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慈是被吵醒的。
耳边十分嘈杂，似乎有许多人在屋子里不停跑动，还有人高喊着：“将军醒了。”
她睁开眼，先被明晃晃地烛火刺了眼，缓了片刻后，她直起身，感觉有人勾了勾她的手指。
宋玉慈猛然回头，对上萧云策明澈的双眸。
他眨眨眼，勾起唇角冲她轻轻一笑。
徐大夫拿着药箱冲进来，虽然一把年纪了，但他好像比宋玉慈还激动，动作十分利索。
宋玉慈为徐大夫让出位置，转身去倒了一杯水。
许应和关清站在一旁，关切地向床边张望。
就连一向没什么表情的方决此刻脸上也是掩不住的激动。
徐大夫似乎对眼前的奇迹有些震惊，诊过脉后连连感慨：“老夫行医这么多年，从未见过这样的事情。”
“好在将军已经醒了，后面好好养伤就是了。”他转身收起药箱，又再叮嘱众人：“将军需要静养，这几天大家可别来吵他，留夫人在这儿就行了。”
于是几人互相对视一眼，都默默退了出去。
宋玉慈走到床边坐下，将萧云策扶起来，在他身后垫了个枕头，接着将手里的水递到他唇边。
萧云策的力气还没恢复，只能就着宋玉慈的手小口小口地抿着杯里的水。
他的目光落在宋玉慈缠着纱布的左手上，目光带着询问，沙哑着开口：“是那日摔得吗？”
宋玉慈点点头：“没什么大事，养几天也就好了。”
她拿手帕擦了擦萧云策嘴角的水渍，笑道：“好歹把你带回来了。”
关于那天晚上的事情，萧云策也记不大清了。
印象中，他的脑袋一直昏昏沉沉地，就在快要失去意识时，他忽然听到有个女子在哭。
就算是睡梦中，萧云策也能立即认出宋玉慈的声音。
他知道，她在找他。
于是他用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捡起手边的石块，缓缓敲击身边的铁甲。
后来的事情已经模糊不清了，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宋玉慈背着带回来的。
于是他出口问道：“娘子，你如何将我带回来的？”
宋玉慈笑笑：“还能怎么样，我将你扶到阿雁背上，再骑着阿雁回来的。”
“这次你好了，可得好好奖赏阿雁，要没有它，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将你扛回来呢。”
她说着，伸手点了点萧云策的额头：“沉死了。”
虽然她的表情似在嗔怒，但眼里是藏不住的笑意。
此时萧云策终于恢复了些力气，于是抬起胳膊将宋玉慈的指尖捉进掌心：“要没有娘子，我早就是辽族人的刀下亡魂了。”
“对了，辽族人动向如何？刚才关清将军是不是在这里？”说到这里，他忽然坐直上半身，满脸担忧。
“是关将军，他带了一万人过来，”宋玉慈稍一使劲就将他按了回去，“辽族人没什么动静，许将军已经派了士兵送奏折，这下快马加鞭，不到五日就能递到官家手里了。”
悬起的心稍稍落下，萧云策顺势靠回去：“这下关将军可算无令而行，只愿官家不要责罚。”
“官家通情达理，知道事情紧急，想来也是从轻发落。”宋玉慈安慰道。
“膳房里炖了汤，我去看看，给你盛些过来。”说着，宋玉慈就要起身，却被萧云策拉住袖子不让走。
“这些事情方决会操心的，娘子再陪陪我吧。”
辽族王帐。
部落里灯火敞亮，明明到了该安寝的时辰，却没有一个人敢入睡。
耶律德沙背对众人站着，底下跪着的几人全都大气不敢出。
“如今失手，你们有什么要说的？”
自打骁勇善战的耶律丹河被萧长宇斩于马下后，能堪大用的辽族武将越来越少。
如今领头攻打萧云策的这位，是耶律德沙的长子耶律海志。
他以右手抚胸，单膝跪地道：“是儿子无能，没能拿下萧云策的脑袋。”
“这不怪你，”耶律德沙转过来，“你没见过萧云策，自然认不出他。”
“但你们还是错了，”他不带停歇地继续说，“错在没有将每一个大晟人的脑袋砍下来！”
“是，儿子知错。”
“如今我们已经失去了一次大好的机会，”耶律德沙冷着脸，“大晟人势必已经做好准备，等着我们第二次出击。”
“萧云策同样不熟悉儿子的战法，或许还可一战。”耶律海志抬起头。
耶律德沙冷笑一声：“别做梦了，萧云策是什么人？只需一次交战，他就能彻底了解你。”
“那我们要收手吗？”耶律海志的眼里涌动着不甘。
“寒冬里缺乏物资，昨日一战，已经消耗了许多了。”有个将领在耶律海志后面悄声道。
“不，当然不会就此收手，”耶律德沙摇摇头，“只是不能再与他正面交锋。”
“接下来要靠我们的朋友了。”
“是谁？”耶律海志有些不解，从前父亲并没有与他提起过这些。
耶律德沙神秘一笑：“你会知道的。”
热闹的除夕过完，皇宫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清。
