惨烈中流窜走了。
她马上要面临另一场搏斗,与自己的身体。
自开学以来,昕晨已经瘦了十多斤,学校的饭菜是不用多说,但最摧残身体的,要数为中考体育40分设计的体能训练——2000米变速跑,在下午下课后进行,也就是晚饭之前,最泯灭人性的在于,跑步之后是学校寝室集中供热水的唯一时段,洗澡的时间只有短短20分钟,和吃晚饭的时间是重合的!洗澡不吃饭,吃饭不洗澡,早已成共识。
她被人流推向操场,在广播里有节奏的哨声、脚步声、口号声中迈开步子,加速、减速、骤停、冲刺,步伐慌乱却有序,鲜红的跑道,仿佛抽吸走了学生的魂灵。
本来跑个步,基本上就要了半条命,八个人的寝室,还要争先恐后地抢位洗澡。主席台上一宣布解散学生们都一拥而上,女生涌向食堂对面,操场旁的女寝;男生则冲向台阶上,教学楼旁的男寝,场面混乱不堪。
有的时候真的会体力透支,每当昕晨踏入五楼寝室门的那一刻,都仿佛一滩烂泥般,四肢瘫痪,拖着万分沉重的身体,一步步挪向卫生间,边走边扯下身上的衣物,胡乱地丢到床上,打着赤条条的身子进到洗浴间里去。洗漱台对面的镜子,能照见她很瘦的身躯,一米六七的身高,只有90斤出头。
昕晨是本班年纪最小的,她五岁半上的小学,今年才12岁,走出去却会被有些人认成20岁,主要是因为高,她是全班女生中最高的,骨架大,五官也挺成熟,不像个10多岁的孩子。
她身材瘦削,被班上不少女生羡慕,是那种标准的舞蹈生身材,修长笔直的腿,隐约看得见肌肉线条,臀部丰润而紧致,微翘,极细的腰肢盈盈一握,胸部微隆,曲线含蓄优美,手臂细长,颈修圆。
昕晨前脚刚踏入洗浴间,雨忆就推开寝室门冲了进来,接着5个人几乎同时挤进了门框,大家都扒着身上的衣服,7张床上都一片狼藉。
一个圆润饱满的成熟胴体进入了浴室,是雨忆,昕晨很喜欢雨忆“有肉”的手感,于是很喜欢抱她,两人并排走时,昕晨总围着她的腰。
一个瘦如竹竿的身躯迈入浴室,甩着头上放荡不羁的短发,是贺彦棠。
两副匀称结实的躯体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前者稍高,是黄瑜町,后者稍矮,是丁雅玫。
贺彦棠以神速洗头洗澡,头一抬,大跨步出了去。
敦实且略带婴儿肥的身子又进了去,是黄思芯,浴室里依旧5人,满。
浴室外面吹风机响起,黄瑜町揪着头发,拧了几拧,也走了出去。一个分外娇小的身子又进来了,丰满的胸部弹跳着,和她体格的幼小形态格外违和,是李栥菡。
丁雅玫也缩着身子出去了,洗浴间里终于只剩下4个人。
最后只剩下雨忆和昕晨了,她俩每次都是进得最早出得最晚的,与喷头奋战到底,前者纯粹是因为慢,而后者因为头发太长。
一抹鲜红忽地从雨忆的大腿根部淌下,一滴接着一滴,昕晨这才注意到,却不惊讶。雨忆每次亲戚造访时都有如洪水猛兽,自然状况下就超多,更别说是在跑步后,血没有沿着浴室外滴到浴室里留下整整一条,就都已经算松活的了。昕晨走到一旁,让雨忆多冲冲热水。血仍在流。
不得不提的是,学校的每次跑操都会统计每个班级的人数,不知道是跟班主任的奖金挂钩还是怎的,一般的班主任都不允许任何学生请假,这让生理期的女孩儿们苦不堪言,她们都羡慕10班,班主任孔老师一直准假,对女生们很宽容,昕晨的班主任于老师向来以严格著称,是个迂夫子,自然不允假。
