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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9 章

    六十九

    时湛身形晃了晃,勉力站稳脚步,便借着昏昏的光亮抬头看站在他前方两步的少女。

    “道君让你二人下凡一趟,真是为难你们了。”谢召的声音听不出感情,但语气和先前好像有点不一样了,“你们在盛京城里处处做局,就是等着这一刻吧。”

    如今想来,从他们踏入盛京城的那一刻起,停云楼、小客栈,再到皇宫门前的小楼,是不是就已经一脚踏入了必输的棋局?

    少女一声叹息:“道君这老东西,这么多年了还是这副德行。算计了这么些年,只怕须发都要掉光了罢?”

    ......是了。

    时湛心想,她都想起来了。

    谢召没回头,只留给他一个泠然挺拔的背影。素白裙衫勾勒出格外单薄的肩背和瘦削的手腕,站在迎头劈下的万古剑下,犹如骤雨狂风下纤弱却不倒的蒹葭。

    这是大魏最后的公主,也是飘然旷野真正的仙人。

    “小纸人......”

    时湛开口想要叫她,可话说出口又有点犹豫,浑浑噩噩地想:她是什么都想起来了么?那我是不是也该像九重天那些人一样,恭恭敬敬唤她一声“君上”?

    谢召听见他叫她,微微偏头向后瞥了一眼。随即,她架着万古剑的右手猛然发力,宛若四两拨千斤般轻飘飘的,无常竟好似一下子承受不住,手腕一抖,万古剑咣的一声落下,被谢召翻手接住。

    无常后撤半步,盯着自己手上虎口处的裂痕,若有所思。

    而后她捻起指尖,抬眼看向对面提剑的白裙少女,唇角一弯:“君上,经年不见,您变了不少啊,从前不是万般喜怒不幸于色么,如今居然还会拿剑指着旁人了。”

    谢召置若罔闻,提剑逼近半步。

    “万古剑出鞘,剑下无生魂。”谢召说,“东君这辈子欠我一条命,无常,我不允许你杀他。”

    时湛:“......”

    手足无措的小东君被观音娘子护在身后,听了这番话,心中倏而泛起难以言喻的苦涩浪潮。

    谢召说完,又侧脸看向时湛:“叫我?”

    时湛整个人还在原地发怔,闻言对上谢召熟悉的乌黑瞳仁和微微泛着绯色的眼尾,无意识地笑了一下,又叫了她一声:“小纸人。”

    谢召依旧看着他,瓷白的小脸没什么表情,还是熟悉的疏离的样子。

    时湛长长舒了口气,眨了眨眼睛,觉得眼底一片酸涩。

    ......虽然是高高在上的仙人,但好像此时此刻,还是他认识的小谢召。

    他于是抱臂扬唇,低声道:“你这纸做的壳子矜贵的很,你......别逞强,爱惜些。”

    “就当是为了我罢。”

    他目光落在谢召指间那明显被划破的裂痕上,柔柔地叹一口气。

    谢召在原地站了片刻,同样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衣袖滑落到小臂,露出了她缠在手腕上的层层绷带。

    ......其实自从他们走出徽州府开始,谢召就悄悄在自己的行囊里放上了一卷绷带。

    这些时日来,从徽州到广陵,再回到盛京城,种种刀光剑影、血雨腥风,她这具纸糊的身体哪里经受得住这么折腾,手脚上早已布满了裂痕。

    她老爹远在万水千山之外,又无人帮她修补。谢召便拿了绷带一圈一圈自己缠好,白日里跟没事人似的继续赶路。

    广陵城的阿柏姑娘还有覆雨,还有对商家的恨意,一具纸壳支撑了这么些年岁。可谢召不同,从在徽州府那间小屋子里睁开眼睛的一刹那起,她便没想过什么长命百岁。

    执念了结了,她便安安静静离开。

    时湛也问过她几回关于纸人的事儿,可谢召每每搪塞,他也拿她没什么办法。

    而他突然在这儿提及,谢召居然没有像往常一样沉默以对。她盯着自己指尖半晌,扭过头去,宽大的袖袍垂下来,恰好改住了手掌虎口处新增的一条裂痕,留给时湛一声含糊的“嗯”。

    无常无言地抱臂看着,见谢召转过身来,这才慢吞吞开口:“君上,容我提醒您一句,您现在甚至还不是凡人之躯,可不比在九重天的时候。东君说得对,切莫逞强啊。”

    “君上,你一生傲然世外,此时也不得不俯首低头,很难过吧。”无常开口道,“可是你贵为神尊又能如何,我依然可以在这里杀了你。”

    谢召凝神看着她,似笑非笑。

    一刹那间,无常似乎有种错觉,好像感受到了她自上而下的怜悯的目光。

    “无常。”

    观音娘子双目慈悲,款款向她走近了两步,万古剑剑锋向前,直指无常胸膛。逼着无常倒退两步,她忽然笑了:“现在,你真的敢杀了我么?”