刚用过午膳，李文朗没有休息，径直回到乾清殿。
他放下关清的奏折，揉了揉眉心。
“辽族人倒是会挑时机，如今又按捺不住，想要侵占我大晟土地。”
“辽族一帮宵小，成不了气候的。”林公公替李文朗添了一杯茶。
“话虽如此，不能不防。还要再派些援军过去。”李文朗没有饮茶，沉思道。
“那关将军......”林公公低声问。
“虽然他无令而动，但也是为了抵御外敌，只罚俸半年便罢。”
林公公奉承道：“陛下英明，想必萧将军和关将军都会感激陛下圣恩的。”
太子东宫里一切如旧，夏言霜从皇后处回来，慢悠悠地走回宫里。
只是没想到碰到了卢月微。
那人怀里抱着一只雪白的狸奴，正准备去李玄鹤的寝殿。
“见过太子妃。”卢月微行过礼，一脸笑意，看不出真情假意。
“妹妹要去看殿下？”夏言霜抱着手炉，示意她起身。
“是，殿下刚用过午膳，妾身去送些茶点。”狸奴在卢月微怀里打个哈欠，似乎有些犯困。
夏言霜脸上依旧是温柔的笑：“有劳妹妹记挂着殿下，有妹妹在殿下身边，我也放心。”
两人不再做过多交谈，卢月微再次行礼，目送夏言霜离开。
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原本还挂着笑的卢月微敛了表情。
那双没有笑意的眼眸中，不似从前看谁都媚眼如丝，反而带着股叫人说不出的悲伤来。
“良娣？”侍女见她发呆，不解地唤了一声。
卢月微收回目光，重新换上一副柔媚的表情，转身走向李玄鹤的寝殿。
“这次大伤萧云策，实在痛快。”李玄鹤见到卢月微，笑着将她揽进怀里。
“殿下决策英明，只是没取了他性命，有些可惜。”卢月微柔柔地靠进他怀里。
“是有些可惜，不过没关系，这次已经要了他半天命去。”李玄鹤的手环在卢月微的腰上，不轻不重地揉捏，占尽便宜。
卢月微靠在李玄鹤怀里，同他柔声细语地撒娇。
因为李玄鹤还有许多政务要处理，卢月微只待了不到半个时辰便离开了。
在她走后，张公公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站在李玄鹤身侧服侍。
“殿下，和辽族人合作的法子，会不会风险太大？”张公公有些担忧。
“只是利用罢了，”李玄鹤满不在乎道，“等我继承大统，再杀他们个干净。”
“可是辽族......”
李玄鹤有些不耐，打断他的话：“你未免管的太宽了，我有分寸。”
他知道，辽族人与他的合作也只是一时的，辽族人想要雁南关，他也绝不可能拱手相让。
李玄鹤麾下有几个没入朝的武将，皆是骁勇之辈，待他登基后，就派这些武将除掉辽族，一统山河。
只是萧家不能留，他们为李玄望效力，实在是个大麻烦。
从李玄鹤那里出来，卢月微竟然在花园里碰到了夏言霜。
“外面这么冷，姐姐为何坐在这里？”
少说她在李玄鹤那里也待了半个时辰，难不成夏言霜一直在这里坐着？
“宫里总闷得慌，再说天气渐渐回春，倒也不那么冷了。”一见到来人，夏言霜立马换上一副端庄得体的笑。
“不知妾身能不能在这里坐一会儿？”卢月微停在夏言霜面前。
“这是自然。”夏言霜点头，示意宫女迎秋在凳子上铺上软垫。
狸奴从卢月微的怀里跳下来，瞬间钻到草丛里，不见踪影。
“人多也闷，姐姐不觉得吗？”卢月微看向她。
“都下去吧。”夏言霜会意。
待众人都离开后，夏言霜敛去笑意：“妹妹这是要做什么？”
“姐姐，大家都是为了殿下好，”卢月微笑着，“你说咱们该如何让殿下收手？”
夏言霜有些诧异：“你这是什么意思？”
“姐姐别跟妾身装糊涂，去年萧夫人的父亲宋尚书那件事，有你在推波助澜，不是吗？”
“是，”夏言霜咬唇，“难道不是你一直在为殿下出谋划策？”
“姐姐，我也坦白了和你说，萧家这次的事情，我暗中给璟王报了信。”卢月微随意地将手搭在桌子上。
此话一出，夏言霜大惊：“你给璟王报信，岂不是坏了殿下的事？”
“只是可惜他们不太相信我，”卢月微叹气，“所以日后还需姐姐帮些忙。”
“姐姐，你不希望殿下在夺嫡斗争中落败，因此你尽可能地为殿下减少树敌。”卢月微缓缓道。
“我不一样，我希望他输得彻彻底底。”说这话时，卢月微眼里燃起滔天的恨。
“为什么？”夏言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希望他安稳过一生，哪怕不做帝王。这虽然与我的目的有些出入，但本质是一样的，我们都要阻挠他的计划。”卢月微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那你要我怎么做？”夏言霜知道她不想多说，于是不再多问。
“姐姐日后会知道的。”言罢，卢月微起身离开。
夏言霜盯着她的背影，陷入沉思。