昕晨刚上初中就来了第一例假,也有一年多了,她最怕的莫过于在跑步时侧漏,在洗澡时停热水,她曾有好几次在生理期跑完步后洗澡到一半就没了热水,用冷水洗头洗澡,后果就是痛,剧痛,当然还有第二天起床时被血染红了一大片的床单,足以穿透底下的棉絮,殷红,腥臭,铺就她们校园生活的底色。
当雨忆和昕晨终于从洗浴间走出时,离晚一上仅有7分钟,匆忙翻出另一套校服穿上,草草地吹一两分钟头发,还来不及梳,又狂奔至教室,再一次汗流浃背。
昕晨拿出抽屉里的梳子,用粗皮筋把湿漉漉的头发挽起,一个浑圆的丸子头,还能捏出水来,昕晨刚想再拧拧,于老师一脸怒气地走进教室。
昕晨立马收回手,端正地坐好,纹丝不动,于老师的怒骂声已经在整个教室里回荡了:
“看看你们这一学期的表现!不管是班上还是寝室,尽是问题!一塌糊涂!”于老师溜圆的眼睛仿佛要掉出来了,横扫着整个班级。
“今天早上的民意调查,有的还一个都不写!是没有问题吗?以我看来,问题多得很!另外一些同学检举出来的问题也还不少啊,我看了,基本属实!那些全部写无的,破坏班级风气、相互包庇!有没有一点儿正气啊?”于老师的语气愈发地义愤填膺。一向顽皮的李进先这下也没了声,脸上万年不变的笑容也没了。
昕晨心里反倒安稳了起来,写了才是正确的选择嘛。她趁机偏过头去朝雨忆使了个眼色,雨忆板着脸不理她,丝毫不为之动摇,反而还显得很是无语。
她不该为自己一个都不写而感到后悔吗?昕晨想着,也没再理她,让她去后悔吧。
“我今天上午搜查寝室,查出了严重违禁物品,是谁,是什么,有的同学自己心里清楚,我就不多讲。”
“不仅仅是学生有问题,有的家长问题也多得很,明明知道,不但不说,还包庇,找各种理由、借口,有没有家长的样子?”
“孩子的成绩还不差呐……班上、寝室里有问题不可怕,令我生气的是有些同学、还有些家长,明知道有问题还不指出来,这些人叫整个班级怎么发展啊?”于老师的语气和缓了些。
……
就在昕晨以为他要讲完了的时候,“齐娅征!”这一声把班上不少同学都吓得抖了一抖,包括昕晨。
“过来!上讲台。”
齐娅征并没有多少犹豫,也没有什么表情,甚至还撩了下自己披散着的长发,径直走向了讲台,全班同学都屏息凝神地注视着她,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口红拿出来。”于老师简明扼要。
她一动不动,脸上依旧没有表情。
两个人僵持了一会儿,昕晨从没见过于老师那么吓人的眼神。
齐娅征终于说话了:“我是涂的唇膏,不是口红。”她垂着头,盯着脚尖。
“拿出来。”于老师明显不耐烦了,昕晨光看着都怕。
“她涂的不是口红,是变色唇膏,”5011的文雯忍不住说话了,声音小但尖,全班同学都听得清清楚楚:“真的是唇膏。”
“也拿出来。”于老师十分坚持。
齐娅征抿了抿嘴,似乎还白了一眼,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了一支小黑管,递过去。
“那不是她的!”一个酷似男声的嘶哑喊声响起,陈菲言也看不下去了。
