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落下,车里车外俱是一惊。
叶知秋心中燃起了希望,奋力挣扎,想要闹出点动静来。
然而车外的两人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其中一人立马上前挡住了那士兵的视线。
“军爷,那就是一些绸缎,刚刚在集市采买来的。”
“绸缎?”那士兵反问道,“若真是绸缎,那我方才怎么会看到那里有动静,你是说我眼睛坏了不成?”
“军爷息怒,小人不敢,但确实没有其他东西啊。”
“大胆!你可知故意欺瞒该当何罪!”
“冤枉啊军爷,小人哪敢啊!”
两人正争执着,绑匪中的另一人开口打断、
“大哥,咱就说实话吧,欺骗官府可是要掉脑袋的死罪。”
“你胡说什么呢!”
另一人似乎看不下去他这般行径,一把将他推开,跨步迈上了马车。
叶知秋看着他走近,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霎时间出了一身冷汗。
耳边是如雷的心跳,她看到那人朝她的位置看了一眼,然后弯腰从她身后的绸缎堆里抱出了一团毛茸茸的雪白的东西。
“军爷,刚才就是这只狸奴闹出的动静。”
借着外头的光,叶知秋这才看清他怀中抱着的正是一只小波斯猫。
那猫看起来像是刚出生不久,奄奄一息地躺在他手臂里。
叶知秋这下明白他们方才演那一出是为了什么。
她记得息和说过,东越禁止买卖从西域传来的动物,其中就包括这波斯猫。眼下他们抱着这波斯猫,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就能很好地解释方才千方百计地隐瞒是因为什么。
那士兵看了看他手中的狸奴,又看了叶知秋所在的角落,被戏耍的愤怒盖住了一闪而过的疑惑。
他正要开口斥责,一直跟在他身后的手下便靠过来低声说道:“队正,上头说了,今晚最重要的是要找到人,咱们还是别在这里耽误工夫了,要是误了正事,受的责罚可比漏放了一个买卖狸奴的小贼要大得多啊。”
那士兵一听,也确实是这个道理,转而扣了些银钱。
“多谢官爷高抬贵手,您的大恩大德小人没齿难忘……”
“行了行了,赶紧走,别耽误我们干正事。”
那士兵十分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他们赶紧离开。
车帘被放下,马车重新走了起来,叶知秋腾起一点希望的心顿时凉了下去,身体的无力感逐渐蔓延到胸口,令她深感绝望。
若是留不下记号,裴翊和息和也许根本不知道她已经出了城,明日还会继续在城中寻找,若等她离开了东越,他们恐怕就很难再找到了。
怎么办,怎么办?
叶知秋心里焦急不已,但这软筋散的威力太过强劲,刚才踢那一脚就已经耗费了她全部的力气,现在根本动弹不了半分。
马车一阵颠簸,叶知秋意识到他们上了桥,马上就会走到护城河的对面,等到了对面便是笔直宽阔的官道,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挡的了。
她拼命想着,忽然,电光石火间,她想到自己身上有一袋刚刚在路边买的用来给海神娘娘的木偶上色的金粉。
这辆马车也不知道是他们从何处找来的,叶知秋坐在车里能感觉到四处有钻进来的风,尤其是她的左手边,明显能感觉到有一道裂痕。
叶知秋深呼吸几口,而后咬紧牙关,凭着一口气挪动手指勾到了腰间的袋子,而后手指用力扯开了袋子口。
金粉顺着袋口洒了出来,而后又随着从缝隙里吹进来的风洒向了车外。
夜幕下,城外漆黑的官道上不知不觉间多了一条若隐若现的极细的金线。
-
夜色散去,朝阳初升,街头巷尾依旧热闹无比。
裴翊一夜未睡,带着手下的禁军在城中各处细细搜寻,但依旧没有结果。他抬头看着天边缓缓升起的太阳,心里是前所未有的慌张和害怕。
一夜过去了,要是人已经出城了,那他们还能找得到吗?