    无常脚步一滞,万古剑剑锋即刻而至,抵上了无常的脖颈。

    “你不敢。”谢召看着无常颈间擦破的痕迹,语气很淡,“道君畏我,但又不肯视我如弃子,叫我在这世间魂飞魄散,不过是图我一滴眼泪。”

    “去除仙号,以堕仙之名幽禁慧义宫,还能留着我几分用处。”谢召看着无常的表情一点一点难看起来,反倒扯扯嘴角笑了,“我前些年闭关慧义宫的时候,道君曾经差人往我宫里送过一面法镜,能足不出户窥得人世间全貌。如今想来,道君想做些什么,怪我当时没领悟得到。”

    “现在悟到也不迟。”

    谢召话还没说完,忽然听见有脚步声自殿外传来,不疾不徐的穿过含元宫。谢召回过头,只见含元宫正门大敞,有个熟悉的身影正缓步向他们走来。

    是天子。

    含元宫正殿经过方才那一遭已经是一片狼藉,砖瓦木屑混合着碎玉散落一地,几乎已经是半塌了。天子好似没看见似的,自顾自踩着那堆残屑向正殿走来,脚下传来轻微的爆鸣声。

    满室森冷,初晨的天空昏昏惨惨一片。谢召昂起脸直视着她“小伯父”的脸,开口问:“我是该叫你一声伯父,还是尊称一声‘道君’呢?”

    “小殿下客气了。”天子目光和她对上一晃,而后直接略过了一行人,走到了正殿中央原先摆放神龛的位置。神龛边原先安置着两把椅子,天子自顾自走过去,伸手拂去椅子上木屑灰尘,衣袍一撩直接坐下了。

    水官先前一直缩在一旁,这下殷勤地上前两步,压低了声音道:“道君,您怎么亲自前来了啊?这事儿交给下官就好了,下官这......”

    “天子”轻飘飘扫了他一眼,水官立刻说不出话来了。

    “聒噪。”

    天子收回目光,又转向一旁的谢召和时湛,又换上了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道:“我借了人皇的身体,不能在此间久留,观音,我们长话短说。”

    谢召深吸一口气,低声道:“褪去仙身,禁足慧义宫。每日每夜只能坐在那面法镜之前,为了人间众生而流泪。”

    道君颔首。

    谢召:“若我不答应呢?”

    “这是其一。”道君说,“其二,我会立刻杀了你,使你灰飞烟灭,再不入轮回。只是观音,你休要忘了,仙凡互不干涉,大多数只是回应信徒祈愿而已,只有你一直在破这个例外。”

    月老庙里求姻缘,财神殿里求财运。能否求得来,还得看九重天上的仙人清不清闲、乐不乐意。至于人间诸事百苦冥冥中自有定数,只要人间太平,每个人的一点儿苦痛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事。

    “要么。”道君目光紧紧盯着谢召,缓缓道,“你我二人之间,必有一战。只是这后果么......”

    他话说到一半,嘴角勾起个讽刺的弧度,手指指了指自己:“观音,你觉得,是改朝换代流的血更多,还是我们一战会死更多的人?”

    满室寂寂,众人都沉默了。

    良久,谢召深深呼出一口气,五指一松,将万古剑抛回了时湛手上。

    她问道君:“我该怎么做?”

    时湛一愣:“什么——”

    道君的眼神如刀锋般扫向时湛,时湛再张口时,发现自己再也发不出声。

    “天子”一双细长的眸子微微眯起,盯着她的眼神好像要将她整个人看穿。半晌,道君眉开眼笑,忽然抚掌大笑起来。

    “我果然没猜错。”道君说着,往前走了两步,伸手想去拍谢召的肩膀,被谢召不动声色地往旁边躲开。道君倒也没生气,撤开了半步,笑道:“观音果然是心怀苍生大义之人,在下钦佩不已。”

    ......钦佩你个大爷。

    谢召在心底默默想道。

    “天子”转身向含元宫外走去,行至门前,又转过身来看了谢召一眼:“过几日便是春祭了。观音,趁着你还是‘小殿下’的最后几日,有什么未了之愿,还是早日了结罢。”

    说罢便不再回头,眼看着道君就要消失在宫门尽头,终于能出声的时湛突然喊了一声:“道君。”

    “天子”脚步一滞,却没有再回头看。

    片刻之后,时湛听见了一道屏蔽了众人的声音传入自己耳中。

    “东君,我劝你别再插手观音的事儿了。”道君顿了顿,道,“你知道,百年之前观音受难下凡,究竟是为了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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