于老师这次连头都不偏一下,语调也没有丝毫的变化:“自己打开,拧出来。”
齐娅征照做,脸色阴沉。昕晨没能看清膏体的颜色。
只见于老师头一抬,目光落在讲台的另一头:“自己丢到垃圾桶里去。”
齐娅征依旧低着头,走过去,咚地一声。
“回到座位上。”于老师说着,走到垃圾桶边,看一眼,再摇了几下,才回到讲台中央。
班上不少人朝齐娅征望去,长长的头发掩住了她的面容。
“以后一律不许带唇膏!”此语一出,众人错愕。许多女生“啊”了一声,十分不服,昕晨直接无语住。还有些男生在笑,不知是在嘲笑谁。
这还没完。
“寝室长,出来,女寝的先出来。”
向羽璋、颜昕晨、张惠捷一同站起,出了教室。
教室里鸦雀无声,能清晰地听见四个人下楼的脚步声。
原本从没相互接触过的三个女生肩并肩走在操场上,隔着些距离,跟在于老师后面。
落日的余晖还未散尽,夜幕开始笼罩,没有一句话,本就静穆的黄昏更添了几分肃穆,以至于悲怆。
……
不过十几分钟,于老师带着她们三个回到了教室,三人手中提着大大小小装满零食的袋子,按于老师的要求,堆放在讲台地上。
接下来是男寝。
……
晚三是生物课,下课铃响,昕晨还有些许内容没有写完,便让雨忆自己先回去。
下晚自习和熄灯之间的时间非常短促,昕晨并不能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几分钟后教室内就仅剩两三个人了,她不想做最后一个走的,赶紧溜了。
她一边构想着那些能堆满整个讲台的零食会在办公室里造成怎样的奇观,一边猜想着零食们的最终去路。
但她并没有想清楚,莫名的又开始慌起来,她放慢脚步,想借此平缓自己的心跳,但并没有用。
当她踏入寝室的那一刻,这种慌乱达到了顶峰。寝室里的对话一如往常。
“你们看没看清那是口红还是唇膏?”李栥菡发问。
“我反正看到是橙色的。”贺彦棠回复。
“那应该是口红嘛。”李栥菡又说。
“就是偏黄的那种橙色。”贺彦棠补充到。
“变色唇膏不应该就是橙黄色的吗?”丁雅玫反问。
“但是平常齐娅征涂的的颜色不可能是那种变色唇膏的颜色啊,你们看她的嘴。”黄思芯也加入了对话。
“她交上去那支是唇膏。”黄瑜町不紧不慢地说到:“但是她自己还有一支,是口红,那只变色唇膏是她借的别人的。”
大家显然都没有想到是这样的,昕晨也不由得惊奇。
“你们今后还带不带唇膏啊?”昕晨试图加入她们的对话。但是没有人回应她。
她以为她们都没听见,再说一句,也没人回答。她找雨忆问为什么没人理她,雨忆也不言,默默地走开。
她们仍说着她们的话,聊着她们的天,寝室里仿佛一点儿没变,除了少一个人。
昕晨的问题再也没人回答,谁见了她都避开,转而和另一人寒暄。昕晨不死心,问了很多次为什么她们都不理她了,从疑惑到心惊胆战,乃至于毛骨悚然,她的心仿佛被成千上万只蚊子咬着,吸干了里面的血。
终于,李栥菡用威胁中带着丝挑衅的语气回答她了:“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搞了写了些什么事情?你不是对我们意见大得很吗?你有本事就别回来呀?嗯?还问为什么,继续装吧,我们6个人都看你装,你继续啊,怎么不说话了?”