他闭上了眼睛,抬手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
出城……
出城!
裴翊猛地睁开眼睛,看向不远处的城门。
如果绑匪的目的并不是他们,那么很有可能会带着叶知秋出城去,所以他们才会找不到。
想到这,他一刻也按捺不住,拔腿跑向城门口。
“我是大魏使团的随行护卫,你们这里负责的人是谁?”
还在检查进出行人的小兵听了他的话,转身去将昨晚那个队正叫了出来。
裴翊也没顾得上和他自我介绍,当即问道:“你们这里可有发现什么可疑的情况?”
“可疑?”那队正皱眉想了想,“没有。”
裴翊难掩失望,正准备去别的城门寻找,却忽然听到另一个小兵低声和那队正说道:“我记得昨晚好像有一个买卖狸奴的小贼?”
“狸奴?”裴翊顿住脚步,回身问道,“什么狸奴?”
那队正回道:“就是两个小贼,驾着马车路过的时候我看到马车上有动静,就让他们停下来检查,结果最后发现是车上藏了一只波斯猫。我们东越禁止私下买卖西域动物,所以他们才会刻意隐瞒。”
裴翊听着他的叙述,却觉得有些蹊跷。
怎么会这么巧,正好在昨晚出城,而且驾着马车又藏了狸奴。
“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是……亥时初吧。”
“亥时初……”裴翊皱眉想了想,那时候距离叶知秋失踪才过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他心头猛地一跳,顿时越过人群朝着城外奔去。
此时进出城的行人还不多,他站在那座横跨护城河的桥上朝四下望去,握着佩剑的手缓缓攥紧。
太阳逐渐升高,远山的薄雾散去,眼前的景象愈发清晰,他的视线从远处收回来时不经意间看到了地面上有些闪烁的小点。
他低头又仔细看了几眼,而后蹲下身子伸手蹭了蹭。
指尖上沾满了灰尘,但在阳光下却隐隐约约地闪烁着金色的光芒。
裴翊眉头皱紧,片刻后忽又松开。
他想起叶知秋和荣净植昨晚在一个小摊子上买了两袋金粉,说是要回去给海神娘娘的木偶上色。
他轻轻捻了捻指尖,越发肯定这就是叶知秋身上的金粉。
他抬头朝金粉闪烁的方向看去,这下他可以确定叶知秋早已经被带出城了。
-
“出城?”息和问道,他昨天也是一夜未睡,面上带着掩不住的疲惫。
“不能完全确认,但有很大的可能。”
息和支撑不住颓坐在椅子上,“若是如你所说,他们在昨夜亥时就出了城,那眼下还如何能找到他们的踪迹。”
裴翊看着他颓废的样子心中不忍,但他没有办法告诉他实情。
马车出城是在叶知秋被绑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里,说明他们的目标不是城中的这些人,那样急切地离开,只有可能是万俟祀派来的人。
萧云起的行踪很有可能已经暴露,他抓走叶知秋就是为了威胁萧云起。
“我看了金粉消失的方向,应该是朝着东边去的,东越认识叶知秋的人不多,我觉得下手的很有可能是大魏人。”
息和抬头看他,脸色阴沉,“大魏人?”
裴翊想要说什么,却听到他忽然冷笑一声。
“是萧云起招来的麻烦。”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裴翊无奈叹息,他知道息和很聪明,这几日萧云起究竟在不在四方馆,他心里一定很清楚,能猜到这点,倒是也不难。
但他知道他们没有时间继续在此事上纠结下去。
“眼下最重要的是赶紧派人去追,我们已经晚了太多了,要是再不抓紧,等到他们进入大魏的地界,就更不好找了。”
息和闭上眼沉了口气,而后起身朝着赵源吩咐,“传朕指令,御林军以及驻扎在周围的三军全部出动,拼尽全力也要把人给朕找回来!”