李栥菡的目光将另外5个人都扫了一遍,最终朝颜昕晨偏了偏头,刹时间6个人的目光全落在昕晨身上,鄙夷、仇视、嘲笑、讥讽、唾弃,劈头盖脸地朝她砸去。
她为自己辩解,软弱无力地、一声不停地。
没有一个人回应她。
熄灯后她们仍说着她们的话,聊着她们的天,寝室里仿佛一点没变,只是少了个人而已。
待她们的声音停息,昕晨又开始了她的辩解。
没有一个人回应她。
许久,仍是李栥菡的声音响起:“大家都听到了吧,颜昕晨才是晚上讲话最多的,今后纪律一旦被扣分,就扣分,就扣她的。”
昕晨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了喉咙,顿时间失了声,半个字也吐不出来了,她直挺挺地倒在了自己的床板上。
黑夜没有一颗星星,也没有一丝风,月光犀利地刺进每一扇窗,留下些惨白的黯淡。
远处城市的灯光带给黑幕以紫色的诡谧,灯火也酣然入睡,都死寂了。
唯有月亮和昕晨仍醒着。
孤月与昕晨对峙,拿白刃撬开了她的头颅,寒光在她的脑髓里流窜。
惨白的月光在黑暗中悄然流淌,淹没了所有没有来得及逃走的青春和单纯,任月光翻涌高涨,直到从头顶倾覆下来,连同声音和意识,都没来得及逃脱死寂的长河。
疲惫将第二天的昕晨剥蚀,整个英语早读都呆若木鸡。
但听写不会因此延期,第二节就是英语课,第一节下课后读书声充斥着整个教室。
和之前的每次听写一样,昕晨紧张得要命,脑袋里嗡嗡直响,不同的是这次脑子里没有货,灌都灌不进去。
上课铃响了,宛若开庭的钟声。
“听写本儿——”肖老师细而柔的声音在此刻有着十足的威势,如死刑宣告般令人战栗,使人窒息。
“1,Olympic”
“2,motto”
“3,tury”
“4,modern”
“5,score”
“6,cricket”
……
昕晨的笔已经死死地拄在了纸上,另一只手紧紧地摁住那被自己划得千疮百孔的听写纸,她能确定对的用手指头都数的出来。
肖老师在走道上打转,不时审视身旁同学的听写。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昕晨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抖,还不忘把前面写的捂得严严实实。
单词报完了报短语,短语报完了报句子,痛苦过于漫长,仿佛一种挖空人脑的刑罚,最后便只剩下空空的头骨。
“最后一排的同学,收起来。”处刑结束,这节英语课只剩下二十分钟不到。
昕晨手脚冰凉,她知道痛苦还没有结束,恐怖的还在后头。
下午,她收到了自己50个错了25个的听写,和英语科代表转达的肖老师的话:“下晚自习了到办公室过关。”她看着自己听写本上划破了纸的红圈,脊背像是被人灌了凉水。
昕晨真的是颤抖着进了肖老师的办公室,发着颤的声音断断续续,她一个也答不上来。
英语办公室就在12班教室旁边,班主任于老师也在,就坐在他们对面,不停地叹气,这让昕晨越发地感到耻辱,眼看肖老师立马就要发飙了,她万分恐惧、羞愧……眼泪不争气地颗颗掉落,肖老师这一次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怒火,大吼了起来:“你今天早自习到底在搞么子,还有你今天上课,也完全不在状态,不晓得心思飘到哪里去了……晓得一天想些么子,哭有用么?”
昕晨完全不敢说话,身体不住地战栗。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办公室的。寝室熄灯的哨声让她带着眼泪一路狂奔。
终于回到寝室,等待她的是室友们的冷嘲热讽,昕晨几乎都能想象出她们轻蔑的笑容。
“是你妈妈让她抽查你的吧,活该,我们都以为你回不来了,”她们的语气中充满了厌恶与嫉妒:“你干脆跟肖老师回去算了吧,还回什么寝室啊?”
“哦,对了,你看这是什么,”说着,漆黑中有人丢出一个纸团,不偏不倚地砸到昕晨的额头。
竟是她昨天上交的民意调查。
她们是怎么拿到的?!
“你胆子可真大,把寝室的人都告完了?让你知道我们可不是那么容易欺负的……”
昕晨愣在原地,全然控制不住泪水,无力感从四肢向头腔蔓延,直接瘫倒在地,她眼睁睁地看着她们把自己的被子抛下、床单扯下,丢到洗漱池里冲得湿透自己的枕头从她们手里扔出,砸向她蜷缩在地的身体。
几阵压抑的讥笑声,然后是死一般寂静的黑夜。
宿管阿姨就在门口巡视,昕晨并没有哭出声的权利。
良久,黑夜的角落里走出一个身影,将地上的昕晨托起。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套干净床单和被子,昕晨的床被重新铺好。
那身影把昕晨拥住,扶着她爬上床,然后回到自己的床铺。被子里的昕晨缩成一团,她还辨认得出刚才那个人是方雨忆。
她发现自己手里还进握着那张被揉作一团的民意调查,她们是如何拿到这个的?偷偷拿的吧,昕晨猛然意识到,将它攥紧,收好,她知道,这会是她们丑恶行径的证据。
刚刚那个声音?