-
出了城门之后他们便马不停蹄地奔去,叶知秋透过月亮的方向大概判断出他们是在往东走,她心中琢磨了一下,越发断定这两人是万俟祀派来的。
中途他们上车看了看她,叶知秋也适时地醒来,虽然全身使不上力气,但叶知秋为了不露馅还是用眼神表达出了害怕和愤怒。
也不知道该说他们傻还是聪明,他们竟然就这样信了,对着叶知秋说了一堆有的没的,总而言之就是让她乖乖听话,不然就只有被饿死的份。
虽然叶知秋知道他们不敢真的伤害她,但为了这一路能过的舒坦些,她还是眼里含着恐惧的眼泪不停地点头,装出一副乖巧的模样。
在那之后,除了买干粮和喂马,其他时候他们都在赶路,他们似乎很着急地要将她带回去。
她身上的软筋散效力极强,中途她也没有再吃过,但直到第四天,她才恢复了一些力气,能够自己坐起来吃东西。
这日,他们停在了一个村子门口,其中一人下车去村子里买些口粮,剩下一人留在车上看着她。
这几日通过他们的对话,她也知道了他们俩的名字。
留下的这个叫薛诚,平日里沉默寡言,但在两人中的地位比较高,是做决定的那一个。离开的那个叫孙庆,脾气稍微好些,但说话做事有些急躁。
叶知秋看了看坐在她身边闭目养神的薛诚,抬手掀开了帘子。
然而手指刚碰到帘子下摆,薛诚忽然开口阻止。
“做什么?”
叶知秋被他吓了一跳,但却没有放下手。
“怎么,连看一看外面都不行吗?”
薛诚挣开了眼,“别耍花招,在我这没用。”
叶知秋笑了笑,抬起自己软绵绵的手腕向他示意,“你看我这像是能耍花招的样子吗?”
薛诚没有说话,但那一双眼睛依旧紧紧的盯着她。
叶知秋没理会,抬手掀开了帘子。
清风拂面而来,叶知秋闭着眼睛感受了一下。
风很干爽,只能闻到一丝丝咸湿的海风的气息。
她睁开眼望向四周。
就连这里的树木也不是沿海生长的树木。
不远处孙庆在和村民交涉,叶知秋侧耳仔细听了听,发现这里村民的口音与大魏明州人的口音极为相近。
叶知秋的心思转了几转,意识到这里也许距离东越和大魏的边界不远了,可能用不了几日,他们就会进入大魏的地界了。
看来她猜得没错,万俟祀确实是想要利用她来威胁萧云起。
但他究竟是如何知道萧云起的行踪的呢?难道他们在南楚出了什么问题?
一时间她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那边的薛诚看着她的侧脸,想起这一路上她的表现,忽然开口问道:“你就不好奇我们为什么要绑你吗?”
叶知秋从思绪中抽离出来,回头看向他。
“难道我问,你们就会告诉我吗?”
薛诚没有说话。
叶知秋轻笑,“我虽然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绑架我,但这一路我也看明白了,你们不想伤害我,对吗?”
薛诚还是没说话,但看着她的眼神透露出一些兴趣。
“你们绑架我之后并没有在城中停留,说明你们的目标并不是东越皇帝或者大魏使团。你们很清楚我的身份,所以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蓄谋已久。你们能躲开各路追兵,说明你们不但身手不凡,而且熟悉撤退的路线。”
叶知秋莞尔,“我既然能明白这些,自然也就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毕竟,我还是想要活命的。”
薛诚沉默了一阵,而后难得笑了一下。
“你很聪明,也很识相。”他又恢复了冷漠,“只要你这一路都能如此识相,我们定会让你安安稳稳地到达目的地。”
叶知秋看着他的眼睛,心中对他方才听起来似乎是赏赐一样的话语不屑一顾,但面上还是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
既然你们能这么想要请我去勃州,那我就满足你们,看看这铜墙铁壁的勃州到底是什么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