“是你妈妈喊她抽查你的吧……”
“你跟肖老师回去算了……”
是贺彦棠吧,她在说些什么啊?
英语老师的音容笑貌忽地窜进昕晨的脑海,她想起她在学校生病发烧时,她给自己量体温、喂药,想到她和自己的一次次谈心,想到她对自己的一切呵护与关怀。
这些和妈妈有什么关系?
大梦初醒。
昕晨从来只觉得老师管得很严而已,偶尔听到别的同学聊什么老师们的工资奖金与学生们的成绩挂钩,以为知道了被管理得如此严苛的原因。
但这根本就是两码事。
她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在如何苦心经营与自己的班主任和各科科任老师之间的关系,颜父颜母从未透露过丝毫有关于此的消息,从来没有。
如果没有今天晚上,只要他们不说,昕晨就永远不会知道,她甚至觉得理所当然。
没错,昕晨成绩是好,但没有那么好,谈不上出类拔萃,没错,昕晨是很听话,很讨老师的喜欢,但乖巧真的重要吗?对比一下方雨忆就知道了,她比昕晨还更听话些吧。
对于一群被资本扼住了咽喉的老师们来说,再真的性情,也沾上功利气。成绩至上,关系其次,偏爱跟着成绩走,关注随着人际跑,大都如此。
例如,数学洪老师在15班和12班中偏好15班,因为她与15班班主任董老师多次搭班,十分亲近;而肖老师在8班和12班中就更偏好12班,因为12班成绩更好。
尽管老师们都挺喜欢颜昕晨,但她并非大多数老师最喜欢的那么一两个,于老师最关注的杨辉和黄思芯,肖老师最喜欢的张惠捷和沈维,彭老师的得意门生杨辉和向羽璋,生物尹老师才真正最喜欢颜昕晨,尽管不那么关照她。
昕晨自身不应该获得这么多老师的这么多关照,她自身不足以让数学老师次次找昕晨给她分析讲解卷子,让肖老师天天让她来背单词、短语,造句、写作,还有于老师隔三差五找她谈话,她真的不足以。
更何况,她怕极了肖老师和洪老师,视去办公室为洪水猛兽,她抱怨,抱怨她们的一次次“主动”。她真以为自己有多大能耐?那么明显的抗拒写在脸上,别人还一如既往地凑到她跟前,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将她从教室拎去办公室?
原来的昕晨还不知道这一切的一切,所以都还是无所谓。
但现在有所谓了。
她惊叹于自己的傻和天真。如此明显,明显到所有人都能看出来的事儿,她竟一直被蒙在鼓里。
她发现自己的世界干净得一无所有。她活在父母一手为她搭建起的乌托邦。
她停顿已久的大脑终于启动了,飞速地运转了起来。
她突然很想笑,笑自己太单纯。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一个斤斤计较的人最爱刨根问底。
属实检举与说真话不过是低情商。
被举报不一定要扣分,也不一定会留周周清,但就算她们最终都没有被留下,她也会落得此等下场。
民意调查不过恰巧充当了导火索。
昕晨感谢它的发生,否则会是未来的某一天。
什么提供了环境条件?
她们迫不及待地想看见自己的竞争对手被击倒在地、一蹶不振。消灭别人的优秀、泯灭别人的美好,是她们抬高自己的手段。
什么激起了火花?
李栥菡的鸡毛蒜皮。
什么充当着火药?
每个星期两大口袋的零食也罢,每个周末准时出现在教室门口的父母也罢,每个老师对昕晨的照顾有加也罢——
她无论如何都不会被她们击垮。
她安稳地睡去了,昕晨等待着昕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